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长生醒来时烧已褪去大半,耀眼的太阳将树的光影透过半掩的窗折射到他脸上。
他眉头轻皱转而睁开眼,身旁空无一人。长生用力摇了摇头,说什么也想不起来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似乎记忆出了问题。
算了,不想了。
长生觉着口干舌燥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眼前又是浮风荷动的十里莲池,他拿起手边的瓷杯舀起池中清澈冷泉一饮而尽,泉水清冽伴着莲花幽香,从里到外透着舒爽。长生伸着懒腰,瘦削短小的手臂招摇的晃动着。
“长生……是你吗?”
什么声音……长生被吓了一跳,趴在窗口朝外张望。他没看到人影,却看到不远处一朵半开的睡莲中静静躺着一本发旧的古书……声音似乎就是从那里面发出来的。
“谁……谁在说话?”
“是我……烛”
“烛?”长生惊讶道:“我们不是约好在藏书阁见面吗?啊!我昨晚睡过了,抱歉让你来找我。”长生从水莲中取出古书,烛的声音又随即响起,“长生你在说什么?是你将我从藏书阁中带出来的啊!”
“什么?”长生惊讶的松开手。
“哎呦!好痛……”
长生回过神来,发现烛被自己扔到了地上,书页散乱着停留在某一页间,上面正是那个白衣少年本来的模样。只见烛跃然于画纸上,眉头紧皱,连带着古书也跟着抖了抖。下一刻,古书化作他本来的样子,不过看起来灰头土脸,十分滑稽。
“烛你没事吧”
烛拍打着身上的土,摇了摇头,“没事”他环顾了莲阁,颇为赞赏的说道:“你住的地方颇为雅致,可比我那四方的旧书来的舒服多了。”
“书?”长生愣道。
烛挠着头,“你不会什么都不记得了吧?”
长生点了点头。
莲池两旁每隔一个天时会飞来几只仙鹤,这些仙鹤大概来回两次的时间后,长生也从烛的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经过。
“你说你失去了记忆,只记得自己是书灵,而我帮你找到了本体,还答应将你带出藏书阁?”
“对啊”烛颔首,“而且作为条件,我答应教你书中的控火术,不过这是秘密,不能说出去哦!”
“我相信你说的话……不过,我为什么会忘记昨晚发生的事呢?”长生心中疑惑丛生,忽然他想起辛夷曾问自己昨夜是否在十里莲池遇到过何事……
“烛,我们昨夜路过十里莲池时可曾发生过什么事情?”
烛也同样茫然地摇摇头,“我的灵魂封在书中并不能完全感知外界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我恍惚记得我听到了一个名字……”
“什么名字?”
“毕节……”
长生怀揣着烛所化的古书朝樱林走去,大老远便看到樱族几名正在林下修炼的仙童。
“毕节在哪?”
“长……长生?你找毕节干什么?”几个樱族的仙童满脸警惕的看着长生。
长生一脸无奈的“不该你们问的不要问,告诉我他在哪?”
“在七重天……”
“多谢……”长生勉强勾出一丝微笑,脚下生风朝着花神府的大门飞去。
“快!快去禀报族长。”樱族的两名仙童望着长生离开的背影焦急的说。
“长生,你找毕节是为了?”
长生放缓脚步,从怀中取出古书,烛从其中飞出,化作少年的样子。
“我只是想找他问清楚昨晚我是否遇到过他,如果遇到过又发生了什么……”长生见烛迟疑的样子,失笑道:“你以为我是去找他打架吗?”说着他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腕,锦缎制成的丝帛还完好无损的系在上面。眼神似乎有瞬间失神,他又复本来的样子,“我是那么暴力的人嘛?”
“是”
“……”
说着两人走到了花神府的大门。
长生展开眼前的古书,“烛,快进来!”
烛笑着点了点头,身影化作一缕飞烟进入古书之中。长生合上古书并将其放入怀中,缓步走出花神府的大门。
只是他没有发现,在他的脚踏出花神府的一刹那,一道若有若无的屏障缓慢浮现了出现,消失的烛再次出现,脚步停滞于屏障之中。他看着长生消失的身影,脸上挂着无奈的笑。
“长生,现在只有你能帮我离开花神府、离开九重天了……”
作为一个从来没出过花神府的人,长生意料之中的迷路了。六重天已经算是九重天空台最为笔直宽阔的存在,虽然和第九重云第城不能比,但是比上不足,比下还是有余的啊。
“这到底是哪啊,云啊雾啊的,连个人都没有吗?”
长生出了花神府,穿过浓雾和层云便来到一片开阔的仙台,举目四望天地一色,如同踩在广阔清澈的镜面一般,天地相映。
“啊……呀……哈哈哈哈哈哈哈!”
长生无趣的大声嘶吼,隔了好久才听到回响。路怎么走也走不到头,他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实打实的左滚滚,右滚滚。谁知滚的有些酣畅,竟然有些停不下来。
噗通
未曾反应过来,冰冷刺骨的水从眼耳口鼻乃至肚脐眼各种存有缝隙的地方涌向长生。他手越是扑腾,人越是陷得更深。渐渐的,意识好像无重力般从身体飘了出去,在恍惚中,一张冰雕般棱角分明的脸被慢慢放大、放大、直到……贴合在了一起。
贴合?
等一下!
长生感受着嘴唇的温热和从另一个人身体中传来的空气。
这不是就是春宫集里面说的……接吻吧……
老子才30岁啊,放在人间不过是个6、7岁的孩子,这叫什么,初吻!初吻!还给了一个男人……
长生迅速将嘴巴从那人嘴上抽离开,只是瞬间,巨大的窒息感汹涌而来。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又将嘴凑了上去,但这一次,那人睁开了眼。
他眸子是赤金色的,有点吓人....多看两眼却还有些好看。长生和他差不多在水中这样互看了五秒有余,然后,他说话了....
“尔大胆!”
“?是什么意思?”
长生面露不解的看着他。等一下,他怎么能在水里说话...
“汝何人”
哎呀呀,又说话了?,他怎么做到的?长生想试着张开嘴巴,但马上打消了自己的想法。
感情这天宫都是欺软怕硬之辈,连一汪水都不敢欺负长得凶的人,反倒见他人畜无害温良可欺哦!
大概是因为在水里呆的久了,长生渐渐掌握了浮力的诀窍?。他任由自己的身体放松,随着水的流动渐渐向上浮起。
果然有用!
正在这时,那双手毫无预兆的拉住她,几乎是下意识的挣脱。右手手腕处系着的丝帛松开。男人扑了个空,而长生因为水中强大的浮力,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不断升腾至水面之上。
又是一声噗通,长生从水中猛然露出脑袋,眼前的景色和他刚才落入水中时已然完全不同,可叹他不知这九重天空台的天河南北通衢,,一入水中,来路难寻,前路未卜,所到之处可以是这九重天的任何一重,比如此时他眼前匾额上端正盈然写着的:八重天三个大字。
长生从水中爬了出来,身上奇异的干爽通透,毫无一丝水渍。他看向脚下,之间颗颗分明、粒粒饱满的水珠正蹦跶着随着他的裤脚朝天河中滚动,一个个晶莹剔透长着两只小脚的样子着实令人能目瞪口呆好一阵。
随着这边天河归于平静再无波澜,一阵吵闹声从不远处传来。长生定睛一看,被几个华服锦衣的童子围在中间的,可不就是他费心要找的毕节嘛!
“什么情况?”长生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却见其中一名黄衣童子神情倨傲,随手一掌便落在了毕节本来白嫩的脸上。长生愣了神,想都没想便朝几人所在的东南方位走去,刚走没两步,他摸了摸手腕,空空如也。
“糟了,我的烂布条掉了。”他连忙折返回到天河中,水像是淘米般在来回搅动着,就差没把头一股脑的塞到里面。
巴掌声还在继续,闷响传来,代表着长生无意间目睹到的这场暴力活动远不仅仅是几巴掌就能解决的问题,应该是多了几顿拳打脚踢,且不是一个人。
明显就是赤裸裸的以多欺少啊!
“怎么,不敢说话了?看来你爷爷有好好教你嘛!”
“说了实话又怎样,你母亲不过只是华清帝君偏系旁支的亲戚,若是排资论辈怕是连华清洞的门槛都过不了,还想在我们面前摆谱,不自量力。”
“说话啊,怎么?哑巴了?”
为首的黄衣童子扬手便要再扇下去,但高高抬起的手臂却在半空中被另一双瘦长纤细的手臂挡住了去路。他惊怒的回过头,“你是谁?还不给我起开?”
长生表情慵懒散漫,手上的力道倒是不见衰退,他徐徐道:“我本就迷路心烦的很,听你在这一巴掌两巴掌的,跟加油打气似的,烦得很。你若再弄出那般难听的声音,信不信我把你们几个的脑袋都拔掉?”
长生话音飘忽,表情却十分到位,笃定地笑容配合嘴角一抹弧度,着实让几个孩子愣了愣。他目光转向冷眼看向别处的毕节,“喂,你不是挺厉害的吗?处处要与我争个长短,怎么就甘心被这群宵小欺侮?”
毕节不说话,倒是那黄衣仙童先开了口,“毕节,这家伙是谁?”
“花神府,长生……”
“啊……那个来历不明的妖孽啊。”黄衣仙童露出戏谑的笑意,这让他本就尖瘦的脸颊看起来更为刻薄,“果然是个没家教的东西,看不到上仙们在训诫小仙吗?你个妖孽凑什么热闹?”
“上仙?”长生眉峰一挑,“你是个什么来历?”
黄衣仙童未开口,倒是他身旁的几个人纷纷闲言碎语了起来,“此乃九重天空台言尺天官的亲侄子,谷神之子谷芃芃。”
“扑哧”长生捂住嘴却笑得极其大声,“谷神的儿子瘦的跟个竹竿似的,你家是不是好几年没秋收了哈哈哈哈哈哈!”
谷芃芃被气的眼角不停抽搐,这种表情在一个年纪不大的孩子脸上出现实属难得,长生非常想建议他去人间的戏班玩耍一番,估计可比他在这仗势欺人显得可爱得多。
“找死,给我打!”在谷芃芃的一声令下,四个仙童同时冲向长生,长生未作一丝异色,静候他们将其团团围住,待一顿拳脚袭来之时,他的身影犹如过云之龙般穿梭其中。一阵噼里啪啦的巴掌声响起,前一刻还不可一世的四人此时都以左右绯红的脸颊正面朝地的方式倒下。长生扔掉手上的檀木板,施施然道:“果然还是工具用的顺手!”说着他看向目光已由轻蔑变为警惕的谷芃芃,“就这还叫上仙,四个都打不过我一个妖孽……要不你和我单挑试试?”
“长生,别……”毕节站在两人中间靠左的位置上,低声而无力的劝阻道。
长生摇了摇头,“你的事我一会再说!”他随即又转向谷芃芃,“怎样,敢不敢,我让你用武器!”
“当真?”谷芃芃有些惊讶,随即却露出意味不明的笑,他从袖中抽出一条场长鞭,辫身悬挂着无数的倒刺,若是被这些刮到,怕是不死也会生生脱掉层皮,长生突然想到了什么,“毕节,你身上的伤……”
毕节的默不作声证明了长生的猜想。他一直以为毕节身上的那些伤是因为他失去了镯子的保护而造成的,但没想到真正的原因却是因为眼前这个欺人太甚的二世祖。
“你为什么不对你爷爷说实话?”长生目光如炬,“你就这么讨厌我?宁可什么脏水都往我身上泼?”
“我……我没有。”毕节的声音近乎微弱到不可闻。谷芃芃不屑地笑道:“你以为他没跟他爷爷讲吗?讲了又能怎么样?他爷爷怎么可能得罪的起我父亲,单凭他那旁逸斜出的母族?自然是要找你这种软柿子捏,还不是一捏一个准?”
“你给我再说一遍?”长生声音突如其来的冰冷,眼中流动的波涛更甚于百里天河水。
“呵,有了这倒谷刺尾鞭,我还会怕你?”话音未落,谷芃芃长鞭一会,直直朝长生挥去,后者腾空而起,旋转几个弯度稳稳落在他鞭长莫及之地。
“我不想惹麻烦,快滚!”长生的声音中不含有一丝感情。
若说毕节是娇生惯养,那谷芃芃怕是乘以十倍的娇生惯养了……平生怕是没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你去死吧”
谷芃芃用尽全部的力气挥动鞭子,但或许是因为内力不足以支撑这样一件宝器,倒谷刺尾鞭不觉脱手而出,径直朝着毕节的方向旋转刺去。
“毕节,快躲开!”长生呼喊的声音并不能起到任何作用,毕节显然被吓得不得动弹,而谷芃芃只是稍微露出一丝胆怯之意,随即嘴角便附上一丝残忍的笑意。
“反正没用的东西,都该死……”
长生再不做犹豫飞升而起,在他到达毕节身边之时,尾鞭也飞到了两人的面前。长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用手抓住尾鞭,倒刺随即刺入手掌之中,他闭目蓄力,下一刻奇异的事情发生了,尾鞭竟这样在他手中断成了两截。血顺着掌心流淌且低落在光滑如镜面的地上。
很快,从血滴中孕育出无数朵纯白色的莲花,将原本的殷红韵染成花心中的一抹色彩。随着满地莲花开放,刚才不大不小打斗制造的声音将很多人聚集到了八重天的此处。
长生看着五数锦衣华服的男女走了过来,心中升起一丝烦厌的感觉,他转身想要离去,却发现一只紫檀狼毫笔挡住了自己的去路。
华清天君雪白的发丝静谧而不染,唇齿轻合间是上神才有的气韵。
“你们在这里所做何事?”华清的目光巡过毕节和谷芃芃,随即落在长生的脸上,“你是谁?”
“长生!”
很快长生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曹植身后跟着牡丹、连翘和辛夷。
“老曹……”长生下意识的想朝曹植身边跑去,却被华清天君从四面封住了去路。
“到底怎么回事?”他看向曹植,“今日乃是天帝陛下出关之日,众仙集聚八重天,这三个孩子在这里干嘛!”
“毕节啊。”华清话音未落,从人群中阑珊跑来了樱族族长,他朝华清帝君揖手,后者微皱眉头并未理会。他跑到毕节身边,从头到脚检查着是否有何异样,随即目光怨毒而警惕的看着长生,“你又对我们家毕节做了什么,妖孽!”
“妖孽?”华清惊讶道。
“禀告天君,这妖孽便是当年于天帝陛下琼台宴上化形的莲花精,这些年养在花神府里不知从哪学来些泼皮阴损的功夫,前些日子我家毕节就在他手上吃了苦头,你们看……”说着他又不厌其烦的撸起毕节的衣袖。
众仙看到毕节手臂上早已转为粉红长出新肉的疤痕依旧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狭长纵深地伤口以各种各样的方式狰狞遍布在他的身上。他们把目光朝向长生所在的方向,真的很难想象这些是那个样貌清绝的仙童所为。
“族长,适可而止吧!”曹植真的动了怒气,一夕白发变乌丝,耄耋变少年……这才是他本来的样子,而他为何始终选择以老人的样子示人,却是整个天空台都闭口不谈的事。
“我说错了,主神未免忘性也太差了,这可是你家长生亲口说的,是他伤了我家毕节!”
“那是……”曹植一时语塞,他看向长生空荡荡的右手手腕,不由得一愣,而随即又被折断在地的尾鞭吸引住了目光。
“长生,你说,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长生目光扫过面色有些紧促的谷芃芃,以及一直低着头不做声地毕节。
“你们问毕节吧。”
“长生……”曹植惊道。
“芃芃,发生了什么?”说话间一个圆润的中年仙人的声音响起,其他上仙自觉为其让开了路。
“言尺,你来了……”华清的声音听起来缓和了不少,“迎接殿下回云爻殿的事宜都已完备了吗?”
“诸事完备,就只剩下迎陛下从天河泉眼中归来即可。”他环视众人,很快将目光锁定在三个孩子身上,“无论发生什么事,现在此时此刻最大的要紧的便是殿下的事,其余的都缓一缓。”
“将他们各自带回去!”华清说道,目光却注意到长生脚下那条粘着血断成两截的尾鞭,很快言尺也注意到了,他不禁大骇,“这尾鞭怎么跑到这来了,谷芃芃,这怎么回事?”
言尺是谷芃芃的舅舅,平时也素来知道他这个侄子都多么顽劣不堪。这尾鞭乃是当年天魔大战时自魔族的手中缴获的,在其原主人死去之时便被自动封印,除非魔族或同等力量的出现,否则无法解开封印。现在这条尾鞭被拦腰截断,说明它曾被解开封印并受到重击……
“华清,不对劲!”
随着言尺话音落下,一道珠网自平地而起将几人围困于其中,其余众人皆不可知其中发生的事。
言尺为了缓和气氛,蹲在三个孩子中间,“来孩子们,告诉我尾鞭是怎么弄断的?”
长生向前跨了一步,声音不卑不亢,“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