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中原大地,六大门派已去其二。随着金刀阁倒向御剑阁,意向未明的月神宫显得有些尴尬。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玄天宫与御剑阁之间,必有一战。
但玄天宫还未在宛州吸取足够的养分,御剑阁也还没完全稳定泸州,明刀明枪的战斗,暂时还不会开始。
但顺着地下蜿蜒伸去的触手,正在对方的要害上虎视眈眈,一不留神,也许就要被捅个对穿。
把视线收回泸州,丰应求连日来都待在书房,除了必须他经手的要务之外,也不让旁人打扰。
话说这陈戈离了吴宅,便是径直奔赴泸州内城。
路上途径衣锦坊,陈戈却停下了脚步。
这衣锦坊乃是泸州城内最大的商贸所在,又因泸州特色,青楼妓馆,酒铺食摊儿,那是衣锦坊的主调。
这姑娘一多,裁缝铺,绸缎庄,脂粉铺子便跟着多了。往日里这衣锦坊便是泸州百姓得闲的好去处。
不论是贫的富的,在这地方,皆能找到乐子。
陈戈于此驻足,倒不是因为饿了馋了。而是,他瞧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红襄楼的海棠姑娘。
当初泸州夜一战,海棠姑娘着实帮了不少忙。
后来陈戈给她留了一笔钱,帮着几个姑娘赎了身。
其实陈戈把钱给海棠而不直接替其赎身,便是因为不清楚人家姑娘的意愿。在青楼做个清倌人,也许也是不错的日子。
不过回来以后,听大长老说起过,海棠还是替自己和几个姐妹赎了身,眼下倒是不清楚在做什么。
先前御剑阁帮着楼兰迁入造势,海棠知晓了陈戈这一层关系以后,没少动用往日青楼的人脉帮忙。
对此,陈戈心里是记着的,原来还打算找个时间去答谢一番,今日却正好碰上了。
但陈戈驻足的原因却不是为了答谢,而是眼前海棠正在做的事情。
只见那海棠来回奔走于一家家铺子门口,指挥着铺子里的伙计卸掉牌匾。
那些被卸下的牌匾,有的是布行,有的是酒坊,但相同的是,都是吴记。
陈戈拉住身旁路人一问,才知道这些吴记的铺子便是吴家的产业。
吴员外一家昨夜死绝,今天名下产业就被人接手。
陈戈眼睛一眯,直觉事情并不简单。
“海棠姑娘。”陈戈走向那道熟悉的身影。
海棠闻言回身来看,目光正好对上陈戈,一时有些吃惊。
“陈公子,呃,不对,该叫你少阁主了。”海棠回过神来,给了陈戈一个笑脸,“当初你在红襄楼可把我骗惨了呢。你哪里是为了替天行道,分明就是在给自己家挣地盘。”
海棠这话自是玩笑了,按说知晓了陈戈的真实身份以后,常人觉得敬畏才算正常,但这海棠却不这么想。
陈戈不拿上位者的身份压人,这让她很受用。
而海棠所能回馈的最大尊重,就是把陈戈当成朋友,以诚相待,何须畏惧。
陈戈听得海棠这般说,也就不好意思地笑笑,随后拱手说道:“就当是替天行道的善果咯。早先楼兰迁入一事,还未来得及感谢海棠姑娘。多谢了。”
“少阁主客气了,海棠一介女流,做不得那些惊天动地的大事,不过是想尽一份心罢了。”海棠对着一福,作为回礼。
陈戈点了点头,便又问道:“不知海棠姑娘这是在忙什么?”
“掮客的活计。”海棠笑着说道,“说来也要谢谢少阁主,当时拿着您给的钱为自己和那几个新来的姐妹赎了身。手头余下一些,便开了个掮客的堂口。”
“掮客还有堂口?”陈戈闻言有些疑惑。
这些替人介绍生意,从中赚取佣金的掮客向来都是散户,什么时候有了组织。
“是丰长老说得,他说一来因为我们都是些弱女子,若是单干,容易给那些商户地主占了便宜。二来也是在泸州试试这掮客行能不能做得起来。”海棠解释道。
陈戈点了点头,若是出自大长老之手,那就并不奇怪了。往日在徐州,大长老也是在这些财税商事上见长,只不过徐州一地商贸不行,苦了大长老有劲没处使。
“这吴记好像是城西吴员外家的产业吧,这是都要易主了?”陈戈明知故问。
海棠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分悲悯来。
“你可能还不知道,这吴员外一家啊,昨天夜里被人屠了。平日里没少行善积德,怎么就落了个这下场啊。”海棠说着,“说来也怪,前些日子,吴员外便把名下的地契,房契都卖给了城中其他几个大户。许是想离开泸州,去别的地方生活吧。”
“前些日子?”陈戈问道。
“对啊,前几日,城东柳家,城南王家,城北的徐家,他们三家都找了我们掮行。说是要接手吴记的产业。”海棠点头答道。
“那为何等到今日才来收?”
“几位员外原是说想等吴家离开后再说,毕竟多年的情分了,不急于这一时。谁料这吴家出了这等事,不过既然人已去了,便是在商言商。早一日换了门脸,早一日开张吧。”
陈戈听着海棠这般说,心中有些猜想变得清晰了一些,“那这些房契,地契,可是今早交给你们掮行的?”
“是啊,今早拿来的。几位员外爽快得很,直接结清了这次的佣金。”海棠拍了拍自己腰间的荷包,很是满意。
“如此,那就恭喜海棠姑娘了。”陈戈笑笑,拱手作别,“那我就不打扰海棠姑娘做事,若得闲便来府上作客,到时候陈戈好好答谢海棠姑娘,今日便先行告辞。”
海棠也是一福,目送陈戈离开。
随后,这位掮行如今的大掌柜便回头继续指挥着伙计们做事了。
陈戈心中已大致了然,快步向着内城赶去。
此时,丰应求仍在书房之中阅览古籍。陈戈此次从楼兰带回的古籍倒真是很合他的胃口。
每每看至振聋发聩处,丰应求都忍不住点头赞叹。
“善,大善。”
陈戈在书房门口叩了叩门,得了大长老的许可,这便推门进去。
“小戈,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啊?”
“大长老,城西吴员外一家昨夜被灭门,百余口人,一个不剩。”
“嗯?有此等事?”丰应求闻言放下了书卷,神色一正,“凶手可有眉目?”
陈戈点了点头,随即说道:“城中其余几个大户十分可疑。先前来时偶遇海棠姑娘,才知道那吴家的产业已经被那几家瓜分。他们说早先就买卖了契约,明显是胡说八道。吴员外被灭门的案子跟他们八成脱不了干系。”
“为了夺利,屠人满门,这等心肠未免过于狠毒。”丰应求攥了攥拳头。
“不,不是为了夺利,吴家的产业顶多是个彩头。那吴员外一家全部死于弩箭,而且昨夜案发,方才我去时,城中已有不少人知晓了这一细节。现在看来,只怕消息传得这么快,其中少不了这几家的小动作。”陈戈脸上露出难得的阴狠味道。
丰应求闻言也是心中一惊,“弩箭?原来如此,实际上是想报复咱们啊,真是好算盘!”
“那几家大户的嫌疑应当可以坐实了。我摆了他们一道,这些人心中有怨,总归是要报复出来的。只是我没想到,这帮豪绅这次做得倒真是够狠辣。”
经大长老这一说,陈戈也想起了事情的原委。
当初为了给迁入的楼兰人腾出屋舍,丰应求做主拿了御剑阁名下的良田与这些大户交换次田,差价拿屋舍补上。
对于地主来说,好的土地自然是最宝贵的财富。至于宅子,建一个又能花多少钱。所以大都高高兴兴地做了这笔生意。
原本大户们这一次算是赚了个盆满钵满,御剑阁这边也解决了楼兰人安居的问题,算是皆大欢喜。
不过这丰应求哪里是愿意吃亏的人物,没过几天就使出一手修改田税,直接让这些个大户欲哭无泪。
原有的亩产税被废,现今直接按照土地肥沃等级来缴税。当初换给大户们的都是天字一号水田,如此一来,他们便要负担相当高的地税。
说到底,无论你有多少土地,多少商铺,只要手中没有力量,也只不过是任人宰割的大肥羊罢了。
而捏着权力的人,比如丰大长老这般,只这么轻描淡写一说,这些黄白之物,便是手到擒来。
当然,陈戈也是佩服大长老厉害的同时觉得无奈。
人说这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经丰应求这么一改,这帮大户虽然还能赚,但起码得再拿出五成红利来缴税。
少赚一半,怎么说也等于是杀了人家双亲之一嘛。
“确实下手太狠,泸州城绝容不得这种人。”陈戈说道。
“唉,其实我当初跟那吴员外说过,大家做生意,在商言商。可他执意要行善积德,我也不好阻拦。子贡赎人,图着自己有善名,打了群狼的耳光,实非明智之举。”丰应求叹了口气。
陈戈听得眉头一皱,说道:“吴员外此举确实是剐了其余几户的脸面。他若是顺着大家的利益,不特立独行,这次要挑起汉人跟楼兰之间的矛盾也用不着拿他开刀。往后他也能在遵守狼群规矩的前提下,继续行善积德。”
丰应求看着眼前的陈戈脸上神情越发地严肃,眼中似是有光。
陈戈顿了顿,继续说道:“确实是很不智,但说不得错。即便是如子贡一般好心办坏事,叫人赔上全家性命也一定是这个世道错了。狼们做得太过分,咱们这些牧羊人就是时候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了。”
“可以,泸州城这些豪绅势力也该洗洗牌了。”丰应求自然知道陈戈说的给颜色是什么结果。
“嗯。”陈戈点点头,正欲离去,突然想起仍有一个疑点,“大长老,您是否听说过有暗器高手发出暗器以后,可以不留内力于暗器之上?”
丰应求听陈戈这话,思索着武林中有数的暗器高手,半晌,肯定地摇了摇头。
“凡是暗器大家,为求精准控制和威力,必是有精妙法门凝聚内力于暗器之上。怎么你怀疑吴员外一家的死是暗器高手所为?”
“赫连水都在核查军营弩机弩箭的数目,但他说若是弓弩手所为,昨夜的灭门案,至少得三十名精锐。”陈戈此时尚不能下定论。
“弩箭不同一般针刀之类的暗器,较长也较重。若是手掷弩箭,力道和技法上便更加讲究,若无内力,天方夜谭。”
“明白了,总之不论如何,这些家伙该死了。”
陈戈说罢,转身出了书房。
丰应求看着陈戈的背影,口中呢喃道:“还是年轻好啊,有用不完的正义。”
城东柳家
“别杀我!求求你,别杀我!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真的,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啊!”
柳家这一代家主柳其方,他方才想逃,陈戈一道剑气把他的肩膀嵌进了柱子里,此时正在鬼哭狼嚎地求饶。
“吴家怎么回事?”陈戈的语气冰冷,眼神亦是冰冷。
“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啊!是王家和徐家做得,是他们做的啊!”柳其方哭喊着。
陈戈叹了口气,又是一道剑气,柳其方一条腿也被打穿,骨头嵌在了柱子上。
剧烈的疼痛让柳其方直接昏死过去。
陈戈掏出一枚止血丹喂他吞下,再输入一道真气。
柳其方旋即睁开了眼睛,下身已是冒着骚臭,再看陈戈就跟看阎王一般无二。
“两件事,你们对吴家做得太过。第二件,你们妄图挑起汉人跟楼兰之间的矛盾。我现在很愤怒,你如果还要嘴硬,我保证你可以更痛苦,而且你一定会清醒地感受到这些,相信我。”
柳其方赶忙颤栗地摇了摇头,“我说,我说,是有人找到我们,要和我们合作。说事成之后,吴家的所有产业都给我们。那人还说,把楼兰人赶走以后,空出来那些田地,你们御剑阁管不了,也要回到我们手上。”
“谁?”
“不知道,只知道那人是高手,吴家的事情,应该就是那人做的。”
“可认得那人样貌?”
“不认得,那人找我们几次都是披着斗篷,看不清脸。”
“好,先不管那人。那人要你们做的就是花钱买通军营的人,盗出弩箭,对吗?”
先前赶来柳家的时候,赫连水都已然核查完毕,丢了百余只弩箭,弩机一个不少。当天借口出营的正是两个值守仓库的士兵,已经审问完毕。
“对,对,除此之外,我们什么都没做。”柳其方此时浑身打颤,整个人已是快要虚脱。
“好,柳家为私欲而助纣为虐,杀人百余,我只杀你一个,可还公道?”
“公,少阁主,饶命啊!求您高抬贵手,我若死了,柳家就……”
柳其方的心脏被一拳轰烂,失去了生机。
“完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