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容原本没将九王的邀约当回事,等到那天再随便找个理由应付一下宋嬷嬷就好。
直到第二天陆夏一脸兴奋的模样跑过来,花容才意识到九王没有开玩笑。
“殿下乃是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从未说话不算数过。”
“真的是你们提议让殿下带我出去的?”
陆夏狂点脑袋,发髻上的珠串发簪叮咚作响:“奴婢想着您都一年没出过门儿了,定时无聊的紧,这大喜日子,又没什么要紧事情,殿下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带您出去散散心。”
花容托陆秋从书楼拿了几本书打发时间,等花容看完手中整整一套的《泗州游记》时,元宵终于到了。
九王这次依然故技重施,直接让陆秋把花容从她那犄角旮旯的小院子顺出来,带到自己住的康武宫。
花容打扮很随意,就是以往简约的贵妇形象,九王看着花容素雅的打扮居然嫌弃穿的太贵气。
“陆秋,快去给王妃换身。”九王合上书,起身拍拍衣袖离开。
“是。”
花容看着陆秋拿出来的衣服,没有想到:“这是……”
陆秋笑曰:“今天阖家欢乐之日,殿下不想闹出太大动静,有暗卫保护,王妃不必担心。”
虽样式普通,但内衬用的棉布做料,做衣服的人机智的在外面又贴上一层麻布。
花容用手摸着这层跟骗子的一样的麻布片儿,内心笑骂上梁不正下梁歪。
陆夏为花容插上一根荆木簪子:“王妃,好了。”
花容转向一旁的落地铜镜,简单朴素的粗布衣裳,还带着稚嫩的脸却包着已婚妇人的发型,略显违和。
花容想起以前和继母花月逛元宵庙会的时候,差不多也是这么穿的,只是那时她还是少女,三千青丝散落箭头,无忧无虑。
陆秋领着花容出来,九王看着花容打扮,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随后,起身将花容拉到凳子上坐着,取下花容固定妇人发型的簪子,保养了两年的头发随着滑落,长发及腰。
九王满意的点点头,又随便将簪子插进花容头顶的发包里,还顺手理了理顽皮的发梢。
“完美。”
花容感受着九王的行动,心里一整乱跳,心里忽儿有些酸涩:要是……要是他真的是她的丈夫……该多好。
陆夏瞪大自己的眼睛:“殿下,奴婢刚盘好的头发。”
“这样好看点。”
“可王妃……”
九王打断陆夏,笑眯眯的道:“已经成婚了,我知道就行了。”
“殿下,我们走吗?”
九王从桌上拿起一个白色面具套在花容头上:“行了,走吧。”
九王拉起花容手腕,两步走在花容前面,拉着她出门。九王腿很长,被迫快步跟上。
一个少年拉着一个少女,从九王的后院偏门出来。两人头顶顶着一红一白的面具,拥入熙熙攘攘的人群。
泯然众人矣。
泗州远比花容想象中更为繁华,她甚至能看见一些不属于中原的胡人,叫嚷着手中的稀奇玩意。
到了街道中心,人声鼎沸,人们接踵而至的挨着彼此,花容也被迫更加靠近九王,九王依然拉着自己手腕,生怕与他走失的样子。
“诶。”一个中年壮汉一身酒气撞了花容一个满怀,浓烈的酒味冲击着花容的嗅觉,花容抬起右手,想推开壮汉,壮汉却环手一把保住了花容。
男人的无礼让花容慌乱高声道:“你干什么!”
九王一旁看见男人的动作就知道此人一定是街道上游走吃女孩豆腐的惯犯,元宵节多的是少女出来与情郎约会,除了平民家的女儿,平日很少出门闺中小姐也会在这一天出来透气。便宜了这些无耻的流氓。
九王二话不说,将花容搂入怀中,一把抓过流氓手腕,用力一扭,一声惨叫响彻夜空。
流氓是当地的地痞,什么本事都没有,最会生事,被九王下了面子,第一反应自然熟找回场子。
九王将花容拉到身后:“抓紧,别掉了。”
花容来不及思考,小手刚刚抓住九王腰部的布料,就感觉到男人的运动。抬头一看,九王正卡着流氓的脖子,让流氓起不来身。
依然是那如冷玉一般都声音:“依律法,上街调戏者,当斩指一根。”
流氓荒了神,也不顾疼痛,挣脱:“老子认识你吗!”
流氓慌忙挤开人群跑路。
花容看着跑远的人,头顶忽然感觉到重量,九王将花容的面具拉下挡住她的小脸:“既要出来玩就稍微留心点儿,被心怀不轨的人非礼了也不晓得。”
“抱…抱歉。”花容抬手整了下面具的位置。
“与我抱歉有何用?当心自个儿是为了自己,与他人没有什么干系。”随后抬头,将自己的面具也拉了下来:“走吧。”
泗州的人相比大兴似乎更加豪放,花容一路看见不少相拥亲昵的爱人这是在大兴城不会看见的景象。
路边的吆喝声逐渐响亮,九王问:“要吃东西吗?”
“嗯?”
“你们小女生不该都喜欢边吃边逛吗?这么跟着人群也挺无聊的。”
花容看着琳琅满目的闹市,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吃什么……”
九王思索了一会儿:“前面好像有猜灯谜的。”
灯谜活动是一家大酒楼办的,若能猜对十题,老板能免费请一顿大餐。
九王指着灯谜问:“要试试吗?”
花容看着不少文人打扮的书生,对着灯笼面露难思,花容对灯谜产生了兴趣:“去看看吧。”
灯谜多是让人猜物品或成语。
酒楼偶尔飘出来的浓烈菜香,刺激着楼下的书生们,连带着花容也有了些许的胃口。
为了神秘的大餐,花容也算绞尽脑汁,这是九王第一次见识花容的文学功底,虽大概知道花容读书不少,但现在还是突破了他的认识。
他们是两个人,自然要多答对十道题,今日,九王是沾了花容的光,他只对了七道题。
九王有些郁闷,花容眼睛却弯成了月牙,小小得意的拍了拍九王手臂,装模左右的安慰他不要介意这种小事。
花容发现酒楼的饭菜比不了王府的厨子,九王也不知从哪掏来的人才,每次都能做些新鲜玩意。花容也是最近托新年的福,尝到了九王的宝贝厨子的手艺,没想到,这一下把胃养叼了。
花容咬着筷子,开始担心明日该如何由奢侈入俭。
九王看着一脸纠结的花容问:“怎么了?不好吃?”
花容慌忙摇头:“好吃。”
九王的桃花眼带着些得意:“是不是没我的厨子做的好。”
花容点头:“但味道已经很好了。”
“民间的酒楼做到如此已非不易。”
“殿下一日三餐精贵,自然是他人比不了的。”
九王身体考前,食指放在唇间:“一些秘密武器罢了。”
九王的脸忽然凑近,吓了花容一跳。
他的剑眉星目里的全是凌冽,却偏偏带着个比女生还特别的嘴唇,硕大的唇珠,让九王的脸显得柔和了不少。
花容脸红心跳,连忙推开九王:“您老人家还是快吃吧!”
“夫人赚来的大餐当然要细细评味了。”
花容暗骂吃饭都堵不上他的嘴,拿起筷子在羊肉里插了一块羊油丢进九王碗里,希望堵住他的嘴。
花容看着九王夹起羊油要舍生就义的模样,忽然觉得自己胆子大了不少,居然敢折腾这个笑面罗刹了。可转头一向,等九起兵造反,也是个死,早死晚死也是死,不如乘着自己还活蹦乱跳,能作一下是一下,作作更更开心。
一顿美餐后,俩人的肚皮有些撑,撑着性质,九王拉着花容去了上游,说那里是观景的好位置。
花容本还好奇大半夜的,除了这一城的烛光还能有何景象,直到耳畔传来烟花冲飞上天的声音,花容才知道,原来还有一场盛大烟火。
花容顺着声音抬头,看见星火在漆黑的天空里炸裂盛开,让整个星辰都为之失色,眨眼转瞬便不见踪影,仿佛刚才的绚烂都只是一场梦幻:“烟花?”
“恩,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放。”九王依然牵着花容手腕,肩并肩靠着。
花容惊讶:“这烟花可真好看,一般百姓怕是放不起的。”
“我命人放的,今天是过节的最后一天了,难得放松,自是要让众人开心点的,俗话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花容痴痴的看着一朵朵烟花在夜空中绽放。
大兴的元宵节,烟花只属于城里的达官显贵,尽管街上的百姓也能蹭蹭服气,但终究不是给他们的。
泗州城的烟花却从四面八方而来,在天空中大片大片的爆炸。
花容激动的向天空挥挥手:“好漂亮啊!”
九王看着身旁跟小女孩似的姑娘,默默的放开了手,在后面紧紧跟着那个俏丽的背影。
花容回头对身后的男人高声道:“真好看!比大兴城的烟花还漂亮。”
九王听到不禁笑了:“大兴可是我朝的繁华盛地,这西北苦寒之地的烟花又怎能与之相比。”
花容摇摇头:“不一样的,大兴城再如何精致也比不了这个,不一样的。”
九王惊讶,负手而立,与花容一起望向天空:“是吗?也许吧。”
“殿…公子,泗州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放烟花吗?”花容问。
“是啊。”九王说的轻描淡写,似乎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花容看着天上的烟花,仿佛盛世的花朵,开在了花容小时候与父亲的记忆里,开在花容的心上,这一瞬间,她突然理解父亲为何如此期盼身世,转身望向九王,烟花的星火倒影在了九王漆黑的眸子里,变成了星星,仿佛下一刻就能变成划破这漫漫黑夜的剑光,埋下脑袋,
就是这么一瞬间,花容似乎释怀了什么,所谓危机,所谓生死,就在这一刻,都不重要了,花容偷偷拉住九王的袖子,神情变的安然缥缈:“公子,以后……能让这样的烟花开在更远的地方吗?”
九王没有立刻作声,他看着身边的人们都兴奋的高声祝贺,一年的压抑与晦气仿佛都随着这声声呐喊散去,随后才问:“夫人想有多远?”
“您所希望的所有地方。”
世界似乎寂静了,花容眼中带笑,似乎对九王的回答并不在意。她看着天上的烟花依然绚丽耀眼,又在刹那间散于夜空,无从寻起。她就像这烟花一般,没有油芯,毫无目的的在名为权利的黑夜里一通乱撞,四分五裂,等待下一刻的灰飞烟灭。
烟花慢慢消散,长街福灯火将夜色照的微微发红,花容隐约还看见烟花残留的灰烟,身边的人群逐渐流通起来,世界重新开始喧闹。
九王听见有商贩在卖河灯,他的声音依然温润柔和,透着闲散公子的散漫悠闲:“走吧,去放河灯。”
九王的声音在此响起,他不再将她护在身前,只是自顾自的往前走,人群很挤,花容努力跟上九王的,有些狼狈。
“你一向这么直接吗?”九王停了下来,后面的人群依然往前拥,使得花容差点撞上九王的背。
花容张了张嘴,不知怎么回答,埋头看着自己的绣花鞋思索着答案,还未等她回答,背上搭上一个肩膀——九王将花容搂回了怀里,只听见九王微叹一口气无奈道:“走吧,不然待会放不了河灯。”
九王给花容买了一个河灯,但自己两手空空,花容问:“您不祈福吗?”
九王摇头:“我不信这些,不过是凑个热闹,祈祷的人太多了神灵听不清的。”
九王东拐西歪带花容来到一个幽静的河段,花容点燃灯芯,将花灯,看了很久头埋在怀里,声音闷闷的:“妾身其实也没什么本事,不过是个书呆子。不喜欢、也不懂你们之间的大事情……”花容蹲下身,轻轻的把河灯放上水面,河灯随波逐流、毫无目的的飘荡远去,泯入河灯的星海中,在遥远的天际与夜空的星星相会,消失于一点:“去年泗州大胜的时候,妾身还蹲在河边洗衣服呢,当时妾身听着都觉得恍若云端,大昭已经两百多年没听过好消息了呢。”
“以后还会有的,大昭不缺名将。”
“但大昭缺一个好的皇帝。”
九王不语。
花容也不介意:“殿下一直都是聪明人,妾身也不想玩那掩耳盗铃的假把戏了,妾身不是很会掩饰呢。就是想……以后,公子若有一日能踏入皇城,请放过妾身家人,他们什么都不懂。”
半晌过去,身后依然没有声音,花容抬头:“公子?”
“你呢?”
“嗯?”
九王听着潺潺流水,问:“你呢?你自己,没有别的可求的?”
“我?”花容转头,河流上明灯盛开,流向不知名的远方。她能如何呢?假设一日九王攻入大兴的城门君临天下,即便放她自由,帝王的女人谁又敢娶?这个世道向来不允许女人出头的,她的命运不是老死冷宫就是道观度日了吧,这样的未来,她又何必问呢?“已经不重要了……”
“为何?”
“都……一样吧。”
九王低头看着还蹲在地上望着远方河灯灿烂的花容,想象着河灯照进她眼眸里的样子。花容的眼睛很漂亮,天上的星河和水面的灯火似乎都没有她那双桃花眼夺。
空寂的情绪包裹了他脚边这个蜷成一团的小小声音,让他不知道怎么,想要抱着安慰一下。他想他是魔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