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容的家的田地边上种着一大簇的蒲公英,那是花容父亲——花成生去世后,唯一保留下的花母遗物,花母爱花,可失去劳动力的花家已经无力支持用处不大又娇弱无比的花苗,花苗被继母尽数铲去种上了粮食,只有下贱好养的蒲公英在田地四周挤在一堆。
那是花母最爱的花,没到秋季,秋风带着白色的花伞飘到小镇上空,美轮美奂。
花容还记得花成生抱着年幼的她望着飞舞的蒲公英发呆的样子:“蒲公英会带着思念飞向远方。”
花容一直记得这句话,让蒲公英成为她的情有独钟,总有一株蒲公英会将她的思念带给去世的爹娘。可这里是泗州,在泗州,没有属于她的蒲公英……
花容看着放大版的蒲公英在天空旋转上升,笑颜如花。
“再高点!再高点!”花容大笑着高喊。
花容的风筝吸引了路过的王府下人,几个贪玩的小姑娘,不经诱惑的驻足观看。
莺歌现在特别开心,不用干活,还能放风筝,她暗自决定回家后要好好感谢陆夏来找她。
一个人放风筝没什么意思,花容让陆秋将那几个眼馋的小姑娘叫过来,问了她们手中的活计,没什么大事的,都被叫回去拿风筝,过来一起放。
不一会儿,冷清的草坪变得热闹非凡,九王府难得的欢声笑语
她拿过陆夏手中的风筝线,将风筝飞向更高的天空,好像记忆里远去的蒲公英。
“王妃风筝放的好厉害。”陆夏没想到花容放风筝放的如此熟练,周围的姑娘没一个敢像花容那样放的如此高的。
“你们是在王府长大的吧。”花容笑问。
陆夏点头:“当年第戎人洗劫,家里的地都被抢了去,穷的都吃不起饭了,知道王府用人,运气好的,一家人都能来,爹就干脆来碰运气了,但那都是奴婢很小的时候的事情了,具体的奴婢也记不清了。”
“王府放风筝的机会少,你别看我长的好像弱不禁风,小时候,可没少往山头跑。”
花容小时候没少放风筝,花容永远不缺给她献殷勤的小屁孩,只要她想放,镇上总有几个小混蛋想方设法捯饬风筝递到她面前。
忽然风向变了,风筝开始不受控制的变动轨迹,花容急忙开始收线,风儿骤停,风筝落在不远的空地上。
花容小跑过去捡风筝,一双修长粗粒的手却先行一步。
花容抬头,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脸——九王。
身后的众人立刻屈膝行礼,花容却傻在了那里,她没想到九王会过来。
“王妃好兴致。”九王似乎心情不错,语气中带着几分玩味。
联想这几日九王的恶趣味,花容觉得这个九殿下没有外界说的那么一本正经:“殿下……”
九王招手,声量太高:“都起来吧,干自己的事儿去。”
“是。”老大发话,众人只能默默抱着自己的风筝回去了。
陆秋三人组试探道:“殿下?”
“你们也退下吧。”
“是。”
草坪重新恢复了空旷,大风又起,吹动了花容额前微散的碎发,九王将风筝递给花容,抬手重新将花容调皮的头发重新固定在花钿后面,然后又非常自然的将花容的风筝拿过来。
留下脸色通红的花容在原地当机。
直道九王将风筝再次放飞,才听得九王问:“王妃不放风筝了吗?”
花容转头,第一次有些想拿一块搬砖扔在这个泗州人心中战神的脑门儿上。
花容默默吸气一口,努力保持平和:“殿下今日无事吗?”
“大过年的,本王总是要让大伙好好团聚一番的,否则显得多不近人情啊。”九王看着天上奇特的风筝,理所当然道。
花容有些跟不上这位神奇少年的奇特思路,索性选择闭口不言,又觉得俩人虽不熟,但好歹是表面夫妻,表面工作总是不能少的,遂,慢慢靠近到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
跟随九王的抱剑侍卫站远了几步,不打扰花容和九王的“二人世界”,花容对这个侍卫有些映像,应该是九王的贴身随从,他俩结婚的时候,还有前些日子的新春晚宴,花容都看见了他,只是此人一直无话,看上去极为低调,让人忽略了他的存在。
九王放风筝的技术不错,凡风筝飞的老高。
“怎么样?飞的挺高的吧。”
“啊?嗯……”花容被九王不按套路出牌的问题搞的一愣一愣的,只能傻傻迎合。
“这风筝样式,李瑞家那二小子做的啊。”
花容惊讶:“殿下知道?”
“整个泗州怕是也没几个做这种奇怪图案的,清明时候,府里一半姑娘的风筝都是他做的。”
“一半的风筝?可陆夏不是说他的风筝要拿出去卖来赚零花吗?”
风大了几分,九王拉长了几分手中的线:“哪里赚钱都是赚,能在府里把风筝卖了,他也懒得跑出去了。”
“清明的时候,府里的丫鬟会放风筝?”
九王点头:“外头都在放,里头的人肯定也想放,本王也没道理压着。偶尔放松放松挺好的,王妃喜欢什么样式的?到时间跟李莺歌说一声,让她回去叫他哥做去。”
“我?”花容惊讶。
“怎么?王妃不喜欢风筝?本王看你今儿挺开心的,以为你喜欢放呢。”
九王语气轻快,表情放松,看上去不像是挤兑她的样子,花容悄悄看着一旁的男人,再三确定自己没有惹怒九王才道:“不是……臣妾以为……”
“觉得什么?”
花容没有立刻回答九王,阳光从九重天上垂落而下,在九王那张精致的过分的脸上画上一层单单的光晕,花容注意到九王浓密卷翘的长睫被燃成了金色。
明明是个似仙的漂亮人儿,却被他眉眼的偶尔流露出来的随意张狂破坏殆尽,落入凡尘。这具谪仙的外表里藏着的是让第戎人都颤抖的嗜血修罗。
“殿下难道……”花容声音很小似乎自言自语。
九王习武之人,耳力不错,但他自顾自手上的游戏,似乎并不急于花容的话语。
花容叹口气。私心里,其实偏向九王的。
她一直忘不了父亲那临死都无法舒展的眉头。初入官场的花成生有多么意气风发,辞官归乡后的他就有多么的愤慨忧虑。
大昭尽两百年不断缩小的土地,却在九王这片荒芜的领土上有了转机,想起她嫁来时一路的疾苦难民,这个对比实在太明显了……
花容知道九王不是蠢人,甚至可能比大昭所有权贵都来的危险聪明。
花容脑海里又浮现起晚宴时,九王游刃有余的场景,他明明什么都知道……
忽然这一刻,花容有些不想与九王继续这种耍猴似的掩耳盗铃的小游戏了:“臣妾是陛下赐给殿下的。”
“所以呢?”
九王无所谓的语气让花容心中压抑了两载的郁结直抵心口,她猛然转身靠近九王:“所以,依殿下的本事,可能看不出臣妾是来干什么的?”
四周在一刹那凝结了,九王手中拉风筝的动作停止,风筝线就在这一刻忽然断了,大风刮来,将空中挣扎许久的巨型蒲公英带离了九王府上这小小的天空。
花容听见自己猛烈的心跳,大脑里只剩下两个大字——完了。
九王有些可惜的道:“哎,这风筝线质量不行啊。”
九王终于转身看向旁边这个矮了自己半头的小姑娘,花容的杏眼里有了泪花。
他抬手摸了摸花容的头顶:“想什么呢?明明还是个小孩子。”
她抬头看向逆光的男人,不是对大臣时略带冰冷的儒雅,轻松的好像什么都不是事儿。
九王的一句话将她内心瞬间而起的焦虑扶散,花容的声音带着发颤糯音:“臣妾十六了。”
“那也是小孩子。”九王将风筝的残肢塞进花容怀里“这么胆小?都快吓哭了。”
“才没有!”花容气恼转身,提着嫩绿袄裙快步远去。
九王看着娇小背影,轻笑摇头,又高声喊道:“十日后元宵,陆秋让本王带你出去散散心,可别忘了。”
花容停下脚步回头望向九王,然后又将风筝线扔给离她不愿的抱剑随从,向院子的方向走去。
侍卫一手拿剑,一手拿风筝线,配上他冰块一样正经的脸,略带滑稽。
“殿下,为何……”侍卫走上前,有些奇怪九王的举动。
九王忽然想起两年前第一次来泗州时,花容跑道关口高地上的惊人之举,疯狂又怪异,又想起刚刚差点吓哭的样子:“一个小姑娘,掀不起什么大浪,不过是身在曹营心在汉,身不由己,又何必为难呢。”
侍卫看着那张没比花容打多少的脸,无奈道:“要是让罗管家知道您跟敌对细作走这么近,又该跑来唠叨了。”
九王挑眉笑道:“他肯定会知道的。”
罗安来的很快,九王刚刚吃完午饭,悠哉悠哉喝着清茶。
“殿下!”
九王气定神闲的放下茶盏:“呦,定方来了,吃了没?”
罗安恨不得将手中的账本砸在九王脸上:“殿下,您这是准备红鸾星动呢。”
九王不解:“有吗?我这不一直过着和尚日子,连个红粉知己都没有吗。”
罗安吸气,微笑:“那您是不是该解释下,府里上下都在说您一早上就配王妃放风筝的事是怎么回事。”
“我也就路过,见那儿小的挺欢快的就去凑凑热闹罢了。”
“您是否该注意下,王妃的身份。”
九王安抚道:“安心点儿,我有分寸的,小孩子而已,你还真怕我被拐跑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一个半路出道的小村姑,有什么好担心。”九王并不在意。
“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您不是不懂,王妃的特殊身份摆在那儿的,无论您是出于什么忽然起来的好心,只要您这给出什么信号,那边的人多少会闻风而动!”
九王为罗安倒了一杯茶,示意他消消火:“我心里有分寸的,好歹也是明面上从来都正妃,我要是完全不理也不是一回事,何况如今还换了刺史,这个节骨眼上,总是要给做几分样子的。”
跟老僧入定一样的九王忽然有了粉红消息,八卦闻风而走很快传到花容身边那两个烦人嬷嬷的耳中。
“王妃。”宋嬷嬷是要比李嬷嬷更正经的人,也更令花容讨厌。
“嬷嬷怎么有空想起我来了。”花容笑问。
“您与殿下的放风筝的事已经传遍王府了。”
“嬷嬷,有时候我特别希望,你别老是遇见点儿风吹草动就来问我,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会累的。”
“老奴也是担心王妃安全,咱们做的是刀尖尖上的生意,万事总得小心。”
花容用手撑着脑袋,掩盖了眸子中的讽刺,她实在不懂,明明看上去很精明的人为何在大事上犯蠢。
“若真有什么,我自然会告诉你,你这天天巴巴的向我这里跑,我也什么都不知道的。”
“王妃怕是忘了,老奴是您出嫁带来的人,自然没有人比老奴更与您亲近了,老奴不往这里走,还能走哪去呢。”
这老东西不从自己这里挖点东西是不会走的,花容握紧手中温暖的白釉陶瓷杯,深吸口气:“过几日元宵,我要同殿下出府,为不与殿下生分,到时还是听殿下安排就好,还望嬷嬷明白你我如今处境。”
“老奴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