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霜本让玲珑去查那方丝帕为何人所有,如今正主倒是自己跑了出来。
若说这对于事物的敏感程度,男人终究比不上女人,寻常女人也比不上天君敖霜。
她喜欢天帝是整个天空台都知道的事,但天帝喜不喜欢她,别说旁人不知道,敖霜自己心里也没有谱。吃不下这定心丸,浑身哪里都不舒坦,平日里云淡风轻,内心却草木皆兵。
而如今,因为一条手帕,长生便成了敖霜眼中最大的敌人。
也正因为长生成了敖霜的眼中钉,烛毁去她的华服,曹植用痴花以假乱真的罪名,也就尽数落在了长生的身上。
痴花的花瓣静躺在敖霜的掌心,她反复把玩着,直到玲珑被一群侍从簇拥着进了殿。
“姑姑,你这是要去哪?”
玲珑见敖霜身着天君神服,腰间佩戴长剑。平时的端然华丽不减,倒又平添了一些浩然凌人的英气。
玲珑瞧着敖霜手中的痴花花瓣觉得有趣,抢过来把玩,“这是什么好东西?”
“没什么,我奉陛下之命前往鬼界,你便替我将此物送归花神府!”
“花神府?”玲珑一听,眼神都亮了,“没问题!我这就去”
敖霜眼见这平时除了惹是生非干什么都不积极的玲珑一反常态,心下迷惑,“你站住”
玲珑悻悻的转过头,“姑姑还有什么吩咐?”
“你怎么不问我去鬼界所为何事?”
“这个……”玲珑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圈,“您从前不是都不让我问的吗?”
敖霜定定的瞧了他几眼,也没瞧出什么异常,“知道了,去吧!”
“得嘞!”玲珑得了允准,直冲出了邢王殿,身后的侍从前赴后继的摔了个狗啃屎,又忙不迭的追了上去。敖霜收回目光起身,“去,派人看着小少爷,若有什么事,随时回报。”
“是”黑衣侍从起身,“天君,天兵天将已在点将台清点完毕,现在已经候在断崖山下。”说着,他轻凑到敖霜耳边,“我们安排前往妖域随行的人也已经打点好,公主放心”
敖霜因为玲珑而松弛的神经再度绷紧,“既如此,那即刻前往鬼界吧!”
玲珑兴冲冲的跑到花神府时,长生离开前踩过的砖还没凉透。
牡丹接过痴花花瓣时露出的表情似乎在说,“你来晚了”
当然,长生不可能知道这些。
他早已随着华清过了南天门,下到了三重天。
“人间就在你的脚下,过了这云层便到了。人间的寻常生灵,哪怕是再强大的妖物,未有神意,往往不到二重天便会无法忍受极寒与天雷而亡,一会你跟紧我,你尚不是仙籍,只怕天雷会寻上你。”
华清身后站着张大嘴巴的长生,他看了看长生手上系着的丝帛,念起天帝曾嘱托他切勿让丝帛离了身,无奈的别过头去。
“啊……”长生对着眼前看不到边际的云海大叫,却听不到一丝回音。
“奇怪……”他仰头瞧着华清,“白头发仙官,我想问你个问题……”
华清刚刚吩咐天兵取来两匹天马,却迟迟不见踪影,害得他只能和这个小毛孩大眼瞪小眼,他故意想找些话题缓解下尴尬,没成想,这孩子竟是个自来熟。
“为何这八重天有回音,但这三重天却没有?”
“这八重天乃天帝闭关之处,四周设有无形的防御结界,非神族不得入,而这三重天虽临近人间,却终究没有结界,寻常的声音便难有回响。”
“原来还有这样的道理!”长生恍作明白的点了点头,“还有你刚才说寻常妖怪上不了二重天,那当年魔族百万大军是为什么能打上九重天的呢?”
华清略微有些惊讶,似乎没料到这是长生能提出的问题,他轻点了下脚尖,缓缓道,“因为,魔族中的很多人,在入魔之前,都与我们一样……”
“一样?”
“对,魔族的前身,是神族。从魔君寒池开始,到其座下的七国门主,都出自神族一脉。”
华清正愁不知如何终结这话题,刚刚派去的两名天兵便牵着天马飞到他们面前。
“去往妖域要经过人间,走吧!”
华清翻身上马,他朝长生伸出手,却见长生依旧有所迟疑。
“为什么是我?”
华清一时无言,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陛下的安排自有他的用意。”
长生伸出手,华清一用力,将他护在身后。
“妖尊也失踪了吗?为什么你要亲自去?”
“是否失踪我也不知,与妖域的联络一直由我来负责。妖尊之前曾向我请求觐见天帝,但如今却没了讯息,而妖域也没有任何风声。此事恰逢花神失踪,着实古怪。”
“哦这样啊……那我们快出发吧,老曹因我下落不明,我要快些找到他。”
华清给了长生一个赞赏的背影,内心却无奈一个小毛孩能干什么,不添乱就不错了。
他驾轻就熟的拉动缰绳,天马嘶鸣一声,隐藏在身体两翼的翅膀驱散云雾,引得东风。长生双手紧紧抓住华清的腰带,生怕自己在突然失重的马上摔到了人间哪里不知处,只是这样一来,华清的腰带无端被扯大,平时好看用来装饰的衣带乱飞。
“你,在干什么……”华清的话明显是咬着牙,从牙缝里蹦出来的。他向来最注重仪容风度,甚至为此放出话去,若衣冠不整,绝不苟且偷生。
“我怕掉下去,不过话说,白头发仙官,你这腰带好像松了,那个……我好像看到你的……”
“死了算了……”华清悲愤的嘟囔,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流淌了下来。
“不行,你先别死,等落了地再死不迟。”
长生被吓得紧紧抓着华清,生怕他一时想不开连带着自己也跟着一命呜呼。
“别扯了,要掉啦!”
悲悯响彻三重天,那天马听到声音更为起劲,撒欢似的向下俯冲,浓云夹带着风雨扑面而来,长生下意识地闭上眼,随后一丝他从未闻到的气味飘入鼻腔。
长生睁开眼,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了。
这样的景色,哪怕是再辉煌壮丽的九重天都不曾有过的。
而那味道,长生凭着本就空荡荡的头脑,姑且定义为:人间烟火。
“白头发仙官,这妖域和天空台难道没有什么通道吗?为什么非要经过人间”
华清冷漠的回过头,长生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惹到了他。
“我没有别的意思啊,我只是好奇而已,这人间风景这么美,我当然是很喜欢的。你也别嫌我话多,毕竟我对于找到老曹这件事一点头绪都没有。”
“天界与妖域没有通道,很多年前,妖域乃是魔族的领地,直到天魔大战被收复后,才成为天空台的治下之地。现今的妖域仍然生活着很多当年魔族的降民,为了护得他们安然生活,妖尊请求,陛下应允,寻常神族进入妖域绝非易事。”
华庆解释了一通,又用个阴阳怪气的语气道,“我平素使用信鸟往来妖域,若非此次妖尊失了联系,本不用跑这一趟。”
其实没有很阴阳怪气,只是华清话里有话,那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担忧和期待还是被长生捕捉到了。
有猫腻……
正当长生思索的时候,两人不知是来到了人间何处,只见群山包围着平川腹地,花鸟走兽尽皆其间,颇有仙境之感。
“香馥泽……”长生念出石刻碑文上的字,“怎么感觉有些熟悉……”
天马收回翅膀,稳稳的落在地面,华清轻身跃下,又抱住长生。
两人面前立着座孤零零的牌坊,连上面的匾额也被腐蚀的不成样子,三两只蜘蛛在上面愉快的织着网,周遭肆意生长的野草没过膝盖,长生跟在华清身后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哪知华清脚步一滞,长生结结实实的撞在他身上。
“人间西境,香馥泽。这里就是通向妖域的入口。长生你躲远些,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来”
“会发生什么?”长生吓得抓紧了华清的腰带,后者冷漠的甩开了他。
妖域的计时方式很特别,当地特产的神鸦每半个时辰会在人头顶上飞过一次。长生一路担心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而当头顶上那只讨人厌的乌鸦来回飞过三次之后,长生终于知道发生的事情是什么了!
“你还敢来?给我滚出去!”
震天的吼骂声一时间风云变色,华清非常不体面的被打的落花流水,节节败退,但明眼人看着还是镇定自若,而且隐忍迟迟不肯出手。
眼前挥鞭怒骂的乃是名衣着华贵的明艳少女,溢美之词用多了也是千篇一律,但眼前之人,却唯独胜在满头乌黑的青丝,直教人移不开眼睛。
“虞城……”华清话里略带迟疑,紧接着……
长生只觉得一道厉风从她身边席卷而过,在看呢华清脸上平白多出道血痕,挂在他那玉树琳琅的帅脸上平添了些许病娇气。当然,只有躲在长生才能如此心平气和的看热闹,这施暴者和受害者绝对有着他所不知道的故事。
不过瞧眼前的架势……这华清,怕是造孽了!
虞城又一鞭子抽了过来,华清顺势握住鞭子,稍错了些力气,便将虞城扯到了他的身边。
“虞城,够了”华清扔下虞城手中的鞭子,随即退开些距离,郑重行礼。
“九重天空台天君华清,拜见鬼王殿下!”华清敛起所有不适宜的神色,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明里暗里好像在说:咱们都是官道上混的,有什么私仇旧恨不如放一放。
虞城逐渐平息了愤怒,她拾起鞭子收在身侧,抖了抖身上尘土。长生这才注意到她发上挽着的木质祥云图案的发簪,还没等他瞧了个真切,天空突然变色,惊雷将头顶盘旋的神鸦劈的外焦里嫩,直接砸到了长生的头上。雷自穹顶落入虞城指间一枚如墨般漆黑的尾戒中,升起浓雾般的雷云,无数凄厉的哭嚎声自云中涌现,长生紧忙捂住耳朵。
哭嚎与雷云散去,红与黑交错的长服绣刻着神秘符文,勾勒出虞城纤细的腰肢,“华清天君,妖域不欢迎你。”雷云涌动,琼雨骤落,水雾升腾,烟雨四起。待长生看清时,他们仍在香馥泽,眼前只长生无奈的抖落身上的水珠,却见华清身上不但干爽,脸方才脸上的伤痕也不见了。
长生走了出来,
“白头发仙倌……你是如何得罪了这位鬼王殿下啊……”
“与你无关的事,不要好奇”
咦……语气和态度这么冷,恼羞成怒了这是。长生暗地里撇撇嘴,“那现在怎么办?人家连门都给关上了”
华清围着牌坊来回踱步了两周,又走回长生身边,瞧了下四周道“妖域可以感知到神族的气息,无论我如何求见,她都不会开门的,但是……”
“但是?”
“但是你不一样”
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华清闭目坐在法阵之中,此阵专门用于保护灵魂出窍的仙家,仙体不受外界的损害,若非灵力高于阵中之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被破坏。
长生蹲在法阵外,伸长手用竹竿戳着华清的咯吱窝。谁知,一支紫色狼毫笔竟从华清口袋中跳了出来,照着长生的脑门便是两下敲打。
“哎呦!别打了,我不闹了。”
狼毫笔落地,上面映射出华清的虚影。
华清看着自己的肉身,“这个法阵只能支撑三个时辰,我们一旦进入妖域之中,必须在三个时辰之内分别找到花神和妖尊的下落,长生,你明白吗?”
“我好想明白天帝为何让你带着我来了!”长生无奈的耸肩。
一个人畜无害的小屁孩,任谁都不会起了疑心。
“长生!”划清声音陡然变冷,“此事不容儿戏,若我猜得不错,只怕失踪的不止花神一人。”
长生点了点头,华清言下之意,怕是与魔族脱不开干系,若真是这样,那可就难办了……
“都记清楚了吧?我教你的法子?”
“记是记清楚了,只是,你这笔杆子也是件神物吧……妖域怎么会察觉不到。”
华清神色一暗,灵魂回到笔中,狼毫笔化为一方精巧的吊坠,自动系在长生的脖间。
“它并非神物”华清说,“此乃上古妖兽九婴的骨血皮毛所化,乃至邪妖物,可入妖域……”
长生知道自己不该继续问了,只是他实在好奇。
九重天的上神华清,手中唯一的法器,竟然是这六界排得上名号的妖物所化,而那名叫虞城的鬼王殿下,似乎,和眼前这位天君大人,也有着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
花神的失踪,隐藏的秘密……
看来一切,只能在妖域中寻找答案了。
九重天空台云第城云爻殿
玉纶缓缓睁开双目,金光自心口而出。
“华清和那孩子到妖域了?”
“是”
“那看来,他应该快出现了。妖尊和花神可有消息?”
“尚无”
“很好”
玉纶拿起茶杯,杯底浮沉着零星茶叶,茶水醇厚,映照出长生的身影。
“引君入瓮,敖烬,这杯茶,你饮还是不饮,本座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