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长生那小崽子跑去哪了?我不是让你们看着他嘛?说话啊,都哑巴了?连翘,去拿你的藤条来,看我今天不把那小崽子捆了的。
牡丹暴躁的声音隔着河岸传来,莲阁之中灯火通明恍如白昼,长生面无表情的踏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早前他施法制造的傀儡上,并无人察觉到他。
长生悄然将古书放入莲阁外,池水掩映下一朵半开的清水白莲之中。待他做完这一切之后,只觉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兜兜转转醒来时,床前仅有牡丹和连翘两人。
本来想着苛打责骂,但千言万语汇到嘴边最后化做一句:“你到底跑哪去了?自己发烧了都不知道!”牡丹絮絮叨叨,说话间还不忘给长生紧紧被子。
“莲阁闷得慌,我出去透透气……”长生用力的吞咽口水,只觉喉咙火辣辣的疼,“牡丹,我想喝水……”
“好”牡丹取来床头木几上的月莲琼浆倒在盅碗里,“慢点喝!”
长生接过盅碗,将其中的琼浆一饮而尽,冷冽清甜的浆水自带七种花的香气,沁入脾胃时只觉心神为之荡漾,他自觉不够,“还要。”
牡丹难得笑着摇摇头,看着长生一连饮下了五大碗才罢休。连翘从阁外端着热腾腾的炸酥醪和清粥袅娜着走进来,半是责怪半是无奈的叹道:“喝了那么多水还怎么吃的进东西!”
“炸酥醪”长生眼睛放着光,张手就朝盘子伸去。连翘见状迅速收回,只将清粥端到他面前。“病中忌油腻,拿来只是让你闻味道开开胃就好,把粥喝了吧。”说着还特意用手驱赶着菜香到长生的面前,施法将粥碗举起,一勺一勺的朝长生嘴边塞。
“姐,你尝尝我这次炸的入不入味!”连翘不顾长生被满嘴塞着白粥露出的愤怒神色,和牡丹抱着酥醪津津有味的嚼了起来。
“哎你这次炸的不错,软硬刚好,酥香得宜。”
“是吧!上次油太大了,影响口感,这次我特意只加了一勺菜籽油,回了两次锅,果然不一样!”
“就是就是,下次就照这个办法弄啊!”
长生看着两人一唱一和,几下便将一整盘吃了干净。他眼含怒意的咽下最后一口白粥,一双手却在这时抚上他的额头。
一丝凉意顺着手心传入长生的天元,他瞬间从温热肿胀的炽热感中寻得了清醒。
“你刚才去了什么地方?”辛夷的手缓缓放下,声音依旧如往日般冰冷。
“十里莲池……”长生自然地说出,他的记忆的确只停留在他经过了十里莲池。
“你可知你身上的水分差点便被蒸干了?”
辛夷的话不啻是一抹惊雷乍响,牡丹和连翘吓得站起身,围坐在长生身边这里摸摸那里看看。
“不用担心,现在没事了……若不是那五杯琼浆,他估计就要变成莲花干了”
“吓死个人”牡丹拍拍胸口,连翘也是脸色几经变化,“莫不是没了莲花镯的护持,长生体内的力量又开始不受控制了?”
“不是这个原因……”说着辛夷抬起长生右手手腕,露出系在上面的丝帛。“这家伙还不算傻,凭借这个泉眼可以压制住他体内的力量,所以导致他因体内缺水而发烧应该另有原因……”
“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都听不懂……”
辛夷坐在长生旁边,“长生,你可记得你在十里莲池旁遇到过什么不寻常的事吗?”
长生认真思考了一下,随即茫然的摇了摇头。
“牡丹!”辛夷示意牡丹上前,牡丹微怔,随即明白了辛夷的意思。她将手放在长生太阳穴的两侧,闭目凝神,微一用力,一股灵力从其指尖涌入。
这是牡丹本身具备的特殊能力,通过通感探知对方脑海中几个时辰之内发生的记忆。长生轻皱眉头,牡丹随即提醒道:“别抗拒……”
但长生好像从意识深处对抗着牡丹的力量,牡丹无论怎么用力都无法朝最深处探知。
“糟了,长生的精神力太强了!”
辛夷翻花为指,一枚形似银针的物事从她手中飞出,刺入长生额间。长生即刻软倒在连翘怀里,牡丹的灵力也因此找到了入口,长驱直入。
半晌,牡丹缓缓睁开眼睛,眸中的粉色褪去,她摇了摇头,“他的记忆里全都是我们所知道的,再无其他。应该不是记忆出了错……”
“咦?他头上系着的风铃去哪了?”连翘不安的惴惴。
“不对劲”辛夷示意牡丹和连翘离开莲阁。
“什么不对劲?你发现了什么?”牡丹轻声掩好大门。
“哮天犬,我找到了……”辛夷脸上难得露出忧虑的神色,“身上被烈火灼伤,半边都已面目全非,我亲自向二郎神赔了罪,并将其送回八重天医治……”
此言一出,牡丹和连翘俱是惊得说不出话。
“那是……我们家长生干的?”牡丹连话音都有些发抖……“完了完了,我家崽要被送上堕仙楼了……”牡丹眼看着白眼一翻,双脚站不稳便软倒在连翘怀里。
“姐你先撑住些,待我们去见了主神再去想对策。”
“快……快些……”
辛夷看着相互搀扶的两姐妹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是长生干的……你俩稍微正常点!”
“那是谁?”两人异口同声。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灼伤哮天犬的火出自魔族,且是灵力上的绝对压制,才能伤到本就出自魔族的哮天犬。”辛夷语气一顿,“三十年前上届邢王的祸事怕是又要上演了……”
“天界众人皆在私下相传那是魔族卷土重来的标志……不过这么多年再也任何异动出现,所有人应该早已忘记了。”连翘摇了摇头。
“粉饰太平佯装无事,向来都是九重天空台的惯用伎俩”辛夷冷笑,“大姐,你可还记得当年主神给长生的风铃本意为何?”
牡丹沉吟,“当年长生自琼台宴莲池上意外化形,因正值前邢王被摄魂的空挡,总有人言其是魔族后裔,为了破除流言,主神将有驱逐魔族的神音风铃佩戴在长生身上,这才破除其魔族后代的流言,保住了他一命。”牡丹说着突然一惊,“你的意思是……”
“长生丢失风铃,意外发烧,记忆出错,如果都不是偶然呢?”辛夷目光如炬……
说不定潜藏在天空台的魔族已经不甘继续躲藏下去了呢?
而他们盯上的,便是长生呢?
“现在如何是好?”
“莫慌,若一切如我们所想,此魔族的气力怕依旧微弱,才会想靠长生为引。”牡丹沉吟一番,“连翘,你速去九重天找回主神,他现在应该在出发去邢王府的路上,想法设法将其拦住并带回花神府。”
“好……”
“辛夷,你设法稳住二郎神,莫将对长生不利的消息走漏,否则即便长生只是垂髫小儿,也难逃被绞杀的命运。”
“明白……”
“不过在此之前,我们必须护住长生才行……”
“长姐是说,花芯咒?”
牡丹点了点头,“以我三人花仙天元与长生天元相联系,若隐藏在暗处的魔族想要操控长生,摄其心神,我们便可全力抵抗……”
辛夷颔首,“此事现在不可报之以云第城,在主神归来之前,也只能这样。”
“那我们开始吧……”连翘缓缓伸出手,自其掌间升起两朵连翘花,花随着她闭上双眼时缓缓开放,升至半空与辛夷花、牡丹花交错成六朵对称的法阵,法阵升至莲阁上空,在一瞬间如同天定坠落般透过房梁进入阁中,伴随着席卷的花瓣消失不见。
阵法已成,三人脸色苍白。
“速去,不可耽误!”
“是!”
在黎明到来时,辛夷和连翘的身影消失在花神府中,为由牡丹心下不安的看着眼前的莲阁。
只是她们未曾看到,在莲池中那朵半开的清水白莲里传来一声轻笑,其中三分无奈,六分嘲讽,还有一分冷冽……
“什么,魔族?”
九重天断崖山—邢王殿。
“是……听说哮天犬的伤便是魔族之火所致,二郎神本来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说要将伤其爱犬之人挫骨扬灰……但后来花神府的辛夷上仙亲往上门,这才作罢。”
邢王殿的云楼最高处,高临断崖山深渊的石砌拱门旁横卧着一把仙人椅,绛衣少女倚靠其间,峨眉懒起,娇俏的延伸至两鬓。齐膝的长发随意散乱着,再无他物。
少女朱唇勾起意味不明的笑,“啊……有意思。此事和花神府有何关系……”
侍立一旁俊美的黑衣侍从将要禀告,少女眉头轻皱,起身揽过及地长衫,赤脚走在冰冷的大理石砖上,“给我言简意赅点……”
侍从凑身到耳畔,言语少许。
少女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讶的神情。
“长生?”
“正是……那孩子是花神府有名的混世魔王,先是伤了樱族族长的孙子,又和哮天犬受伤脱不开关系。据她说,此事被花神府三大花使严密封锁,目前除了我们以外无人所知。”
少女似乎想到了什么,“花神府的长生……是否是三十年前于琼台宴上瑶台中盛开化形的那株莲花?”
“正是……”
侍从话音刚落,自云楼外走进另一名侍从,单膝跪坐在少女脚边,行的是龙族特有的秘礼,“天君,花神已至断崖山外,沐花礼可以进行彩演了……不过,尾随花神身后而来的乃是花神府的连翘上仙,看样子似乎有什么急事要跟花神禀报……”
“哦?”少女说话间依然换上紫金色的邢王袍,长发掩成飞仙髻,以长簪予以固定,尽显雍容奢华。她端然妆容毫无破绽,连声音也不复方才的慵懒,“迎花神入断崖山,将花神府其余的人,拦在山外。”
“是!”得令的侍从飞速退出云楼。
少女扶着黑衣侍从的手缓缓踏出,“这花神府,真是越发热闹了……”
花神曹植在邢王殿众人的引导下再次踏入断崖山。
他一直都不喜欢这个地方,自从刑天退居邢王之位,龙族公主敖霜成为新任邢王后,他越发觉得此处透露着森然,简直和云爻殿那般永日的安静一样令人窒息。
此时曹植抬起头,正巧和站在高塔上的新任邢王敖霜对视。
曹植露出和煦的笑意,缓缓躬身行礼。
敖霜淡然一笑,得体的回礼,唇齿轻启,声音只传入其身侧的侍从耳中。
“联系花神府的内应,有任何异动,随时禀告。”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