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分明提醒过你——下不为例”

“我这不是担心你的伤嘛……”长生面上倒是没丝毫心虚的表现，他的手紧紧攥在腰带上，警惕的盯着周围。

彼时他们二人已经换下了断崖山的装束，一黑一白行走在眼前不知通向何处的曲径上。

与门外的繁华喧闹不同，门内到处躺满了半梦半醒的仙人。不论男女，皆是香肩半露，鬓发散乱。

醒着的继续谈笑风生，觥筹交错，行着依托在各种奇异术法间的酒令。

沉睡者则却被各色光圈所包围——长生识得那是梦境，与天生的梦不同：梦境乃九重天织女亲手所织，能许入梦者心想事成，故价值不菲。梦境珍贵，无数仙人不惜重金仍不可得，但在此处却成了人人皆备之物。长生不禁啧啧称奇。

正当他的好奇不断攀升时，眼前突然出现了无数鬼魅罗刹般的不明生物，血腥的气味将刚才的酒香奢靡全部冲散，眼前的恐怖被无限放大。

偏偏怪物知道长生害怕他们，目光死死锁在他身上，片刻不肯离开。

“这些都是鬼界贵族和六界散仙，其中多有妖鬼所化。”星夜正欲低声提醒长生，侧头见她脸色苍白，分明是受到了惊吓。

他心下不由一软，“自然一点，有我在，他们不会对你动手。”星夜的话让长生悬着的心得以放下。

可长生依旧没皮没脸的靠在他身上。

“为什么你在他们就不敢对我动手？”长生不解的打量他，“除了华清府，整个天空台都不认识你才对吧！”

“除了天族讲究等级规矩，其他的都只认实力。”星夜说这话的同时，长生的手正巧碰到他的手臂，只感觉到他十分刻意的绷紧肌肉，周围的鬼神果然将目光从自己身上移开了。

长生忍住想笑的冲动，这冷冰冰的牛肉干怎么大病一场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我们要去哪里找伽湘？”他问星夜，声音是少有的轻快。

“我不知道……”星夜的话让长生大跌眼镜，但他随即便明白过来。

“所以要找个知道的人对吗？”长生促狭的挤眉弄眼。

星夜冷撇他一眼，似乎在说——算你有脑子。

“在别人地界上找人，找主人家是最方便的”

星夜所指，正是西山洞府君。

“可你的身份……”长生迟疑。

星夜定睛看着长生，其中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长生的疑惑渐渐变成了中计后的愤怒，“好啊，你早就料到我会跟上来？你是故意的！”

“我不喜欢请求别人”星夜一本正经的蔫坏。

长生气结，他几乎是下意识用脚踢向星夜的小腿。

星夜显然没料到她会有此等举动，他嘴唇抽搐的同时掐住长生的后脖颈，迫使其转头朝身后看去。

原本来时的门竟然不见了。

长生甩开星夜的手，星夜也趁机和长生拉开距离。

“门呢？”

“此门只向心有所求之人敞开，可进门容易，出门”星夜叹道，“却是有代价的。”

“什么代价？”长生抱紧自己。

“西山府君擅长与人打赌”长生竟从星夜的话中察觉到一丝无奈。

“所以需要我的运气？”

“事实上，如果实力够的话便不需要运气。”说着星夜语气一滞，“而你，只能全凭运气”

长生语塞，他气鼓鼓的跟在星夜的身后向前走。

吓人的罗刹神渐渐被抛至身后，他们趋步到一处无人为津的凄凉树楼下。

颤颤巍巍的老槐树上搭着座木屋，星夜对着黑黝黝的树洞打了个响指，两朵云轻飘飘的落到他俩的脚边。

云将他们送到了木屋中，颇有些年轻声音从木屋深处响起。

“星夜，你来了？快进来吧！”

长生跟在星夜身后进入木屋，可令长生没想到的是，看着破败的树楼，里面却雅致豪华且空间巨大。大大小小各色酒坛摆放其中，环形楼梯在他们面前盘旋上升，但最令长生瞠目结舌的莫过于他们头顶被束之高阁的无数瑰宝——正是宝物身上的光芒照亮了整个空间。

容貌妖异俊美的脸从阴影中显现，随着他缓缓走下楼梯，一具宽肩窄腰的肤白大长腿出现在长生的视线中，更为关键的是，他身无寸缕……

长生整个人僵直在原地，尴尬折磨得他恨不得用脚在地上抠出个洞来。

相比较他的不自然，星夜看起来要自然许多。他伸手一指，一件凭空变出的素白袍子覆盖在来人身上。

“他便是西山洞府君。”

星夜对长生说。

“嗨小朋友！”西山洞府君伸出左手，五根漂亮修长的手指在长生面前晃了晃。

“参见府君”长生慌忙施礼，西山府君做作的将他扶了起来，“别叫府君，多生分，叫哥哥！”

长生“……”

“你已经八千岁了”星夜冰冷的提醒西山，他似乎对其调戏长生的举动颇为不满。

西山撇了撇嘴，他像一条水蛇一般绕着星夜打了个转，随即停在长生身边，“我可知道你，花神府长生，名气大得很。”

长生不知该怎么回答，此刻他心中正将妖媚的八千岁西山洞府君和三百岁不到的苍老老曹做着对比。西山似乎看出了长生心中所想，他耸肩道：“这天空台上了点年纪的谁不往年轻了打扮，我是不懂曹植那个小辈干嘛将自己变成了糟老头子，要知道，他的脸不仅在人间，便是在天界也是无人能比。幸好他是现在这番模样，才没人抢了我这九重天第一美男的名头。”

矫揉造作，废话连篇。

这是长生对西山洞府君的的第一印象。

“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这次天帝又想从我这搜刮什么？”

“与陛下无关。”星夜拈出一道口诀，伽湘的脸出现在虚空中，“此乃我华清府的仙童，私自进入你的府中后音讯全无，你可有办法找到她？”

“难得啊，堂堂上师星夜竟然也有求人的时候，要不是你的身份是个秘密，我真恨不得满世界宣扬出去。”

西山张牙舞爪的像个喝多的酒鬼。

长生越来越怀疑星夜的身份早就是个透风的秘密，西山不怀好意的拱了拱长生，他笑道：“你放心，我是自己人，秘密只属于该知道的人！”

“除您还有别人知道？”

西山摇了摇头，“天帝，两位天君，我，弱鸡，还有你们六个。”

长生暗笑，这弱鸡怕就是弱风，真不知道他听到这话是何反应。

西山苦恼道，“我这脑子常年不记事，弱鸡总比弱风好记不是。”

长生莫名一阵鸡皮疙瘩涌起，为什么他在想什么，这个西山洞君都能了如指掌。

思忱间，星夜起步挡在两人面前，他低声警告长生，“他最擅长的便是揣度人心，任何灵力低于他的人都无法在其面前有所隐藏。”

长生立即停止胡思乱想，他同样低声趴在星夜肩头问道：“他在天界灵力排第几？”

星夜做了个十的手势，长生灰溜溜的缩回头去。

“我的灵力在他之上，有我做屏障，你尽管可以放心！”

西山幽怨的哼了一声，尖声尖气道：“瞧不起谁呢？”

“到底能不能帮忙？”

“还是上次那个条件”

“我答应你”

西山一愣，“你能做主？”

星夜点了点头。

“好，好得很！”西山趁着高兴一跃而起，从瑰宝匣子里取出一把精巧的纸扇，只见扇面上画着的正是整个西山洞府的微缩图。

长生拿出璧吴给他的地图，对比正宗的地图后便将那张假冒伪劣产品团成纸团随手扔了。

与此同时，西山伸手向星夜道，“给我件她的器物，随便什么都行！”

星夜将一枚雪花递给西山。

西山接过雪花，啧啧叹道，“原来是雪女啊……”他将雪花洒在纸扇上。

雪花随即融化在纸扇上，很快，一枚涌动着血滴色泽的颗粒出现在西山洞府的西南角，颗粒始终绕着一处不知名的地界来回打着转。

星夜沉声问道，“此处是何处？”

长生没来由的生出些担忧的意味来。

西山方才的吊儿郎当逐渐变得凝重了起来，“奇怪，她怎么去了那？”

“哪里？”星夜冷声质问道。

西山的脸色一白，他心虚的别过头去，“地下琼楼，降服天族的魔族后裔群聚之地。”

星夜如同寒冰地狱般的气势骤然爆发，长生差点成了块冻莲花干。

“他们为何会出现在天空台？”

“我，我请来的啊……”

星夜真正生气的样子长生只见过一次，印象深刻，以至于再度出现时他的内心多少有了些承受能力。

不消瞬间，他便神色恢复如常。

但平时被阿谀奉承惯了的西山可没见过这架势，面对星夜的诘问，他竟然躲到了长生身后。

“魔族现在蠢蠢欲动，千年前降服天空台的魔族人虽早已被驯化，但难免不会生出异心。其族人分布六界各处，故我此次寻了个理由将他们尽数留在了天空台。”

他见星夜的表情毫无松动，又继续补充道，“此事天帝早已准许。”

“星夜，我们现在怎么办？”长生走到星夜身边问道。

星夜没回答他，却将目光锁定在西山的身上。

西山被星夜盯的浑身发毛，半晌他无奈的颔首。

“这我带你们去地下琼楼，但我提前说清楚，雪女去那儿必定是个误会。况且非常时期，地下那些人现在都很敏感，像你刚才那样……最好克制一下，免得起什么不必要的冲突！”

说着，西山手中浮现出一方酒樽，他将白玉瓷酒樽向地面倾倒，酒樽中留下的液体瞬间幻化成一道通往虚空的门。

白玉瓷酒樽乃是西山洞府君的贴身法器，他生性逍遥洒脱，常凭借此物穿梭六界。

长生和星夜彼此对视一样，跟着西山洞府君朝门后的世界走去。

与他们所想的不同，传过大门，周遭尽是经久不散的云雾。

“我先去探探路”西山跟他们打了个招呼，跃入雾中失去了踪影。

星夜和长生两人未敢轻举妄动，他们停留在原地——当五感渐渐适应了周围的环境后，他们不约而同闻到了空气中异样的气味。

此气味分外腥臭且浓郁刺鼻，长生连打了三个喷嚏。

星夜递上一团淡白色的物事，清新淡雅的香气充斥鼻尖，瞬间将可怖的味道冲的丝毫不剩。

“瑶池里的清水白莲花瓣”星夜收回手，“它可以祛除魔族身上的气味”

“魔，魔族？”

“地下琼楼是六界降服天空台的魔族往来停留之地，魔族身上的气息不同于神族，闻起来会刺鼻一些。”

“好一些了”长生感激的看了星夜一眼，但由于周围视线模糊，星夜并没看到。

“往前走走看”星夜提醒长生。

就在此时，眼前的云雾逐渐散去，连绵起伏的琼楼如同深渊蛰伏的巨兽出现在他们面前。唯一不同的是，在这里，所有的楼宇均是倒立着的。

长生心中升起一丝没来由的恐慌，他下意识抓紧星夜的衣服，“我觉得这里不太对劲。”

星夜原本行进的脚步突然一滞，长生猝不及防撞在他瘦削而又坚硬的后背上。

他痛得“哎呦”叫了一声。

“这味道不太对……”

“不太对？”长生提高了声音，“不是魔族？”

“不，降服天空台的魔族早已被驯化千年，身上的魔族气息不该如此浓郁才对。我大病初愈，五感迟缓，刚刚并没立即反应过来……”

星夜话音落下的同时，一双双赤红幽深的眸子猝不及防的出现，耳边渐渐袭来陌生而又诡异的咒语。

长生下意识拉着星夜朝来的方向，但他们很快发现——方才前去探路的西山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

他嘴边嗤着笑，同样的咒语在他口中轻轻的吟唱

云雾渐渐以他们为中心开始聚拢，清水白莲的花香已经无法阻挡魔族气息的侵入。

长生昏昏沉沉的向后倒去，在意识即将丧失的刹那，他本能的推开星夜，口中喃喃道，“快跑，这团雾气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