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兆墨把车停在博物馆前方开阔的停车场,几个人顺着一条长长的楼梯,走进馆内,而此时,馆内正一片混乱。
方才意识到事情不太对劲的两名保安将这件事报给了办公室,办公室主任又急忙告诉给了副馆长陈山,陈山听后瞬间出了一身冷汗,因为吴仲轩出事当天,他根本没见过什么保安,事后有人跟自己提起是保安报的警,他也没有多想,只当自己当天没太注意,忽视了……
如果,洪亮两人的话可信,那打电话报警、并且给警方做口供的人,会是……凶手吗?
穆恒抹了一把脸,都不知该发表什么感叹才好,斜着眼睛望着站在陈山后的洪亮他们,“我说两位大哥,不带你们这么玩的,事发大半个月了你俩才发现!你们的考勤表难道不是一个星期核实一次吗?”
办公室主任额头一个劲冒汗,满脸愁容地说道:“……过年期间,拢共就这么几人,也不是每天都要巡逻,毕竟馆内的警报系统还是非常完善的,小偷得不了手,也就……疏忽了,后来吴馆长出事,就……就更没时间了,都是我们的错,给政府添了这么大一麻烦,我们一定好好检讨,弥补不足,相应党的政策,让政府和全国人民放心。”
穆恒:“……”
他原本心里憋着气,结果被办公室主任这一套上纲上线、把管理不当上升到国家层面的发言说得一愣一愣的,顿时“熄了火”,忍着笑,一脸高深莫测且装模作样的说:“主任就是主任,好觉悟啊,不愧是经党教育过的人,相信全国人民一定会非常高兴的,您辛苦了,平常管理馆内事物一定费了不少心力吧?但我们就是俩普通警察,没这么大面子,这事弄得我们可能得吃不了兜着走,万一哪天上头怪下来,还请主任能像今天一样替我们说说话,我们家领导也是个老革命,都是为国家服务,相信你们一定有不少共同语言。”
穆恒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捉弄人都不带脸红的,听得身旁的沈兆墨直牙疼,差点没有把持住上去踹他。
办公室主任倒是很受用,眼前的警察面上挂着亲切和煦的微笑,并没有电视剧里头演的那种凶神恶煞、蛮不讲理,简单几句话就让他心里亮堂了不少、舒服了不少。他勤勤恳恳在博物馆工作了几十年,耐苦耐劳、劳心劳力了大半辈子,吴馆长的事让他身心俱疲,却没有一个人对他表示关心、理解,如今,这么一个年轻人竟懂得自己的辛苦,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现在的年轻人并非都如外界说的那样不学无术、不懂礼貌,还是很善良,很贴心的,让人很是欣慰。
唉,这可怜的办公室主任,终究是错付了……
市博物馆也是,怎么把人委屈成这样。
穆恒灿烂的笑着,温和有礼地说:“主任您忙得不可开交的,我这心里吧,过意不去,可为了抓住杀害吴馆长的凶手,我们需要各位的配合,能不能把那天的监控和考勤表给我们一份。”
“小伙子,你这算说的什么话,你提着要求又不是为了自己,你们等着啊,我这就给你们去拿。”
“得嘞,不着急。”穆恒回道。
办公室主任就像受到了天启一样,挺胸抬头,自信了不少,带这洪亮他们,转身就走,沈兆墨注视着他们的背影,对身旁的穆恒说:“穆警官,注意点影响行不行,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穆恒捏捏他快抽筋的脸,“这主任平常一定压力很大,脑袋顶上都冒黑气了,我这叫帮他转换心情。”
“你早晚得遭报应。”沈兆墨在穆恒腰上捅了一拳。
这时,陈山的声音从上面传来,他们循声望去,发现他正从二楼走下来,陈山脸色不好,白中发青像是中了毒似的,他平静地开口,口吻说是严肃,倒不是说像苦口婆心的教育,“穆警官,凡是留个余地,太过了,回头等主任回过味来,你可是要给自己惹麻烦的。”
这是都瞧见了。
穆恒眼珠一转,接着识趣的一笑,“让陈副馆长见笑了,方才那位主任为人处事太过刻板,我一不小心就……我并没有恶意。”
陈山说:“年轻人性子活泼些没有坏处,以后注意点就好。看你们的样子,不像是为了保安的事而来的吧?”
沈兆墨一点头:“是关于白教授还有两年前的考古挖掘的事情,死去的吴馆长跟白教授是好友,不知陈副馆长是否认识白教授?”
当被商人还有他“宏大”的计划激出来的正义感消去后,他本能的感到杀害的王银林等人的凶手,也跟两年前的考古有关,只是跟商人的目的完全不同。
陈山低头沉默了半晌,随后手臂向前一伸,示意他们跟过来。三个人来到一个非常小的展区,展出的全是一些不怎么起眼的青铜器,盆呀、酒器呀等等,看上去就不怎么受人欢迎,穿过展区,陈山把他们带到了一面照片墙上,上面是各种各样的考古现场以及这些文物出土时的情景。
“那个展区里的东西,就是我、吴馆长还有白教授共同挖出的。”陈山点了点玻璃下的一张照片,四十出头模样的吴仲轩和同样年纪不大的白教授正蹲在泥坑里清理泥土,陈山在旁记录,“我听到了些传闻,说是最近发生的一连串事件跟老白有关,是吗?”
沈兆墨无法回答,只好默默的看着他。
“老白坚信大禹九鼎并非传说,而是真实存在的。那天,他拿照片到文物局申请的时候我也在,不光我,吴馆长、霍教授、各个部门书籍以及文物局局长,对了,还有柏成友,他跟白教授一向不对付,却是研究夏朝到周朝青铜器的专家。我们讨论了好几天,中国历史上有很多帝王为了彰显自己权威学大禹打造九鼎,比如武则天,她就打造了九鼎,用以告诉天下她有资格成为君王,古格王国最繁荣的时代恰好在唐代,怎么保证那不是又一个仿造品呢?”
“就算是仿造品,那不也是文物吗?挖出来总没错啊?”穆恒问道。
“大部分的考古挖掘是抢救式挖掘,对于那些以破坏的遗址、陵墓进行清理保护,目的是为了避免损失过大,而那些好端端埋在地底的文物,政府是不会去动它的,西藏的‘千尸洞’就是这么个道理,无论里面埋的是真的九鼎还是仿冒品,既然好好的沉睡在墓中,就让它继续沉睡在里面,算是留给后世子孙的一点念想。”陈山一边回忆,一边伤心的叹息。
“就没人赞同白教授吗?”
“有是有,像副书记、霍教授、以及柏成友,还有其他几个,他们提出鼎的背后一定蕴藏着巨大的历史和文化价值,然而,光凭这点不能改变国家的规定。可惜啊,白教授那时沉浸在喜悦与痴狂之中,作为一辈子追寻九鼎的学者,这对他的吸引力太大了,他……根本不听劝啊。”
“所以就有了两年前的挖掘。”沈兆墨喃喃自语,随后,停顿了一秒后,接着问道:“两年前的挖掘,白教授对完宣称是座唐代陵墓,对吧?”
陈山始终看着照片,面上的表情一言难尽,“他说是一座唐代某个大官的墓,被开到山上的挖掘机不小心刨出来的……”
“你不信?”
陈山无奈一笑,“老白要是这么洒脱,说放下就放下,我想他的日子能好过不少,我当时就产生了怀疑,我记得鼎内金文的内容,老白他们的挖掘现场正是金文中埋藏七鼎的其中一个,吴馆长后来也起了疑心,可我们还没向局里报告呢,现场就发生了泥石流,老白就死了。”
沈兆墨说:“考古挖掘为国家项目,可从文物局的备案中能看到,很多研究员来自各个领域,而且据我们了解,现场还有外界人士进行金钱资助,陈副馆长,对此您怎么看?”
“根据不同遗址的不同需要,是可以申请的,我和吴馆长就曾碰到过一个,中途挖出了颗抗战年间的哑弹,于是申请了军事专家前来帮忙,这都很正常。至于你说的外界人士……我这么跟你说吧,挖掘虽然是政府批的,但局里不可能派人去监视,谁申请的谁负责,换言之,就算白教授打算拉不相干人员进入现场,只要文物局发现不了就不会有问题,至于你说的资助,或许走的不是明账……我这样说沈队长明白了吗?”
再明白不过了……
他们正聊着,洪亮拿着监控视频和考勤表过来,沈兆墨收好两样东西,转身离开的瞬间,突然回头问陈山,“陈副馆长,您知道怎样做土炸药吗?”
陈山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明白话题怎么会跳到炸药上的,莫名其妙的点点头,“我会,年轻时上山下乡,那里的老村教的,他是个老八路,战争年间经常用它对付敌人。你问这个干什么?”
沈兆墨故作无所谓的笑了笑,“没什么,只是好奇,以前听说学考古的各类知识都要掌握一点,不知是不是真的,您别介意。”
好在陈山没往心里去,随口又说:“我们那个年代还不行,再往上一辈那才是知识渊博、无所不能呢,上能挥墨丹青,下能刨坑埋雷,一个人顶两三个用,我们这一辈,懂这些的要么当过兵,要么跟部队上的人学过,要么就是自己研究过,吴馆长也会做,他爸就是老军人,还有其他一些……考古现场情况不一,环境艰难为多,掌握些土方应对各种突发情况总归是对的。”
沈兆墨笑而不语,心中琢磨,他越来越觉得凶手就在考古界,再具体一些,在知晓白教授计划的这些人之中。
回警局后,沈兆墨让秦壬放出吴仲轩死亡当天的监控视频,不出所料,一个穿着保安服,戴着手套,帽檐压的很低的男性出现在屏幕中,他没有去各个展点巡逻,而是径直往办公区域去,秦壬急忙调出办公区附近的监控。
正午之前,这名保安来到办公区玻璃门前,掏出通行证很顺畅的进到里面,二十分钟后,他走了出来,上了电梯,随后他的身影出现在四楼还未开的展区附近。
“你们看,这是火光吗?”秦壬眯起眼看着保安出门时的画面,他身后隐隐约约露出点红色的光来。
“他有通行证,证明是博物馆的工作人员,或是盗取了工作人员的卡。有没有拍到脸?”沈兆墨问。
大概清楚周围全是摄像头,“保安”全程谨慎的扭头躲避,镜头始终没能照到他的正脸。
“等等,”沈兆墨按住秦壬,那么一瞬间,“保安”抬头望了望电梯的数字,“电梯外层涂有反光材料,秦壬,能把映在电梯门的身影放大吗?”
秦壬给他比了个手势,立刻开始操作,“博物馆的摄像头质量不错,全部采用高清摄像头,应该没有问题。”
先局部放大,再调整清晰度,秦壬的三台高配置电脑极为给面子,可着劲的运转,没一会儿就调整出一张还算清晰的脸。
几个人贴在屏幕前,盯着里面的人看了几秒,结果……
穆恒一下子就叫起来了,“我去,把咱当猴耍啊!当时我还小小的感动了一把,我真是眼瞎了!”
沈兆墨皱起眉,兜兜转转,线索带领他们围着转了一大圈,又转回到一个人身上了——王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