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拉家常是聊天的必备,等彼此都聊熟悉之后才能进入主题,如果一开始便进入主题的话会显得一切都那么严肃,没有亲切感,也会把气氛弄得很尴尬。毛躁是真的毛躁,叫弟弟去村里打了十斤酒,要跟这个新亲家好好的喝个够。
气氛十分尴尬,几个大人陷入了沉默的状态。
正发:“要不我们去看看我师傅工作的地方,看看他设计的哪些东西。”
正发父母和媒人齐声说:“好!”
毛躁:“那有什么看的。”
正发:“师傅,你不要谦虚了,带他们去看看嘛。”
大家起身就往工作间里去了。工作间里摆满了各种木材,零零散散的,只有几根凳子和一张桌子拼上了。
毛躁:“其他的那些家具,要不了几天就可以组装好了。刷上油漆后很快就干了”
正发母亲:“毛师傅的手艺真的好啊,弄得这些东西都那么好看,没上色都看起来很光滑。”
毛躁:“嫂嫂夸奖了,现在正发的手艺都比我好了。”
正发的母亲转过头看了一眼正发,正发被这话吓一跳。正发赶紧说:“师傅说的哪里话,我连师傅的皮毛都没有学到。”
正发母亲:“那你这快一年了学了个什么啊?”
大家都笑起来了。
毛躁:“正发比较勤快,也在用心学,技术真的很不错了。”
正发站在母亲后面红着脸。母亲转过去看正发,好像内心在为儿子学技有成而开心,正发的父亲则与媒人去研究那些刻在桌子上的一些花纹。花纹起伏有理,颜色深入浅出,显得很有层次感。
媒人:“不愧是在世鲁班啊。”
毛躁:“兄弟说的哪里话哦。”
正发父亲:“毛兄弟不要在谦虚了。”
突然,毛躁媳妇在院子里喊了一句:“饭熟了,吃饭勒。”这一声音好像惊到了正发的母亲,“院子就这么大,你还喊的那么大声,这人是不是有点不一样啊?”毛躁倒是习惯了媳妇的所作所为,不足为奇。但是头一次来他家的那些客人却不这么认为。毛躁家里人比较随意,这是骨子里的事情。就好比别人家里总生很多个小孩,因为大家都信仰***的话——人多力量大。
正发家里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一家四兄弟,走到哪,哪都不敢随便乱惹他们。人多力量大,家里有四个儿子的始终都算得上是富家子弟。劳动力多,是哪个时候唯一的财富。
毛躁:“大家不要见怪,我媳妇比较泼,走嘛,去吃饭了。”
大家慢慢的走出了毛躁的工作间,互相礼让,一起走进了堂屋。堂屋里面有一张桌子,桌上摆满了九道菜,俗称“九大碗”。九大碗是一个非常丰盛的仪式,只有在酒席上才能吃到。这是非常正式的欢迎模式,只有家里来了贵客,或者是家里办酒席才会这样做。座位也是一个非常讲究的,座位分为上座和下座。上座一般是地位比较高,或者辈分比较高的人。同桌中,年纪最大,辈分最高的人才能做上座。因为上桌背后便是祖先。
正发的父亲与毛躁坐到了上座,正发与母亲便坐到了下座,媒人和毛躁的弟弟便是在中间相对而坐。华倩从厨房给大家抱来了碗筷,分发下去后,毛躁便打开了自己的十斤办酒。酒香四溢,未喝便醉。毛躁给正发的父亲先倒酒。
正发父亲:“好了好了好了。”
毛躁:“不怕嘛,多喝点。”
毛躁给媒人倒酒。
媒人:“哥子,喝不了这么多啊。”
毛躁:“怕那样嘛,喝醉了这里有床。”
毛躁继续倒酒,给弟弟倒小半碗。他起身,来到正发母亲的旁边问她:“嫂嫂要不要喝点?”正发母亲被毛躁吓到了,女人怎么能喝酒了?就算喝酒怎么能当着大家的面喝酒呢?她感觉事情不可理喻,但是也不能明说啊。
正发母亲:“我不喝酒。”
毛躁:“好嘛。”
毛躁接着走到了正发的旁边,给正发碗里倒酒。正发的母亲不敢相信,自己的儿子怎么就开始喝酒了?在家里的时候可是严格说了不准喝酒,怎么现在就喝酒了呢?正发的父亲也感到不正常,毛躁居然给自己儿子倒酒。一切都是心里在想,表情在演示。正发却对这一切习以为常了,家里不准喝,师傅可没有说不准喝酒啊。
正发嫂被自己家的狗叫声吵醒了,当她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有个帮夫的来找厕所,没找到厕所就在路边开始撒尿。一盘的来富可不乐意了,“居然敢在我的地盘上泼上你的味道!”愤怒的来富发出了自己的抗议。“汪汪汪……”
正发嫂被这声音吵醒了,她慢慢的起来,看了看躺在一旁,浑身酒味的正发。悄悄的从床上下来,打开了老房子的门。咯吱,门开了,来富习惯性的往主人这个方向走动,虽然来富还小,但是声音可是大得很。
帮夫的赶紧拴好腰带就走了。
正发嫂:“吵死你吵!”
正发嫂转身进去柴房,抱上了一捆柴去给烧洗脸水去了。
冬天的路好像时时刻刻都是湿漉漉的,狗窝旁枯黄的叶子上涂上了白色的薄冰块。你要是一脚踩上去,准能发出清脆的响声。愤怒的来富踩了一脚,好像被冰块冷到了,它抖了抖自己的脚,就躲进了自己的窝里。
不一会,传来了一阵很大的鞭炮声,新娘和新狼要走了。正发嫂很麻利的从锅里盛了一瓢水到水盆里,用洗脸帕快速的在脸上画了个圆就奔着中鼎家去了。叫花子穿了一套红色的花衣,上面绣了一朵大大的荷花。粗糙的盘发下面是一张因为流泪多而花了眼妆的脸。在跪别亲戚朋友后,男方带来的两个姑娘前去扶着新娘出门。正发嫂正好在门口碰见了她,她看了看正发嫂,一下就跪了下去。冬天的路总是湿的,她一跪,两个黑黑的印子就留在了红红的裤子上。正发嫂没有多想,赶紧去扶她起来。然后一直用目光望着叫花子远去的路。
一路鞭炮声相送,正发也被这鞭炮声吵得翻来覆去的。胡七也被吵醒了,他要起来去赚钱了。今天就能把所有的砖封好了,胡七很开心啊,马上就能回家过年了。但是这事对正发来说可不是好事啊,砖砌完了就意味着要结工钱了。这次正发可真的要愁死了,大把钱又不见了。
中午,胡七就已经把砖砌好了。正发嫂在屋里屋外的忙活着,好好款待这个辛辛苦苦给自己家砌砖的胡七。正发则在屋里数着自己存下来的钱。他拿着钱左数右数,数来数去也好像没多出一张。正发拿着账本,和手里的钱。年底了,可不能欠账,要不然明年又得包着这些账在头上,不吉利。
饭桌上的饭菜都被正发嫂用碗盖住了,当胡七跟正发来吃饭的时候,正发嫂把盖在饭菜上的碗给拿走了。菜里的热气一下子就升了起来,桌子上的饭菜似乎跟老版《西游记》的仙境一样,云里雾里藏着的都是肉。菜旁边的水瓶子里,还装着酒。吃着肉,喝着酒,谈着钱,讲着礼。一切显得那么融洽,但似乎也不是那么融洽。两个男人也开始谈论着自己最敏感的话题,那就是钱。一个靠着自己的努力辛辛苦苦的挣钱,一个却心疼自己的钱不想给。
“这段时间,老弟辛苦了哈。”
“哥子哪里话,我也是拿着钱做事的,不要那么客气,说哪样辛苦。”
“老弟在我们这里这段时间,我们没有亏待你吧?如果有,那你一定要原谅我们哈。”
“哥子说的哪里话,对我这么好,好吃好喝的款待我哪里能叫亏待呢?”
正发笑了几声。
“哈哈,也是哈,你在这里的这段时间,我们肉都吃了不少,要是平时,我跟我媳妇都不怎么吃肉。”
正发拿着酒瓶子,打开了酒,给胡七到酒。
“哥子,好了好了少倒点。”
“你看我跟你瘦得不像话了,但是肉还是舍不得吃。”
“那看来还是我比较受你们欢迎哈。”
“好了,来先把这杯酒喝了,就当是对你表达我们的感谢了哈。”
“好,来喝。”
两个人在这种尴尬的聊天中,还能不失礼貌的继续下去,这也不能不算是一种能力。
“这个烧酒,还是正宗家的好喝。”
“我从来都是喝他家的酒,其他家的是点都不喝,像梦生说的口气,不正宗。”
“我们在外面的时候,哪个脾气也还可以。”
“就是下面哪个老奶奶卖的哪个高原啤酒?”
“在屋里喝高原啤酒,在外面喝青岛啤酒。”
“喝过了,还是没得这个烧酒好喝,涨肚皮得很。”
“你要是在外面啊,夏天的时候喝瓶冰冻啤酒,那是相当的舒服啊。”
“你这两天喝,那就不用去冰箱冰冻了。”
他们都哈哈笑了几声,像是迎合。两个男人,对酒这话题倒是都感兴趣。但是说完了酒,难免不得不转回原路。想到峰回路转,下面没有话题可说。两个人都保持了沉默,他们用手中的筷子,在饭菜之间游走。在沉默中游走,在游走中沉默。
“老弟……”
“哥子,怎么了?”
“你说哈外面的世界是哪个样子的啊,说给我们听听。”
“我在外面是干建筑这一哈的,就是在工地上工作,每次盖楼都是四五十楼的盖,从上面往下看,吓死人咯。”
“你说这个真的是好奇怪哈,楼房能修得比塔都高啊?”
“塔算那样哦,一栋高楼,要抵三四个塔了。”
“哪么高,有人敢住啊?”
“有啊,现在搞这个太赚钱了。”
“那你在外面肯定赚了不少钱吧?”
“我赚那样钱哦,我都是给老板打工了,混口饭吃。”
就这样,一步两步的朝着中心话题在流转。
“咦,老弟不要这样说,你肯定是要赚大钱的人,将来肯定也是广东老板(我们当地把外出打工的人称为‘杀广’,人们出去打工之后就会带着赚的钱回来,很多人都因为外出打工才发家致富,因此就把他们叫作‘广东老板’)。”
“哥子不要取笑我了,在外面大钱找不到,但是生活还能勉强过得去。”
“你在外面就是好啊,你看我们,在家里面,一年四季靠种田生活,不做就没有吃的。”
“哪里都是一样啊,不做就没有吃的。”
“但是外面门路多啊,我们在家哪里有钱哦。”
“你看你的这个废品站就搞得不错哦,有声有色,周围的人都知道你在搞废品站啊,大家都帮东西拿到你这里来卖。”
“老弟啊,你是不知道这行有多累,修这个房子已经帮我的钱都搞没得了。”
“修房子肯定是要钱啊,钱没得了还可以找啊。再说了,这是正事啊,要不然将来小孩娶媳妇都没得住处。”
“兄弟有所不知啊,我这是实在没钱了,你看今天就要给你工钱,我都不知道去哪里找哦。”
“哥子不要开玩笑咯,哪个都知道你有钱啊。”
“老弟有所不知啊,钱这个东西用着简单,找来难啊。”
“哥子,马上就要过年了,可不能开这个玩笑哦。”
两个人又笑了。
“老弟啊,我没有跟你开玩笑啊,我只是问哈你单价能不能给低点?”
“老哥,这恐怕不行哦,我们事先讲好了,一毛钱一个砖。”
“老弟啊,我知道,但是我实在是没那么多钱啊,你看哈能不能给哥少点啊。”
“哥啊,你说我辛辛苦苦的搞了这么久,我都是非常认真地给你弄,非常害怕给你弄歪一个砖。”
“老弟啊,这些我都知道啊。”
“老哥啊,我收这个价都是按最低的标准来收的,要不是我哥喊我来帮你修,你这个价我都不会来。要是其他人喊我去修,都不是这个价。”
“这个倒也是啊,你看你哥哥跟我,相见恨晚,聊得非常来啊,你的侄儿还是我干儿子,说来我们也算是亲家了啊。”
“老哥啊,你这个价我真的不能低了,已经是我接受的最低价了。”
“亲家啊,你就看在这层关系上,你就少点嘛。”
这顿饭是很尴尬的一顿饭,好酒好菜。今天是个好日子,在外面的地方称为小年,在我们的这个地方啥都不是,最多就算离过年很近的一天。
正发的坚持似乎也“打动”了胡七。胡七对着他的无奈也不在做什么纠缠,谁叫自己现在手里还端着别人家的碗,拿着别人家的筷子,吃着别人家的菜,喝着别人家的酒呢。正发在这场谈判中是胜利者,善良的胡七似乎变得更加善良。他答应了正发降低了单价,变成了九分钱一个。这样算下来也能少个六七百块钱,能少则少,正发也很开心。他继续往胡七的碗里倒酒,胡七的不胜酒力更是让正发洋洋得意。
本来还是打算继续讲价的正发,又往胡七刚喝完酒的碗里倒酒,胡七也怕了这种边喝酒边讲价。他一下子拖过去碗,刚出瓶子的酒倒在了桌子上,一下子撒开了,酒花在桌子上香一朵盛开的花,花香迎鼻而来。
“老哥,我不能喝了,再喝恐怕就回不去了。”
“没得事,老弟,你的铺我们还没有拆。”
正发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可不是这么想的,他想的是“你要多喝点,单价可能还会继续下降,这样我又能少给你点钱了。”
“不行不行,不能再麻烦你们了。”
“老弟不要客气,就这样说定了,来我们帮账算了。”
正发拿出了自己的账本,在仔细的看着上面的数字。上面的数字写的明明白白,总共砌了六万多块砖。如果是一毛钱一个砖,那么就是六千多的工钱;现在一个砖是九分钱,直接少了六百多块钱。
正发拿着五千四百多的钱交到胡七手里。两个人脸上都露出了尴尬的微笑,虽然脸上是在笑,可是心里却想的都是不一样。正发在心疼一下子就拿出这么多钱给胡七,胡七是心疼就因为这顿饭一下自己就丢失了几百块钱。但是两个人都不能表露出来啊,所以只能微笑,以表示礼貌和掩饰自己的不开心。
就这样,房子也算完成了一半。正发也被这顿饭喝的差不多了,他把钱给了胡七之后自己转身进屋睡觉了。正发嫂起来收拾东西,胡七也收拾好了东西起身回家了。正发嫂叫胡七留下来玩天再走,胡七说家里有事就走了。
想起这段时间,正发嫂对待胡七也算是非常不错了。有什么吃的首先也是考虑胡七,有什么喝的也是考虑胡七。所以,胡七愿意在单价上降下来一分,也很大部分是看在正发嫂的面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