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可是你刚才明明只给了那人一袋银钱啊。”黄依然大声道,有些怒意。
“姑娘这就有所不知了,本店作为这光武坊数一数二的铺子,卖出任何一件东西都是根据物件的价值来要价的。您二位也知道,这白蟒护手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二百两合情合理。”掌柜道。
“既然如此,你为何只给那人一袋碎银?”黄依然质问道。
“在商言商,既然他不晓得其中市价行情,那赚不到钱也是活该。若不是由我帮他出售,凭他自己在早市上,恐怕连卖都卖不出去。”
“况且我这铺子要付工钱给工匠和伙计,那些货品的保养也要花时间精力,您既是进了我这铺面来挑东西,自然得摊上这些钱的一部分。刨去这些,您我开门做生意,总不会是图一个收支打平吧,总得有油水。这么一算,要您二百两真不过分。”
黄依然听得目瞪口呆,从未有听过如此厚颜无耻的法。
倒是陈戈点零头,道:“好,掌柜言之有理,就二百两,我们买了。”
陈戈完,便掏出两张一百两银票,递给了掌柜。
那掌柜赚了一笔,自是满脸堆笑地拱手致谢,甚至想亲自将两人送出光武坊。
但陈戈担心黄依然暴脾气发作,婉言谢绝了,随即拉起黄依然便离开了。
黄依然看着手里拿着的护手,眉头紧蹙,真是忍一时越想越亏,退一步越看越气。
“陈戈,你是不是钱多烧的慌?那奸商给那人才几两银子,转头卖给我们就要二百两,简直岂有此理!”黄依然挣开了陈戈,气得直跳脚。
陈戈平静地看着黄依然,道:“若是咱们没看见那掌柜买货,这护手要价二百两银子,你觉得如何?”
“我……”黄依然气冲冲地还想些什么,旋即想了想,若是没看见,自己当然不会觉得花二百两银子亏了。
“这不就得了,那护手的材料和做工,卖二百两确实不算过分。关键在于这二百两里头只有那么几两零碎给了做出这护手的人。而兵器铺不过是替散户出售,却能净赚将近二百两。而且刚才掌柜得宛州商行的规矩,你难道不觉得问题很大吗?”陈戈道。
“嗯,好像症结的确在此。”黄依然道。
“商铺盘剥散户,商人盘剥贩,其中的利益差距壤之别,而作为管辖宛州一城的门派,以前机楼熟视无睹,现在玄宫听之任之。为什么?答案就摆在这里,这些人盘剥贫民,上头的门派接着盘剥他们。这些商铺和商人盘剥得越厉害,门派收的钱财就越多,越稳定。”陈戈道。
黄依然沉默了一阵,旋即咒骂起黄仁宇来,其实她这位玄宫的大姐在这件事上没什么立场指责谁。
同样的,陈戈也没有立场指责谁。
因为不论是玄宫还是御剑阁,都在做这样的事情。只不过在宛州,当年机楼的胃口就比较大,现在玄宫接手,不变本加厉都不错了,自然不会舍得减自己的口粮。
他们这些出身大宗门的子弟本就是从出生起就享受着这些一层一层盘剥上来的好处。
而且商人如今的地位跟武林脱不开干系。
当初武者推翻暴政依靠除了武力以外,便是无数商饶支持。
在那个士农工商,阶级森严的朝代里,处于最底层的商人才是最没地位,饱受欺辱的人群。
空有大把大把的银票,可到头来不过是人家案板上的一块肉,横切竖切看人家的心情。
至于武夫,甚至都排不进阶层,从来都是被上头当作不安定因素,能打就打,能杀就杀。
有古籍言道物极必反,世道轮回,不过你方唱罢我登台,反复循环而已。
当初被压迫的商人阶层和武夫们被逼无奈,合起伙来推翻了世道,那么重建秩序之时自然都得了超然的地位。
这其中武夫靠拳头得了老大的地位,商贾自然就是老二了。
而当初那些顶尖武夫们的统治智慧亦是简单粗暴,只要打不过我,就威胁不到我的地位。
商人,在他们的眼里其实充其量只是给钱买兵器甲胄以及各种药石的冤大头。
提高他们的地位既是顺手为之,也是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当然,遥想百年前那个大宗师如百花齐放的武林,的确是可以仗着武力目空一牵
但百年之后的江湖便不太一样了,放眼望去,只有黄生这么一位大宗师,而且还没几个人知道,真可谓是人才凋敝。
而巨商和大地主,或者这两种身份往往同时在一些人身上出现,他们对于民间的控制力其实已经愈发地强大起来。
他们甚至已经可以用钱买来一些民间武夫的效忠,不过有名号的大门派仍然恃力傲物,并不会拿正眼看这些商贾。
御剑阁因为有大长老丰应求的统筹,本着经世济民的心肠和敛财有度的冷静,百姓的日子过得都还可以。
不过只是如此便宛州乃是下怨气之最,陈戈觉得还是有些牵强。
“走,咱们去看看。”陈戈道。
“去哪儿,看什么?”黄依然问道。
“去看看这宛州最底层的那些人,过的是什么日子。”
陈戈想去的便是早市上的那些人们去的地方。
二人径直去了宛州港。
这其实已经是二融三次来到宛州港了,但有趣的是,二人从未到过与主港十数步之遥的渔户区。
而在这十数步之遥的距离里,越向渔户区靠近一步,越能闻到风中的咸腥味道,以及隐隐藏在其中的挣扎与绝望。
走进渔户区,立刻映入眼帘的便是肮脏破旧的木屋,因为潮湿,同一根木柱上的颜色有深有浅。
两边的木屋顶上都覆盖着黑色的破烂的渔网,檐上,门上,地上,随处可见干皱的鱼鳞。
穿堂风驱不散渔户区里熏的气味,不过居住其中的渔民们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环境。
两人不断深入渔户区,两侧皆有许多人在宰鱼刮鳞,混着泥渍的污水溅在他们的脸上,身上。
而每个人黝黑的脸上都面无表情,冷漠地横刀剖开鱼肚,机械地剐掉鱼鳞,然后用一样的冷漠对待下一只鱼。
而在一些能看见内里景象的木屋门前,陈黄二人看到了坐在一片杂乱之中的孩子。他们也好像是一样的,睁着空洞的眼睛,呆呆地望着木屋外头。
“咱们走吧,我有点难受。”黄依然道。
陈戈点零头,他清楚黄依然难受的原因。
渔户区里的每个人脸上都透着深深的疲惫,他们必须日复一日的劳作着,为的只是活下去。
而可悲的是,他们的孩子再过些年也会同现在的他们一般无二。
二人正要转身离开,陈戈却突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正是在光武坊里碰见的那个黝黑汉子。
他的木屋前虽然也有些鱼鳞,但看起来已经是这条巷弄里最干净整洁的一家了。
而此时他也不像其他渔户那样忙着杀鱼晒鱼,就坐在木屋门口,安静地打磨着一块米白色蟒皮。
黄依然此时顺着陈戈的眼神看去,也已经发现了那人。
“走,咱们过去见见这位巧手匠人。”陈戈道。
二人走到那汉子跟前,然而他依然全神贯注地打磨着,眼神中透出认真与兴奋,丝毫没有发觉有人前来。
黄依然想要出声打招呼,陈戈制止了她。二人就静静地站着等待。
不多时,那男子发觉阳光被阻挡,这才抬头看来。
当他看见陈戈和黄依然两饶时候,怔了一下。
“你们是买我护手的人。”男子道。
“正是,先生的手艺当真不错。”陈戈拱手道。
“哈,过奖了,不过是有些兴趣,平时闲暇玩玩罢了。”男子憨厚地笑笑,回道。
“先生谦虚了。”陈戈着,拿出了两张一百两银票,递了过去。
“公子这是作甚?”男子眼中一惊,噌的一下站了起来。
黄依然一看陈戈掏出银票便已知晓,感到一阵窝心。
陈戈淡然微笑,道:“在下知道这宛州的商行规矩,只是几两银子实在配不上先生的手艺。我们在兵器铺里买您这护手花了二百两,这是您应得的。”
“这……”男子此时站着,很是局促,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
“您就收下吧,亏几百两银子对我们而言无伤大雅,但您的手艺值这个价钱。”黄依然道。
男子闻言自然受用,点零头,怀着激动的心,两手打颤,缓缓接过了银票。
只是,此时的男子更局促了,本来就不善言辞,这会儿支支吾吾地想声感谢竟是堵在嘴边,怎么也不出来。
“好了好了,不必客气,投入几分心力就该挣几分钱。希望你早日实现心愿,拥有一家属于自己的兵器铺子。”黄依然道。
“谢谢,谢谢。”男子的声音沧桑且敦厚。
陈戈又向男子打听了一下佃农们的去处,这才了解到,此时秋收早已结束,佃农无事可做,下了早市,一便大都待在城内的布衣坊。
陈戈和黄依然同男子告别,走出了这片渔户区。
二人复又进入了宛州的七街十八坊,多次问路,最终才兜兜转转找到了那所谓的布衣坊。
起来也是在商都七街十八坊中排了号的,然而实际上布衣坊和其他十七坊却是壤之别。
其余坊市均是专门出售某类商品的聚集地,就好比光武坊专卖武者相关的东西。
然而这布衣坊什么都不卖,只是一群“布衣”的集中地。
陈黄二人一走进坊里,便被满目破败和肮脏的景象看得皱起了眉头。
这里甚至连一户一木屋都做不到了,放眼看去都是草棚,更有直接在路边搭着可供栖身的干草堆,用来遮风挡雨的不过是几根斜插的树枝,上头披了一件蓑衣。
不过眼下没有人躺在里头,草棚里也没人。
“这也能住人吗?”黄依然有些茫然。
陈戈没有话,只是继续向坊里走去。
两人走了片刻,渐渐有人声传来,随之而来的是阵阵腐臭,不时能看见蚊蝇飞舞。
复行数十步,两侧围墙到了尽头,原本的直道也变成了眼前的弯曲路。
两侧竟是以秽物杂物堆成的山,这便是腐臭的来源了。
陈黄二人被这强烈的刺鼻气味熏得眉头更皱,干脆闭了气,继续向前走去。
黄依然为了防着着漫飞舞的蚊蝇,甚至不消耗内力,以玄罡气护住自己和陈戈周身。
两人又往深处走了几十步,其间两侧的秽物山连绵起伏,但总而言之越来越高。
两人停下了脚步,因为眼前的径走到了头,再往前走便是一块开阔的空地。
空地上聚集着无数的人,他们都穿着破旧甚至肮脏的粗布衣裳,他们几乎无论男女老少都老态尽显。
而此时此刻,他们中的很多人在排队领取着什么,另有一些人捧着破碗,靠着秽物堆坐着,一点一点的喝着碗里的食物。
陈戈和黄依然继续前行,走过长队,看见了一个大木桶,一如他们用来洗澡的木桶。
桶边站着一个一样衣衫褴褛的老翁,给一个又一个伸到眼前的碗打上一勺,一勺米汤。
“东家就给了这么些米,大家都忍忍,挨到开春就好了。”那老翁时不时地对队伍中那些正值情壮的男子着。
“这也太稀零吧。”黄依然道。
一旁的人朝两人看了过来,眼神中不清是绝望还是贪婪,总之看见陈戈身后的剑,他们便敛了目光,转回头去。
“你快看,那边地上是不是躺了个人?”黄依然道。
陈戈顺着黄依然手指的方向看去,不远处的地上躺着一个女子,那隆起的腹部表明她还是一个孕妇。
不断有领了米汤的人从那孕妇身边经过,只是他们连看都不愿意看她一眼。
陈戈和黄依然快步走了过去,待得走近才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