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和镇，李七娘和陈之凝一路披星载月却在此处卡了壳子。

邹和虽说属佳林平原，但邹和却并不平整，邹和之后便是人们说的大昭北方地区，全国最险之地，到处都是崎岖山路，无数村里都架在群山之中，高山流水，也是穷山恶水。

邹和作为北方的门把，自然也是地势陡峭，邹和镇的关口十分有意思，原本平整的土地到邹和这里突然猛增，形成一个非常险要的陡坡，从上往下冲容易，但要从下往上走却很难，偏偏没有其他的地方进入邹和。

李七娘甚至为此花了六天功夫去探查周围可能突破的地形，但都一无所获，有些险地对军队而言太难攀爬，并不适合作战。

李七娘坐在一颗大树上望着上面的邹和镇发呆，张之凝带了酒在下面高喊七娘的名字，让她下来陪他喝酒。

“你往边上闪。”

张之凝往后退了两步，七娘直接从树上跳下来，准确到了张之凝面前，落地轻盈，毫不客气的拿走了张之凝右手的酒壶。

张之凝眉头上扬无奈道：“你还真是不客气，一点也不矜持啊。”

“你不拿了两壶吗？难道不是你一壶我一壶？”七娘打开酒壶盖子，无所谓的道。

张之凝不置可否，望了望头上高大的树木：“你这轻功到底在哪练的？”

七娘喝了口酒撇了一眼张之凝：“想练？”

张之凝点头，眼冒金光：“当然！”

“不告诉你，我就这一个能把你踩下去的，打不过还可以跑，若是告诉你了，我还怎么跑？”七娘翻了白眼，毫不留情的戳破了陈之凝的幻想

张之凝不服气的道：“我从不打女人的好吗！”

“我不是女人？”

张之凝看着七娘平静的脸，自己的脸上却迅速泛红“那……那不一样好吗！而且，而且，我……我很有分寸的！”

七娘挑眉：“这么说？你以前和我比武手下留情，有所保留？”

张之急忙摇头：“没有，没有！我也你打很认真的！”又不好意思的挠挠脑袋：“七娘真的很厉害的，能让我出全力的没多少，但七娘觉对是一个！”

“这话我怎么听的这么不爽？”

“……”

张之凝的武功天赋的确惊人，七娘的武功放眼江湖也不算差点，就是那几大门派的内家弟子，能和七娘打的不分上下的也不算多，七娘在没遇见张之凝前对自己的武功很自信，遇见张之凝后她的那份心高气傲也被陈之凝一点点磨没，每次和陈之凝比武七娘总感觉自己差了那么一点，可就是那么一点，每次都上不去，好在张之凝的武功很一般，永远都跑不过七娘。

张之凝和李七娘随意在地上坐下，看着对方相视而笑，碰杯饮酒。

李七娘是个好爽之人，张之凝很喜欢和李七娘相处的感觉，没有儿女家的娇贵，但也不会粗鲁不堪，带着江湖儿女的洒脱，如同春风一般和煦轻柔。

张之凝又喝了一大口酒，躺在草地上偏头看着望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七娘：“七娘。”

“恩？”

“你在想什么？”

七娘回头笑容中带着一丝邪恶的调皮感：“不告诉你。”

张之凝右手枕着脑袋，嘴里叼了跟随意扯下来的草：“等这仗打完七娘有何打算？”

七娘望着天空，不加思索道：“辞官回乡，逍遥江湖吧。”随即又朝着张之凝笑道：“不过这仗一时半会怕是打不完吧，灭了黄权还要去打北周，之后还是各种外族，倘若有一天真能天下太平，我便要仗剑天涯，天高任鸟飞。”

七娘笑容明媚，落在肩头的马尾间有几缕阳光穿插而出，照映在张之凝的眸中，好看的耀眼，让张之凝又有片刻慌神，他有些魔怔的痴痴开口：“七娘……没有想过嫁人吗？”

七娘怔住片刻，她没有想到张之凝会问她这个问题，随后又无所谓的道：“没想过，为何要嫁人？嫁人之后折在那一方小院子里，有何好的？”

张之凝左手手肘撑着地起身，问的急切：“倘若是李将军做主为你定了亲事呢？”

七娘喝了一口酒，不加思索的道：“逃婚呗。”

“……”

七娘看着身旁一脸不可思议的张之凝，大笑两声，拍了拍张之凝的肩膀：“你这是作何表情？逃婚的是我，又不是你，你怕什么？且不说我爹答应过我今后要与哪家公子定亲定要问过我的意愿，就是我现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天天跟着你们这些大老爷们到处撒欢，这定京公子哥儿，哪个敢娶我？”

七娘笑容大方洒脱，似乎并不是很在乎这世家贵女认为比天还大的终身大事是什么大问题，平原的风带着深秋的寒意从草地上奔驰而过，将七娘简单梳在脑后的马尾吹的肆意欢腾，几缕明艳的红色在七娘发间闪烁跳跃，让少年心思有些波动。

七娘还是那暖人的春风，只是这春风虽和煦轻柔，却也飘渺不定，让人永远都抓不住踪影。

少年的朦胧心思持续时间不长，在这乱世硝烟中一切是与非都显得那么渺小，两人的队伍已经在邹和停驻了半月之久，顾随意已经下了最后通牒，要两人赶快打通邹和，他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除去黄权一线，还有北周一边还需要处理，只要打开邹和，进入北方，对顾随意的军队而言便是无人之境，顾随意派去的探子不少，又有类似陈二这样的拿钱办事的江湖人，北方世家林立，混乱不堪，不过是一群外强中干的散沙。但另一头的北周人在得到大兴城停驻时间不久后便又开始南进之程，霍邱已经被顾随意调走，随行副将是刚刚提上来的王之明，这边少了霍邱这个主帅，陈之凝自然而然便被提上了主将的位置，但张之凝知道，顾随意等不了太久，北周战事吃紧，而且战线不短，顾随意需要尽快结束黄权的事情。

主帐中站了几个这次打仗的主要将领，七娘的十指缠着自己的头发，缠了一圈又一圈，蹙着眉头看着地图一筹莫展，其余几人也没好到哪去。

张之凝作为主帅率先打破平静：“殿下已经下了信，咱们总得拿个主意吧？”

众人对着邹和关想出的办法不下十种，但都因为各种原因无法实施或者实施失败，陈之凝让他们拿主意，他们却是一点注意都拿不出来。

正在众人一筹莫展之时，外面传来了一个小兵的声音，由远至近：“报！”

“讲。”七娘抬头开口。

“门外有人求见，风尘仆仆，腰间的腰牌……是叛军的官员。”

张之凝有点不耐烦：“又是谈和的？都说了不谈，不谈！给本将军撵回去。”

小兵又急忙道：“那人说他不是来谈和的，而是给将军出主意的。”

七娘左眉一挑，颇感兴趣：“不如叫进来看看？反正咱们这样干看着也是看着，不如看看来人？”

张之凝撑着桌子叹气道：“行吧，死马当活马医了，把他叫进来。”

来人衣袍上有些风尘，看样子有些匆忙，被几个士兵簇拥着带进来，但样子甚是悠哉，还念叨着让士兵不要推，他会走。

等到了帐中央，拍拍下衫，抖了抖袖子，缓缓行礼：“众位将军，早上好啊。”

那人动作闲适，但并不让人感觉有轻佻之意，看着倒是个有意思的人，陈之凝坐在身后的椅子上，问曰：“这位大人来敌军帐中，找我这个敌军首领，不知和何意去？”

那人起身，面带微笑看着大帐中的其他人不语，暗示明显。

陈之凝靠着椅背做了个呼吸：“都先出去吧。”

其他人挨个出去，帐内只留下了张之凝、李七娘和敌军来人。

那人看着李七娘，犹豫开口：“这……”

七娘歪着唇角：“怎么？瞧不起女人？”

那人赶忙摆手：“邹和这几日，李将军的威名我还是见识过的，无论上阵杀敌还是内家武功，李将军都是一流的，我又怎敢小瞧了去，只是此事对我而言十分危险，在下也是保命之举啊。”

七娘来佳林平原时间并不算短，可以说佳林一代有半数土地都是七娘打下来的，但无论是本军士兵还是敌方将领，因她是个女人而对她大肆鄙夷的不在少数，上阵对视礼貌的也最多唤她一声“李姑娘”，张之凝对此事不是不平过，还为此杖责了军中不少碎嘴的士兵，张之凝看不惯这些人因为七娘是女儿身就否定她这两年的辛苦功劳。这人能对七娘规规矩矩道一声“将军”，并无轻佻之意，倒是让张之凝有了几丝好感：“大人不用担心，李将军虽不是元帅也是中军副将，军中事务都有李将军的参与，不会对大人的人生安全构成威胁。”

那人听此也是作罢，一个人听是听，两个人听也是听，只要没有碎嘴的把他来的事情洋洋洒洒大书一通就好：“在下江研，见过两位将军。”

张之凝思索片刻起身回礼：“光禄大夫江研？”

江研点头，依然挂着一丝闲散笑容：“正是，不过这身份是我很久以前的工作了，是前光禄大夫。”

“那不是正三品吗？九卿的常备候选人，前途无量啊，怎会跑到黄权那里当叛臣”七娘有些疑惑。

江研做出无辜表情：“这不是被抓了吗。”

张之凝看着江研无辜样子毫不犹豫的戳穿了他：“狗屁，你在大兴攻破的前一个月就跑了，别以为我不知道。”

江研被戳破也不感羞愧，笑了两声：“我这不是搭了王齐，王大人的顺风车，跟着他的屁股出来的吗。”

陈之凝看着脸厚的江研也不与他争辩：“你之后又跑哪去了？”随后又反应过来“倒是我多问了，北方江家的子弟还能去哪，也难怪你会跑去给黄权效力。”

江研赶忙辩解道：“张将军这就误会我了，我虽是江氏之后，但并不与本家交好啊。”

张之凝也懒得在此事多扯，大昭各地大大小小世家林立，但在整个天下都叫得响的十根指头数过去也就那么几个，江家绝对在头等世家之列，在顾随意未行科举之前，就是地方官员想要上位也得找有威望的家族写举荐信，而皇帝下的中央政府，各大氏族更是只会推举本家子弟，江研不过三十出头便能位居正三品，没有江家的举荐连朝堂的门把手都摸不到。不过江家内部关系一向混乱不堪，有些家务事甚至闹的其他世家也知道一二，江研与江家不和也不是不可能，但他也不关心此人与本家到底有什么矛盾了。

时间紧迫，张之凝没有心思去八卦一个本族嫡系的子弟为何和本家有这么深的矛盾：“那么江大人此次冒险从邹和跑过来所谓何事？”

江研的双手藏其袖中，规规矩矩放在腹部，眉眼微弯：“当然是助二位将军和奕王殿下拿下北方。”

张之凝和李七娘有些惊诧，七娘单手叉腰，看向江研：“那么，江大人打算怎么做？”

“邹和，你们拿不下来。”江研毫不客气的对两人直言，听着江研说话的二人也并不发火，静静的等江研说完“邹和易守难攻，还只有一道关口，无旁路可打，与其在此地蜷缩不前不如打打北周的主意。”

李七娘挑眉，走去了高立在中间的邹和地图后面，拿出了一幅更大的羊皮地图，让张之凝帮忙，摊开在桌子上，此图清晰的绘制了如今三家势力交界线的所有位置，七娘对着江研道：“说吧。”

江研上前，仔细看了看地图，手指向北周和黄权交战的几处：“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前几日黄权已经拿到战报，都已经被北周攻破。”

两人看了下江研手比划的几处地方，有些没有想到黄权和北周的抗衡居然会崩的如此之快，李七娘讽刺的笑了句：“这么下去，北周人是要和我们半分北境了。”

江研双手太高，对两人行礼询问：“在下冒犯，不知可否能问下奕王殿下对北周之线，到底如何？”

七娘拿出的地图是半年前要打邹和而临时根据以前的三界地图绘制的，战线只有佳林平原一线做了修改，江研看出此地图并不完全清晰绘制了奕王势力线。

张之凝露出危险信号对江研警告道：“江大人，你可要想清楚你问的问题，若是问清楚了，就怕是回不北方江家了。”

江研放下手，神态轻松：“要是陈将军不建议将我引荐给殿下就更好了，毕竟回去还是很危险的，等二位将军来北方找我，不如我直接去找殿下来的容易嘛。”

张之凝挺直背脊：“你想又想叛逃？”

江研笑了两声：“别说那么难听嘛，我这是良禽择木而息，想找个好东家嘛。”

“那你本家呢？拿下北方统归殿下，你们北方氏族叛变不就是因为殿下扶持白身上位嘛，就算你帮着殿下，江家也不会保留特权。”张之凝有些不懂江研和自己本家有多大的仇，可以让他孤身而出，脱离本家。

“这句话从上泗州张家的嫡系子弟嘴里说出来，怎么就怪怪的呢？”江研并不客气，他语气平静，对着张之凝这个后起之秀并无长辈的姿态，倒更像个披着衣服的无赖“不过张将军和你的堂兄，张之献张大人都是前途无量啊，张将军作为中军统帅自然不用多少，张之献大人年纪轻轻就在中央担任要职，还主持了奕王殿下的第一次科举考试，你们的两位长辈可都只是在地方担任官员啊，当真是长江后来推前浪呢。”

李七娘听着两人的话噗嗤笑出声，如今章内的三人稍微算的上白手起家的只有李七娘，李苏上位并非靠的世家举荐，而李苏祖祖辈辈也就普通出身，非大富大贵之人，如今顾随意虽对李家十分重视，但也只是从李苏这一代开始，到她李七娘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也是靠的无数军功，她的几个哥哥却是碌碌无为干着些没什么存在感的闲差。

张之凝无奈的看了李七娘一眼但对江研的话也无法反驳，顾随意针对世家这一点是他们一开始就知道的，实际上张临江和张临砚本来是不愿扶持顾随意的，但张之凝不知道顾随意同张子谈论了什么，张子竟然同意权族无条件扶持顾随意，他还记得自己的父亲张临砚还为此和张子谈论过，但都被张子说服了。

之后，张子在泗州为保自己不被俘虏让泗州受威胁而自杀身亡，张子最后要求是薄葬入殓，张家一代为顾随意的登帝之路付出了无数金钱人脉，甚至家主也为此牺牲，但就算如此顾随意也并不打算对张家给予太大特权，张之凝知道顾随意是压制了张家发展的，张临江和张临砚虽被在重地任职，但终究远离了中央，泗州旧部顾随意信任的几个近亲大臣只有张家两兄弟没有位列九卿，张之凝开始不是没有抱怨过，但之后随着战争的愈演愈烈和自己兄长进入中央主持科举后就慢慢淡了下去，他已经没有闲心去管这些了，随着军衔的不断提升，陈之凝看着军事地图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知道顾随意面临的是怎样的困局，也知道覆巢之下，没有完卵。

但他没有想到依附黄权的江家会有人自刨家根：“我张家一直追随殿下，我为殿下做事名正言顺，你这可算书背着本家做事。”

江研对此并不在意：“只是断了他们捷径而已，又要了他们的命，江家的事儿我自然清楚的很，江家家主虽然混但也不像宋家那帮老头儿没长脑子，什么勾当都敢干。”

张之凝点头：“行吧，那请教江大人，你觉得我的军队该如何？”

江研解释道：“殿下要的书北方，只有从何而入只是过程，只要打入黄权后方，这小小的邹和也不足为惧了。”

七娘看着江研在地图上的比划：“你是想让我们抄后路从北周和黄权交界之地直插而入？”

江研点头。

张之凝并不认为此法好到哪去：“从邹和过去，也要耗费不少时间，而且要插入中间去打黄权，只有从北周所占之地插入，北周可不是世家杂兵，没那么好打。”

江研在张之凝指的地方旁边的一座城市点了点：“此处才是黄权军队和北周军队新的交战地。”

“青岳关？”张之凝有些惊讶“这么快？为何我们没有消息？”

江研又解释道：“也就这几天的事儿，黄权这半个月接到的战报都是败仗，而且皇权并不是很想和北周打。”

七娘皱眉：“这是何意？他想与北周议和？”

江研点头：“定京城对黄权而言可比北周要有吸引力的多，原本他是打算找北周借兵与奕王殿下抗衡的，不过被世家极力否认了。”

张之凝气笑了：“引狼入室，还想把狼请回去吗？”

江研在北方位居高位，很受黄权重视，黄权与众世家大臣商量此事的时候他就在排头的地方，难得站在了黄权的对立面，反对此事。其实黄权能力不俗，倒是比皇帝有本事的多，不然江研也不可能为黄权办了三年的事儿。可惜以为是个心黑的主，这事之后江研就在寻思着怎么逃跑的问题了。

深秋偏冷，今日江研出来匆忙，穿的单薄，将手藏在袖中：“北周进北方的速度很快，几乎没有太长停留，所以驻防不会太严，而青岳关有侧小路从扬道可轻易入关内，黄权知道的清楚，北周人可就不知道了。北周攻下青岳关估摸着也就这几天的事情，没有攻下来两位将军也可早日过去，做好准备，待北周攻下青岳就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北周人不明地形，又是驻车劳顿，这样的队伍，凭二位将军神武打不了这样的军队吗？”

七娘抬头看着江研在思量此人说言真假，江研看出了二人顾虑，笑言：“二位将军若信不过在下，完全可将在下一同绑去，若我说的话有假，大可将我立即斩杀。”

“此事要禀报殿下才可。”七娘淡淡道。

“李将军，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是机不可失。若有差错一切以江某的项上人头为担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