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高大的树木,斑驳地下落在地面。从校门里出来,东西两头的长街,不断有人在此分道扬镳。交好的同学都在距离学校不远的地方,挥手和钟情分手说再见。她一个人搭上了回出租屋的公交车。
这条路她来来回回走了三年,这一次走到了尽头。
“钟情”
公交车马上到站了。钟情回头看到了之前向她告白的同班男孩秦淮。
他站在窗边,站得笔直,和平时无所谓的样子相比,多了一些钟情不可掌控的东西,让人害怕。
他背着光,周身满载光辉,他伸出手,“你过来。”
公交车刚好到站。
钟情慌乱地收回目光,快步下了车,急匆匆过街,头也不回地往家跑。
后来怎么样,钟情并不知道。她只是按部就班,读完高中考大学。大学毕业后,钟情回到故乡,和母亲在大学城安了家。她就近找了一个教师的工作,每天按时上下班。
每周六中午11点25分,放学铃声准时响起,一周没回家的学生们都跟出闸的猛虎一般,提了行李,“嗖”地一下子,全班就只剩她了。
检查好电器、卫生情况,钟情轻轻带上门,回到办公室。整理完这一周的工作,她背上包,打卡下班回家。
阳光很亮,少了高大树荫的遮挡,更加扎眼。
“钟情”
钟情回头的时候,时光仿佛倒流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六月。他倚在车旁,不知道站了多久。
“你过来。”
她愣了一下,没动。随即又嗤笑着,转身走了。
秦淮愣了一下,还跑?晚了!迈开长腿,秦淮快步追上,和她并肩往前走。
气氛有点尴尬。一尴尬,她就想笑,虽然这一点用也没有,但这次不一样,她怎么也笑不出来。钟情有点恼,脚步终于停住,侧身看他。
秦淮不错眼地看着她,眼底带着她不懂的笑意。
钟情怔了一下,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脚下拉开了与他的距离。因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也因为仰着头看他,脖子好酸。
初中那年,她跑了,跑得头也不回,跑得毫不犹豫。他本以为给她最后一次机会,第二天再找她,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他当晚就被打包送走密闭集训。多少年了,风里雨里,只有她,是他在红尘里最深的羁绊,是他活着回来的唯一信念,是每个夜晚跳动的心。他不可能放手的。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她带进怀里,一颗心心怦怦跳,满脑子都是占有她,现在,此刻,将来,永远。
感受到腰上的禁锢力,钟情慌了,伸手推他,在他怀里挣扎起来。
秦淮没动,反而逼近她,低头埋进她的颈窝,呼吸都落在她脖颈间,湿湿热热还痒痒的。
巴掌大的脸,五官并不出彩,但却胜在皮肤白皙细腻。个头刚好够到他的肩膀,腰细得不行,仿佛一用劲儿就能断。束在脑后的长发,细细软软的,还是从前的模样。深深吸一口气,还是那股久违的淡香,沁人心脾,勾得他更加疯魔。
多少年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她哪一点。
“你也就仗着我喜欢你。”
绚烂至极乃是平淡。钟情的生活回归正轨,那天的人仿佛是一场午间被太阳晒晕的错觉。
“小情儿,德哥拎俩小年轻要找你,一男一女。”
还在出神的钟情手下失力,一条曲折的红线力透纸背。心底涌上来一股子无力。
“我的妈,德哥是魔鬼吗?”
“我猜,是秀儿。”
“哈哈哈……”
“诶,就这三天吧,咱办公室连着被约谈好几次了。”
“我看德哥应该是魔鬼才对吧。”
“地狱空荡荡,魔鬼在人间……”
“你有毒吧。”
“好啦,都小点声儿,钟情,快去吧。”
“好……”男女结伴走在一起,德哥一般是不管的,被抓的,大概是有肢体接触的吧……头疼。
德哥总管学生事务,最近也不知怎么的,到处抓早恋。
钟情对于这种“青春期男女间过分的友谊”,真是无能为力,防不胜防,越管他反弹越厉害,不管吧,都去谈恋爱拿什么学习?她放下笔,认命地去把学生领了回来。
要上课了,钟情这节没课,办公室里其他老师都去教室准备上课了,“说吧,你俩……”话头还没开始,上课预备铃就响了,接下来是眼保健操时间,五分钟时间,也说不了什么,“算了,先回去上课吧。”
俩孩子一听这话儿,脚底下抹油,一溜烟没影了。
钟情摇摇头,继续拿起笔批改作业,脑子里想的却是过几天要用班会课开一节青春期情感课。
“小情儿?”
钟情回头,是刚刚那个女孩秦悦,“怎么的呢,不去上课,眼操也不做了,回来挨批呀?小悦悦。”
“没没没,我就来送个东西。”说着就伸手递过来一个小纸袋,“本来昨天就要给你的,我给忘在宿舍了。早上出来太急,没顾上,我就趁着大课间去拿……”
“哪想着就被德哥那个变态抓了。”
“嘿嘿嘿,小情儿你真是明察秋毫。”
钟情没说话,笑着看眼前的女孩。
“你干嘛这么看我,你不要这么看我,好可怕。”
钟情想笑,转过头看作业,“带着小礼物回去吧。”
“啊,哦,好。”刚要走,意识到不对,“这不是那个‘小礼物’,是我小叔叔让我转交给你,说是用来哄‘劳动委员’的!”
钟情突然感觉脸上一热,血液都冲到了脸颊。
秦悦感觉到一丝奸情的味道,该不会……“劳动委员?”
“嗯?”钟情茫然应声儿。
“哦……劳动委员啊……哄你的啊……”
钟情回过神来,整个人都不好了,都是他!如果秦淮在这里,钟情一定会狠狠地拧他腰间的软肉,让他乱说话!
“小情儿,小情儿,原来你认识我小叔叔啊,他都让我送东西哄你了,你们什么关系啊?该不会……小婶婶?”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现在的小孩这么不可爱!现在她要怎么说,越解释越不清不楚的。
也是她运气好,眼操结束,上课铃准时打响,“上课了,快进班!”
“诶,你还没说……”
“说什么说,上课了!”她才不管呢,推着秦悦到了班级门口,开门塞了进去,然后利落关门,一套动作那叫一个行云流水。
回到办公室,钟情看着那个纸袋就难受,索性眼不见为净,随手把它放一边,用包挡住。她还要赶着下班前把桌上堆的作文本批改完,然后备备那个班会课。还有好多工作没做呐!
钟情很快忘了那个纸袋,直到下班要回家的时候,她才又看见那个她用包挡住的纸袋子。袋面上有一行字,写得龙飞凤舞的,依稀能知道这是仓促间写下的。
纸袋拆开,里头放着一束葡萄味棒棒糖,还有一张小纸条,字迹端正——“你吃完的时候,我就回来了。”
再见到秦淮的时候,葡萄味棒棒糖已经没有了。
“劳动委员,糖吃完了?”
“你怎么来了?”
“给你送糖啊。”
“不要。”
秦淮才不管,直接剥了糖衣,塞进她嘴里,“你要。”
“你,你干嘛!”钟情不敢相信,浓浓的葡萄甜味在嘴里漫延开来,很甜,但不妨碍她恼他,“这是学校!”
“糖不甜?”
“嗯?什么?”钟情舔着糖,注意力并不集中。
“我说,你这么甜,是吃了多少糖啊。”秦淮说这话的时候,靠她很近很近,呼吸间都是她香甜的滋味,让人想要咬上一口。
说时迟那时快,钟情一只手摸上他腰间的软肉,正准备死命拧下去,只听他说,“腰上有伤。”
她僵在那里,从后面看,完全是一副她主动拥抱他的模样。
“回去吧。”
“你陪我?”
钟情觉得他俩完全没有办法沟通,她太难了。搭在他腰上的手正要离开,却被另一只大手按住,整个人突然悬空,紧接着就被扣到副驾驶,车一发动,钟情就怂了——她不敢跳车。她怕疼。
“秦淮!”
“嗯,从前,你就是这么喊我的。”他唇边挂着笑,语气正经得不行,“开车,别跟司机搭讪,会出事故。”
钟情气笑了,从前她让他打扫班级卫生的时候,也没见他这么听话守规矩啊。知道开车不能分心,她索性闭了嘴,整个人窝进车座,专心吃糖,不理他。
车厢里好安静,只有钟情不停撕开糖纸的声音,还有无限漫延开来的甜香味。
红灯。
钟情没提防,手里的糖被他半路拦截,拐了个弯,被他含在了嘴里。
“今天不许吃了。”
“凭什么!”钟情刚开口,就觉得自己奇怪极了,她不是这样的。
秦淮暗自发笑,就想哄哄她,“怕你牙疼,明天再吃,嗯?”
钟情正心惊于自己的表现,皱着眉,转头,闭眼,不说话。
天渐渐黑了。
钟妈妈知道钟情周六回家时间不定,钟情也懒得打电话了,这要是问起来,怎么交代?还是不打的好。
上下杭?“怎么来这儿了?”
秦淮没搭话,一只手半圈着她,带着她走入人流。
当时的初中早已搬离,校址之上如今已经是文化古街了。疏通过的清澈内河,荡漾着柔波,两岸的河房灯火通明,行人如织。
七弯八拐之后,秦淮带着她停在了一个公交站牌下。随后不久,他俩上了一辆公交。正是下班放学的点儿,车厢里挤得要命。公交车师傅正大声喊着,“往里走,往里走,后面车来了,别上了。”车走了,师傅还在喊着,提醒后门挤上来的乘客快点投币。
钟情有点尴尬。她站在车厢夹角,因为人多,又加上一个刹车,她的后背就整个贴上了秦淮胸前。
秦淮贴近,“钟情,你过来了……”就再也走不掉了。
“太挤了……”
“走,下车了。”
看着远去的那辆13路公交车,钟情突然佩服死初中时的自己了。这么挤的公交车,她是怎么坚持坐了三年的?那时候,她还背了一个超大的书包,包里装的是一整天要用的课本、练习册、作业本之类的。
钟情突然反应过来,“秦淮,你是受虐狂么?做什么挤公交啊。”
“还跑吗?”
钟情一脸懵逼,她看了看周围,灯光昏暗的,有点熟悉,却是想不起来这是哪儿。这几年城市发展的太快了,她也很久没有进城了。
“跑什么?现在怎么回去?”
“不跑吗?”
“你要跑你跑,我要回去了!”钟情好气,她肯定脑袋进水,还被门夹过,随随便便就被他带来了这里。找了一块看起来亮一点的地方,她伸手招的士。
路两旁的榕树枝繁叶茂的,昏黄的路灯高高地照在树冠上,明明暗暗地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听见他说,“哦,你不跑。”
说着,他伸手把她拉进昏暗的树影里,低头吻上了他日思夜想的唇。
“女朋友……”其实,他更想喊‘秦太太’的,但是怕太快,又把她吓得缩进壳里。
钟情脑袋里一片混沌,但她确实又是清醒的,她知道,如果她这一刻不反驳,不拒绝,这意味着什么。秦淮也知道。所以,他没给她机会。他发动了第二次进攻,再次含住了他日日夜夜渴望着的地方。
“女朋友,无论如何,你都跑不掉了。”
这是她那晚唯一记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