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我们该回天空台了！”

长生伤养好的第三天，老曹站在茅屋的门口，看他简单收拾了细软，已然是拿到了所需要制造华服的玄鸟羽毛和金蚕丝。

“妖尊大叔出关了？”

花神未做声，只是点了点头，脸色复杂又古怪

长生从躺椅上跳了下来，“那走吧，咱们去跟他辞行！”他也不看老曹的表情，拉着手便往紫金殿的方向走去。

哪知老曹却拖住长生，“咱们直接回吧，要不华清天君该等着急了。”

“他有什么可着急的，还不就是怕丢脸！”长生说来就气，“自己当年在凡间做了那般没有脸面的事，如今倒是臊得慌了？就该让他丢人丢到家！再说了，妖尊大叔救了你一命，你可不能这么不识好歹！”

长生没好眼的瞧着曹植，不由得愣道“老曹，我刚刚说华清呢，你脸红个什么啊。”

“我……我……没有”

老头子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长生没了耐心，推搡着他便往紫金殿的方向去。这好歹在天界也算有头有脸的花神，此时被自己养的花崽子弄得无计可施，万般无奈之下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耍了起来。长生自然拗不过眼前又变回风流少年的曹老爷子。

曹植这一张老脸憋得通红，竟像个受了委屈的黄花大闺女般双手环膝，“我不去”

长生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你这唱的是哪一出？”

自从在妖域见识到了老曹和妖尊之间的古怪别扭后，长生心里的确生出了怀疑。轻桐曾经告诉过他，这妖域中很多人都有着不为人知的故事和纠葛，就好像虞城和华清，红桑和银发书生，以及轻桐和她口中念念不忘的小道士……

他自然没忘记藏书阁里的那本《六界情爱录》里曾记录才子曹植，帝王曹丕和洛水之神甄夫人之间缠绵叵测的爱情故事，只是逝者已矣，兜兜转转，跟这和尚出身的妖尊有什么关系？

莫非……

“老曹，我一直很好奇，你怎么在妖尊面前，就跟个小媳妇似的？”

“我……我哪有！”变回少年模样的老曹显然没有经过变声期，随着情绪起伏变化，这公鸭嗓下发出来的声音也只有难听和更难听两种分别。

“你没有吗？哪次你在妖尊面前不都是避而不及，逃之夭夭？今天你要不告诉我原因，我就自己去见妖尊问个清楚！”

曹植一听这话急了，身后那是百花齐放，漫天花雨封住了长生的去路。长生倒是丝毫没有畏惧，手指作势便要解开手腕上的丝帛。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咳咳……”

虞城十分恰好的出现，这才缓解了曹植和长生这不分场合的剑拔弩张。

“呦，两位这是干嘛呢？怎么还打起来了？”

长生戏谑又挑衅的看了眼曹植，后者则回敬他一个饱含威胁性的眼神。

“没什么，老曹是在考察我最近的灵力有没有见长。”

“哦……”虞城故意拉长声，将她“我信了才有鬼”的想法毫不遮掩的表现了出来，“对了，妖尊得知两位今日要回天空台，因此命我请两位前往紫金殿一叙。”

“实在不必麻烦，我们……”

长生一把捂住老曹的嘴，“我们正想去和妖尊道别呢！那就请虞城姐姐带路吧”

正所谓越抗拒的往往都是一个人最后不得不做的，这个道理此刻便应验在了老曹的身上。

曹植拉扯着长生徘徊在紫金殿的殿门口，虞城倒是很耐心，像是看人耍猴一样看着曹植。

“走吧！”长生翻了个大白眼，拉着老曹作势要推开门。虞城眼疾手快的立马拦住，“等一下，长生，妖尊叫你单独见他。”说着她看向曹植攥着长生的手。

长生颇为嫌弃的甩开，“行了，你在这等着，我去去就回。”

长生推开殿门踏了进去，这紫金殿真是徒有一个“殿”的虚名，外面看着富丽堂皇，实则都是法术制造的“障眼法”，内里是间破旧到不能再破旧的茅草屋，中间摆着方长桌，不听就坐在桌子的一头，因为灯光灰暗，外加他还穿了一件黑衣裳，整个人只剩个脑袋露在外面。

苍白的脸，唯有双目如墨，唇红似血，饮着凉透的茶水还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妖尊！”长生恭敬有礼的拱手而拜，说起来在他三十年不到的短暂生命里，唯一让他能收起戏谑之心的人，便是眼前这位，明明怎么看都该是端坐在佛国金莲之上普度众生的菩萨，却甘心自断一耳成了这妖界之王，关键这耳朵还是招风耳，怪好看的，真是暴殄天物啊……

“好了，别腹诽了。”不听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断耳，“我有一件东西送给你，可保你平安。”

哇，见面救命，分别送礼，这妖尊人也太好了！长生拼命压制自己赖着不想走的邪念，故作镇定，“多谢妖尊，不知是什么礼物？若是太贵重的，长生可受不起。”

不听冷眼瞧着长生，一件到处都是补丁的破旧袈裟出现在长生面前。

这……也太不贵重了……

“嘿嘿，那个，妖尊啊，我年纪还小，还没看破红尘，不想遁入空门，而且我现在男女不辨，也不知该当尼姑还是和尚。”

不听不理会他的闲言碎语，“穿上试试”

所谓礼轻情意重，长生自小被教导不能势利眼。

穿就穿。

长生将袈裟套在身上，没想到袈裟竟然神奇的消失了，他上下摸了个遍，再也没有丝毫影子。

“这什么情况！”

“这件袈裟可以遏制你体内的火之源伤害到旁人，且一旦穿在身上便会消失，若无致命破损，便不会如你手腕上那方丝帛一样，到处遗失了。”

果然是件贵重的礼物啊！

“真有这么神奇吗？”长生好奇的打量自己。

“你可以试试”不听未等长生做出反应，直接扯下他手腕上的丝帛，丝帛化为流水，两人的手相互握住，没有任何异常发生。

“如何？”不听难得露出微笑，长生自然是比他更高兴，没想到这险象环生的一行，竟能换来这样一件解决掉所有麻烦的宝物。

“多谢妖尊！长生一定会好好保护这件破，呸……这件宝贝袈裟”

不听点了点头，“好，那你出去吧，我和你家主神还有话聊。”

“好说好说”长生乐乐呵呵跳出了大殿，“老曹，妖尊要和你聊聊。”

老曹一张少年脸此时快红透了，长生见他有打退堂鼓的趋势，一脚将他踢了进去，关上了大门。

“随我走走吧！”虞城主动邀请，长生随她闲时漫步了起来。

“他，这些年……还好吗？”

长生自然知道虞城说的是谁。

“我和他不熟，唯一见过的几面呢，一次被他封在了结界里，再有就是和他一起打了一架。白头发仙官这个人，很厉害，穷讲究，但不讨人厌。若说他好不好，如果成了天帝身边的红人算好的话，那就是了！”

长生侧身看向虞城，认识她的几日，她总是披散着长发，那头发乌黑明亮，是长生从未见过的好看。

“那就好”不知为何，欣慰的话里，总是有叹息。

“你就不想和他坐下来聊聊吗？”

“有什么聊得?”虞城跨过长生的肩膀，似乎想给自己找个依托，“往事不堪回首，现在再无瓜葛，若非萍水相逢，怕是这六界消失的那天也不会再见。”

“所以很多话到了嘴边，就凝练成了，他好吗？那就好……”

“你这小鬼”虞城失笑，假装勒住长生，“知道的太多是会被灭口的哦！”

“灭口……”长生灵机一动，“虞城姐姐，我有件事情很好奇！”

“你说”

“这老曹和妖尊，以前是不是有什么过节？”

“过节？”虞城的表情可谓精彩纷呈，长生一看就知道事情不简单。

“姐姐你快说嘛！”

“你猜的还蛮准，只是这过节啊，要比你想象的更加曲折离奇！”

当妖域的神鸦绕着紫金殿来回飞了三圈之后，长生还是没能合上他惊讶的嘴。

“所以，老曹曾和妖尊一起在凡间历劫，两人投生为一对兄弟，还爱上了同一个女人，并且为此兄弟情断？”

“曲折吧”

“太曲折了！”

“你们家主神当年被我们妖尊威胁，还写出了一首七步诗，至今还在人间广为流传呢！”

长生顺着虞城的话大概脑补了一下，怎么都觉得画面看起来不太对。正巧这时，曹植和妖尊一同出了紫金殿的门，长生远远招呼，“喂，何太急！”

“什么何太急？”虞城不明所以。

“相煎何太急啊”长生凑到虞城耳边悄声说，两人忙捂着嘴偷乐了起来。

老曹的眼神快要冒出火来。

长生和红桑与轻桐分别告了别，三人约定若有机会一定再见。当曹植和长生赶到香馥泽时，华清还在牌坊外等着，周围的野草都快没过了他的脖子。

“花神留步！”虞城叫住曹植，华清听见声音不由得睁开眼。哪知虞城随手一挥，浓雾四起，硬是挡住了华清的目光。

“妖尊希望您带话给天帝，待他伤好之后，不日便会上天空台拜见天帝。”

“虞城姐姐，你也要回鬼界了吗？”

长生问道。

“嗯”虞城颔首，“空城计既然唱完了，我这鬼王也该带着两名女使归位了。长生……”虞城蹲下身摸了摸长生的头，“轻桐和红桑都很喜欢你，若得闲，欢迎你来鬼界。”

“那虞城姐姐喜欢我吗？”长生略带顽皮的问。

虞城宠溺的滑了下长生的鼻子，“那是当然，若你随我回了鬼界才好，将来我若是累了，便让你来做这个鬼王。”

“那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一大一小两双手一拍即合。

长生，华清和曹植三人一路无言，等到了天空台后，华清像没事人一样赶去向天帝复命，长生则跟在生闷气的曹植身后，先后踏进了花神府。

牡丹早就守在大门口多时，正巧看见两人，忙不迭的迎了上去，“快，把东西都摆上”

几名小花使捧着火盆放到两人面前。

“主神，长生，平安归来，快踩过火盆，去去晦气。”

曹植脚步一滞，随即饶了过去，嘟囔道：“胡闹。”

倒是长生乐呵的跨了过去，跨进大门，一阵熟悉的饭菜香气又飘进了长生的鼻腔里。

“连翘又做什么好吃的了？”长生朝莲阁飞奔。

“长生！”

长生回过头，曹植手中的仙法流转，长生身上身上绛色衣服瞬间变成了一身莹白色长袍，连头上小巧的双髻也变成一条长长的束尾，上面系着一条金色的飘带

“主神，这……”牡丹一头雾水。

“牡丹，三天以后就带他和花神府的其他仙童一起，送到华清天君府进学。”长生，左右瞧着自己这一套新衣服，斜睨着曹植：“这身衣服我不喜欢，还有，我干嘛要去华清的府里？”

曹植难得摸了摸长生的头，“这华清府就是你接下来要进学的地方，在那你可以和天空台其他和你一样大的孩子学习。”

“那他们也像花神府花仙的孩子一样笨吗？那么简单的仙术都学不会，我可不想和他们一起。”

曹植嘴唇抽搐了一下，“这其他仙府的仙童自然不会如花神府一般，我倒是不盼着你能给我长脸，别给我惹出乱子就成。接下来这三天，牡丹、连翘和辛夷会教你九重天空台的一切事宜，三日后牡丹便会带你前往华清府。明白了吗？”

长生没有表情，只有鼻子轻微皱了皱，“连翘的饭做好了，我去吃饭了。”

牡丹摇了摇头，“去吧。”说着他如临大赦一般一溜烟跑的没了踪影。

看着长生的身影消失，牡丹露出无限担忧的神情。“主神为何要送那孩子去华清天君府？这才发生了这么多事，那孩子成了众矢之的，这时候离开花神府，实在是……”她随即声音压低，“您就不怕他身怀火之源的事被人发现吗？这是九重天空台，这次没了火魔作为掩护，任何障眼法都没用的！若是被发现了，轻则受罚，重则怕是会被处死或送上堕仙楼。”

“可他若不去，很快就会被送上堕仙楼。”曹植声音难得的严肃，“你随我来。”

“什么？”牡丹大惊。

“自长生出生那天开始，我便接到了天帝的命令，如今时机已到，不能再拖延了”

说话间，两人再次走到密室之中，曹植的目光望向屏中女子，“只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他叹了口气，“牡丹你出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牡丹望向曹植的目光，想到他才见过妖尊，怕是又回忆起了前尘往事，于是静默的退出了密室。她一直不知道当年曹植为何将那朵半莲从人间带回，只当是缘分使然。哪怕当年琼台宴上，那孩子化形之时产生的异象以及其身上种种古怪之处，她也未曾多想。直到刚刚看到那朵枯萎许久的痴花，她才逐渐想起那个他们看着长大的孩子，本体和这痴花极为相似。

这两者之间究竟有何关系，主神殿下到底隐瞒了什么？牡丹不禁出神。

“牡丹姐姐，你愣什么神啊！”一双手在牡丹的眼前晃了晃。

牡丹回过神来，旁边是面面相觑连翘和辛夷，正对面坐着的是要送往华清府进学的花神府仙童们，而长生却不在其中。

“辛夷，去将长生寻回来！”牡丹吩咐道。

“接下来我念到名字的人，将会成为此三年来被选派进入华清天君府学习神族进阶仙术的仙童，记住，你们乃是由花神府，华清天君府层层选拔，并经过天帝陛下首肯才恩准入学的，这即是荣耀，也是责任……花神府在九重天的声望就靠你们了。”牡丹见下首的孩子们一个个云里雾里，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无奈的叹了口气，“连翘，你来宣读此次入选的名单吧。”

连翘接过名册，徐徐念道：“樱族，毕节。梅族……莲族”

当牡丹念到最后一个名字时，连翘不由得呆住，“莲族，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