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花礼
是天族对邢王敖霜生辰礼的称呼。
要说这三十年前,谁能想到那看似懵懂无知的龙族公主竟然会摇身一变,成了如今令天界众神都闻风丧胆的邢王天君。
她在任的三十年来,先是剿灭隐藏在断崖山深处的魔族余孽,又承天帝之旨,用重典管辖九重天秩序,众仙敢怒不敢言,便是德高望重的言尺天君,最深得天帝信任的华清天君,也要敬她三分。
而最能体现对一个人敬重的方式,便是不能拒绝她生辰礼的邀请。
甚至,还要带着厚礼,违心道贺。
九重天的断崖山,地处天空台云第城的极北之处,是个与仙域胜景大相径庭的存在。重山围绕着无尽深渊,数以万计的监狱悬浮其中,山巅翻云覆手滚动着重重惊雷。正是这些惊雷震慑住所有被关在无尽囚牢里的六界鬼魅。居高而立邢王殿正处在琼宇与深渊之间的断崖上,琼花盛开期间,尤给这绝望冷寂之地,求了一丝绝处逢生的意味。
“言尺天君到,献礼,麒麟如意一对!”
邢王殿的仙倌扯着铜锣嗓子拉长声音道,言尺嫌弃的皱了皱眉,心不甘情不愿的随着其他神仙踏进了断崖山中。
自断崖山山脚通向邢王殿沐花礼的,是横卧于断崖山最为陡峭的云楼长阶。
石阶掩映在云雾间,越往上攀去空气越稀薄,饶是神仙也禁不得气喘吁吁,大眼瞪小眼。
若说他们怎么都不用法力,看看上面那蓄势待发的三十道云雷就知道了。说到底,这雷的脾气比它主人都臭,管你是哪路神仙,非我断崖山者,滥用法力就是一个劈。
言尺去了半条命,爬的是头晕眼花胳膊腿直打颤,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却见华清将白发束于脑后,站在身着喜庆的众人之间,浑身素白一如往昔,格格不入不说,看着像是撞了红白喜事一样。
“哎!华清,你怎么自己来了,也不等等我!”
言尺凑了上去,华清却像是没听到他说话一样。
“华清!”
言尺用手推搡华清,后者抬起头来,瞳孔被全白覆盖,如同地狱变相图里的恶鬼,吓得言尺一个趔趄摔到了地上。华清见出现的人是言尺,迅速恢复如常,他无奈的伸手拉起言尺。
“吓到你了吧……”
言尺被敖霜这场还没开始的生辰宴折磨的身心饱受摧残,“你这是在干嘛啊?”他指着华清的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我联系不上妖尊了”华清皱起眉,“花神府上报,花神三日前前往妖域后失去联系,我本欲像妖尊询问此事,却连妖尊也不知所踪。”
“啊?”言尺险些翻了个白眼,撞到身后腿脚不好又驼背的白胡子土地爷。
“花神?”言尺神色古怪异常,“他不是和妖尊,哎呀,他去那找什么不自在啊!”
华清神色如常,一边朝着周围向他行礼的人报以微笑,一边悄声凑到言尺耳边,“敖霜天君送去花神府的华袍无端被毁,曹植去妖界寻那玄鸟羽雀翎和金蚕丝原料了……”
言尺听得一愣一愣的,“又是你在花神府的内应告诉你的?”
华清警惕的看着周围,故意伸了个懒腰,用手臂狠狠怼了言尺两下,“看清场合,当心祸从口中。”
“这可是你说的……”言尺不满的嘟囔,“这样说也不对,毕竟那是天帝陛下吩咐的。只是,先不说这华服是被何人所毁,按老曹的计划,他怎么昨天就该回来了……那现在这敖霜身上穿的是啥”
“天君到!”
又是那个出场率极高的破锣嗓子仙倌,言尺翻了个白眼。
敖霜梳着乐仙髻,身着紫色长袍,这玄鸟和金蚕丝织成的华服流光溢彩,浮动出万般风情,却没想到,当点缀上恰到好处的金盏牡丹后,风流中又生出端庄华贵之感,倒是和此时的龙族公主,天界邢王敖霜,极为相称。
“这衣服考究,考究得很”言尺忍不住赞叹,“这么精巧夺目的做工,你说它……是假的?花神府怎么做到的?”
“他竟然敢用……”言尺一跺脚,“如此下了血本要保护的人,花神府里面,怕只有那个破皮猴子了!”
敖霜站在云台高处看着各路神仙纷纷致礼,所有出席沐花礼的龙族贵族见到昔日的龙族公主,也恭敬地行龙族大礼。敖霜得体的微笑,却丝毫没有开始宴会的意思。
近身伺候的黑衣侍从急匆匆的跑过来,敖霜未瞧他的神色。
“天君,龙族使者来报,龙王临时有事脱不开身,您今年的生辰礼便不来了,带他来的是您的王叔西海龙王,如今人已经到了邢王殿,是玲珑小少爷在陪着。”
“陛下到了吗?”
“这……天君”
敖霜敛起妆容,看起来没有丝毫的变化,“说”
“天君,云爻殿那边刚刚传过话来,说……”侍从顿了顿,“说陛下政务繁忙,命人送来了茶荼三株,便不亲自过来了……”
敖霜没有任何反应,这倒叫侍从没来由的害怕起来,围在她身边足有十数人,全都是大气不敢出的样子。敖霜摆弄着手上一条狭长的疤痕,暗暗拧紧的峨眉也慢慢松弛了下来。
“无妨,陛下的礼呢?”
“在此!”
华清朗声道,自其手中显现出一方锦囊,敖霜飞身而起,落在华清身边。
“华清天君,这是……”
“茶荼花种”华清取出锦囊中三颗茶青色的幼苗,“天帝陛下说,敖卿辛苦,断崖山内外森严,女儿家住着难得意趣,故而送此礼予敖卿,愿枯木逢春,偶得欢喜。”
华清说着,拂袖将三颗花种洒向断崖山的深渊之中。
渺小的花种落于云雾弥漫,铁索纵横的深渊中再不可寻,却吸引着众人的视线聚集其间。
渐渐地,三股微弱的青绿色光点透过深渊闪动起来,光点越来越亮,并且朝着四周不可遏制的扩散着,像是张巨大的网不断笼罩在整个断崖山。
若透过云雾看去,原本陡峭贫瘠的山坡上,一株株嫩芽破土而出,不断攀援,勾连成巨大的花海,远望,犹如银汉迢迢,又似兜转经年,沧海桑田之景。
“臣已将陛下心意送到,天君可还喜欢?”华清躬身拱手。
“臣,谢陛下的心意。”敖霜笑着走向横立于悬崖之外的垂楼,众人亦紧随其后。
“公主!”一个身着龙族服饰的老者被几名侍从搀扶了上来。
“王叔”敖霜笑道,“说来我们多年也没见过公主一舞了,当年龙女敖霜的舞,可是能召唤来天上的甘露,要比我们这些行云布雨的老家伙,有看头多了!”
“是啊是啊,自从公主得奉天命成为邢王之后,多少年了,都没机会再欣赏公主您的舞姿。”其他的龙宫贵族也纷纷赞同道。
本就摆着场面上的面子,来往客套的天界众仙此时也跟着附和,言尺冷眼瞧着,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可谁料到,他一个没控制住,嘲讽和不悦配合着抑扬顿挫的嗡鸣自他的喉骨和鼻腔发出共鸣。华清不忍的闭上眼睛,言尺显然也被自己无意识的情绪发出的声音吓了一跳,连忙拼命咳了起来,咳得恨不得将老血呕出来。
“言尺天君吃东西噎到了,奉水。”
敖霜再不理会他,褪去身上的华服,露出里面的星蓝色连衣长裙。她足下轻点,一跃落于云间,长衫夹风带起阵阵空明,广裙随着龙吟之声闪耀着光华。转瞬之间,金色长龙自其间而出,引动天雷,环绕着整个断崖山而起。
惊雷滚动,闪电齐出,雨声堪堪入耳,山雨将云雾冲散,滴滴落在生长的茶荼花之间。说来也奇,那花遇了水,竟更加奋力的攀爬了起来,引动出陡峭山崖上画满修罗神明的巨鼓。
神鼓闻风自动,低远悠长的鼓声传来阵阵声波,连同雨水都随着这股灵力震荡出了炫目的波纹。
这神鼓原本是用来审讯囚于断崖山凡人所用的一种刑罚,常于天雷相合,称——雷鼓之刑。却在敖霜的沐花礼上用于庆典。
玲珑和一种龙族少年像是事先商量好的一般,脱下上衣,齐齐朝着深渊跃去,待云雾被冲散之时,无数条巨龙腾空而起,龙尾敲动神鼓,引得天雷阵阵,如同烟花般在琼宇间勾勒出一幅幅宏伟画卷。
“这才是,沐花之意啊”华清饶是不喜欢敖霜,也不得不赞叹眼前的胜景。
“哎呦,这是……”言尺手中浮现出一尊高酒,再见众人手中皆如他一般,往来的侍从手中捧着六界珍馐穿梭于人前,此等景象,一时热闹,一时风流。
如此,这邢王生辰的沐花礼,便算是开始了。
玲珑和龙族少年化为人身,他们赤裸着上身,脚踏浓云游走在神鼓周围,手握长棍,口中吆喝唱着只属于龙渊深处的曲调,配合着鼓声和雷鸣将宴会的盛典推向了最高潮。突然间,他放肆大笑之时,看到了个与众人都与众不同的小少年。
那少年穿着鹅黄长衫,虽说是个仙童的打扮,却美得辨别不清是男是女。眸中藏着一抹看似悲凉的灰败,也不知看向何处。玲珑的视线就跟着他的脚步一点点移动,落在旁人眼中,像是在绕着半山腰打着转。直到那小少年一头扎进人群之中,再不见踪迹,他还没能收回目光。
“小少爷!”
一名侍女飘来,“天君叫您过去,见过各仙家!”
“不去,没意思!”玲珑本要一脚踹开侍女,却突然想到那奇怪的小子,“哎姐姐,你那里有今天来给姑姑庆贺的名单吗?”
“这自然是有的,少爷问这个干嘛?”
玲珑凑近想套个近乎,却搞得那侍女脸通红。
“没别的,刚才看了一个小仙童,觉得有意思,想认识一下!”
侍女闻言一愣,心想这心比天高,谁都瞧不上的龙族嫡公子什么时候对个仙童感兴趣了,“好,您随我来……”
玲珑看到的仙童便是长生,可眼前的长生,腔子里,怕是另有他人。
长生的世界陷入一片灰暗,他像是困了三天三夜一般,身体疲惫,眼睛沉重的无法醒来,却也睡不踏实,意识都在半梦半醒之间沉沦。
无意之中,他仿佛听到了毕节和谷芃芃的声音。
“长生,你想去找那些欺凌你的人吗?”
“谁在说话?”长生梦呓,“是烛吗?”
“长生,他们这样害你,我去替你杀了他们好不好?”
“烛,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没人欺负我,你不许伤害他们!”长生急得直跺脚,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已然不受自己的控制,他感受着身体有节奏的跑了起来。滔天的大火和席卷而来的炽热开始自他向周围蔓延,扩散开来。
“烛,不要!”
“长生,对待想害你的人,永远不要原谅。我要你记住,平白无故的善良,是最没用的。善良和爱,只能给值得的人!”烛似乎听起来很兴奋,很快,他停下脚步。
“长生,我找到他们了……你猜,我会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