无奈，老王只有穿了个严严实实直奔掌柜的院里。

院内空无一人，王管家上前轻轻敲了敲掌柜的房门。

“谁啊？”屋内传来一个嘶哑的声音，隐约能分辨出是他家掌柜的。

“掌柜的，是我，老王啊。您到底怎么了？我们都不放心啊。这药越用越多，杨大夫不是说您不能再这样用药了？”

温玉的门缓缓打开了，但却并没上前，只是远远的看着王管家轻轻点了头。

王管家刚想说话，看见温玉又停住了，笑着打了声招呼。

温玉却将这个欲言又止看在了心里，面上还是一如既往地笑意盈盈。

两个月下来，温玉身上的结痂终于脱落，露出了寻常人一样的皮肤，四肢也不再红肿。

不看斗笠下的那张脸，仅凭那仙人一般的身姿，都美好圣洁的让人有种想玷污的冲动。

木肃的房门缓缓打开了，没有了下人们的精心收拾，掌柜的面目憔悴，头发凌乱不堪，也不知有几日没梳过，看见老王时还轻轻笑了一下。

见他家掌柜除了憔悴没什么大的变化老王不由得松了口气。

“掌柜的原来你没事啊，可吓坏我了，阿颜吵着要我来瞧瞧你。”

木肃嘶哑道：“我没事，只是这些日子药浴熏的有些中毒。”

“那掌柜的还是出门瞧瞧吧，这院里走的走散的散，就剩下兰儿他们几个收养的孩子还在了。我怕他们下山管不住那张嘴四处嚷嚷去。”

木肃缓缓笑了：“当年原本也是山下闹兵灾才雇了这么多人，如今山下太平了，想走就让他们走吧。”

王管家皱了皱眉头，还想说什么却被木肃抬手打断了。

“王管家，什么也别说了，一切照常，我不会有事的。”说罢就带上了门，将自己关在了屋里。

王管家愣了一瞬，见掌柜的心意已决，也不好再说什么，回头的时候看见温玉正站在房门前，满面忧郁的看着他。

老王朝他笑了笑就走了，事已至此他还能说什么？

温玉就这样眼睁睁看着王管家消失在视线外，不由得上前敲了敲木肃的门。

“木掌柜……”

“你安心养病，药浴暂时不能继续，敷药一定要每天按时。”门并没有打开，只是从门内传来一个无力的声音。

“……都怪我……”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木肃仰起头，将自己沉溺在昏暗里。

“木掌柜……你开开门吧，我想瞧瞧你到底如何了？你身体不好见到你我也能有些照顾。”

门内一直没有动静，温玉伸手推了推门，几下抖动，门竟然缓缓开了。

木肃没想到他会推门，在床上惊了一瞬，猛地转头看向门口。

温玉缓缓摘下了斗笠，不知是药浴的热汽还是因为一年多的治疗，他的脸不似原来那般狰狞到不辩五官了，能瞧得出一个大概轮廓，也大致能看出表情了。

“就算我什么也不能做……在这儿陪一陪你也是好的……”

“我从没想过你会因为那个药浴中毒，早知道……就不让你在屋子里陪我了……”

“我是不是很自私？”

木肃忽然扯出一个笑，眼睛却没有看他：“谁都会自私，再者你泡药浴的确需要人在一旁看着，万一昏过去还有人拉你一把。我没事，就是有点累了，你出去吧……”

温玉看着木肃飘忽的眼神，就已经猜到了她心中所想，于是笑了笑道：“最后几眼，就让我再看一看吧……”

木肃闻言收起了笑，缓缓看着他，却并没有说话。

温玉缓缓一笑：“无论最后是什么样的结局，我都不后悔遇见你，一生潦倒，没想到最后却能看一眼这世上的美好。”

“什么意思？”木肃眯起眼睛看着他。

“肃儿，你真真切切的告诉我。熏药浴你会中毒，而我却没有太多中毒的迹象，如若有一日我的病当真过给了你，那些带着毒性的药你当真能用？”

木肃抿唇不语，她知道这温玉一向是心有玲珑，是个察言观色的高手，面对自己的某些谎言他也就是不说破罢了。

温玉笑着轻轻拉住了木肃的手，木肃一怔，随即就想抽回来，可温玉却不肯放手。

“肃儿，你知道么？鞭打、恐吓、疼痛……我都没有怕过。你是我在这世上见过唯一的善意，我怕你出事……”

说着他缓缓拉过了她一直回避的那只胳膊，轻轻拉开袖子，衣物之下外肘的位置有一大片斑驳的红肿，在木肃本就苍白的胳膊上显得尤为触目惊心。

温玉缓缓看着木肃的手臂，面色凝重：木肃如此贪生怕死，如今已经身染顽疾，可若是他逼迫的太紧，恐怕只会适得其反……

木肃抽回手臂苦中作乐的笑了一声：“没想到还是没能瞒过你，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自你给王管家开门，我见到你时就有些猜测了。”温玉缓缓替她拉上袖子，“这一年多，除了你重病在床，还没看见过你露出绝望无助的表情。”

闻言木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是不是挺孬的？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怕这怕那的。”

温玉拿起被子裹住了她缓缓笑道：“这世上的人，不是年纪大就什么都不怕了。反而正是经历过才知道它真正的恐怖。”

“我才不信，你就会拿一些好话哄人，我这么怕死，这时候你肯定正嘲笑我呢。”木肃脸上带笑，笑意却没能深达眼底。

温玉笑了，语调温润：“在有些人眼里，生死可以轻如鸿毛，却不能看着家道中落，因为他害怕担这个责任；有些人害怕被人诬陷；还有些人被名声所累。我见过这世上的很多恐惧，掌柜可以面对所有人的指摘，可以一肩担起所有责任，不在乎任何人的看法，只有生死，是你迈不过的。”

“在我看来，这世上的恐惧没有高低贵贱，正如掌柜的所说，每个人的想法都是不同的。不站在她的位置，你怎知他人眼中的恐惧是什么样的？只有困在原地的人，才会觉得自己眼前这一关是最难的。而事实却并不是这样……”

木肃绝望得捂住了自己的脸，不知到底是哭是笑。

“是我……”

“是我太没用了……”

“我从小是被师父养大的，他年纪大了，却不准我们守在他身边替他养老送终。他说，他还不至于沦落到靠别人养活的份上。”

“他告诉这群弟子们，把这份给他的孝心去替万世开太平……”

“这些师兄师弟们，只有我在这儿做个不痛不痒的贩夫走卒……”

原本她已经做到了稳定朝纲，可她却在最后的关头害怕了……

她没能去死……

所以忠孝都难以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