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麻烦永远都是最大的麻烦,星夜伸手探入长生的天元,在杂乱无章的记忆之河里寻找本不该存在的片段。
但实在太过投入了,他连长生何时睁开了眼睛都没发现。
手臂骤然传来尖锐的刺痛,星夜本能性的抽回手,只见上面出现一口健康饱满的紫红色牙印。
长生气急败坏的推开星夜,他恶狠狠的抹了抹嘴角的口水。
“又想趁我昏迷拿走我的记忆?我告诉你别做梦了,等我回去就告诉白头发仙倌,不行我就在告诉天帝……等等,说了好像也没用……”
星夜不得不收手,事实上——就算长生没有醒过来,他也占不到一星半点的便宜,看来心魔走之前在这家伙的天元中设下了屏障,只要他本能的抗拒,自己就绝无可能再像从前那般长驱直入。
“该死”他不禁在心里暗骂,骂的不知是心魔,还是发泄他手臂上持续不断传来的痛感。
心中越是沸反盈天,面上却是波澜不惊。
长生看星夜捂着伤口不发一言,他整张脸痛的不受控制着抽搐。
他以为自己当真伤到了他,原本窜起来的怒气也瞬间消掉了大半,他想向前查看星夜的伤势,却被对方无形的回绝。
但星夜越是这样,长生越觉得自己做错了。
其实明明错不在他,但他却关心则乱?
“事不宜迟,去找伽湘吧”星夜的声音恢复方才的冰冷。
长生心虚的跟在星夜身后,他们此刻不过是在处废弃的庭院中,方才恐怖的景象恍然若梦。他四处张望,“方才那些魔族人呢?还有地下琼楼,怎么也不见了?”
“没有什么魔族人,我们方才在幻境中,是有人特意设下的圈套将我们困在此处。”星夜如是道。
“谁会这么做?带走伽湘的人?”长生疑惑,“这么做干嘛?为了拖住我们?”
星夜走到栈桥处,静止的栈桥因为两人的出现而摧拉枯朽的运动了起来,上面原本覆盖的青苔和尘土在移动中被撕裂散去,足以间其已经很久没有人来到此地。
他们重新回到成百上千条半桥交错的世界。
“长生,你今夜为什么跑到西山洞府来?”星夜转向长生。
“为什么?……”长生心虚的四处张望,“我说贪玩你信吗?”
“不信,说实话!”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星夜的压迫式问话对他依旧余波未散。
“哦……”长生蔫头耷脑的承认,但为了随之而来的怒火能小一些再小一些,他依旧挣扎着为自己辩护——“我是为了帮我的幻魔,实话告诉你,救你的人是我天元内的幻魔……”长生叹了口气,“他为了帮我救你受了重伤,我走这一遭也是为了找到能助他恢复元气的法器。”
持续片刻的安静,没等到意料之中的怒火,连如潮的压迫的渐渐散去。
“我知道了”星夜毫无情绪的说,“你不必寻找法器了,他已经离开了”
“离开?怎么可能,他的伤明明都还没好!”长生不相信星夜的话,他试着用灵力召唤大神仙,但却一无所获。
虽然他和幻魔之间建立的联系还不够密切,但天元的空白似乎印证了星夜的话。
“这个你不必担心,他的伤我已经治好了。”
“什么时候?”
“在你昏过去时候”
“……”
长生方才还误会星夜又想盗走自己的记忆,如今看来——实则是为了帮大神仙。不知不觉,他心里的愧疚悄悄爬升到嗓子眼,“他走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他可怜兮兮的嘟囔道。
“缘来缘去,多说无益,他明白这个道理,我希望你也能明白……”
“那他说过会去哪儿吗?”
“他说……去他想去的地方”星夜操作着半桥连接到另一座半桥,“想来此时应该在路上了。”
长生感觉到两人在逐渐朝地面升去,他故作乐观道,“也罢,有缘总会再见面的”……但他的乐观只持续的一瞬间,“哎等会等会,不行!”
他龇牙咧嘴的乱叫让星夜不禁一皱眉,“什么不行?”
“他走了我就没幻魔了,那我的修炼怎么办啊!还有我的幻境和天元……”
“我会帮你”
“哦……”长生狭长的丹凤眼滴溜溜的转了两圈,深褐色的瞳孔随着两人头顶出现的月光而显得分外清澈,“所以是真的咯!”
“什么真的?”
“你喜欢我”
星夜闻言看向身后,却见长生脸上暧昧不明的神情,他此刻十分庆幸自己的带着面具,但嘴角的抽搐还是几乎要出卖他此刻的心境。
“你想多了,我不喜欢你,甚至是讨厌你”
长生一闪而过的失望,“那你干嘛对我那么好,还一见面就……就,就那个……”
星夜冷冷的凑近长生,两人只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白衣少年不禁深吸一口气,脸不知是因为害羞还是涨的通红。
“你离我那么近干嘛?”
两段记忆和先后的两个吻的经历实在很难让人不去产生遐想,尤其眼前这个男人还是故作镇定的古怪。
“我是在给你下毒”
长生呆若木鸡,他一个健步蹦的老远,“你给我下毒?”
很好,果然是星夜,一句话就将他从遐想的天堂踢到了现实的炼狱。
“什么毒?”他咬牙切齿的问。
“必死之毒”他毫不心虚的回答。
“你为什么给我下毒,给我下毒对你有什么好处?”
“擅入天帝闭关处者,杀无赦”
“那我当时怎么没事……”
“火魔和幻魔先后替你暂时压制了毒性”
“那我现在怎么没事?”
“无他,毒被幻魔传给了我”
“那你怎么没事?”
“以毒攻毒,皆大欢喜。”星夜脚踏到地上,“到了。”
“所以那个吻……”
长生指了指星夜胸口,他点了点头。
他又指了指自己,星夜摇了摇头。
太丢人了。
长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当面自作多情一厢情愿,还妄想上演一出英雄救英雄的戏码,可到头来人家是英雄没错,自己倒活脱脱成了个狗熊。
“戏演够了?”星夜停步等待身后静缓崩溃余波的长生走过来,“演够了就去救人。”
“现在去哪?”
星夜指了指熟悉的两个树,但相比刚才幻境中的虚假,此刻却是实实在在的,“去找真正的西山洞府君”他说。
长生随星夜重新回到两颗树旁,可当他们赶到时——原本各剩一半的槐杨两树被拦腰斩断,长生绕着两颗树桩来回转了好几圈。
“结界已碎,里面的人……”长生望向星夜的背影。
“西山出事了”星夜望向天空,原本皎洁的月光不知为何有一半陷入了黑暗之中。
现实,西山洞府西南角——地下琼楼深处。
一处挂满鲜红灯笼的交楼之中,真正的西山洞府君正襟端坐囚牢中,他身上并没任何禁制,关住他的监狱也只是寻常的木牢,但他似乎并无意逃走。
“西山君不如尽早将续梦石和桃枝酒的解法交出来,说来此事本与您无关,仙君也不愿伤了你。”
“你去转告她,若她不愿听我劝告,就亲手杀了我。没必要关到这种地方,还叫你们几个人给我治伤。”说着西山不禁冷笑,“如今这整个西山洞府都被你们捏在手心,我也被你们捏在手里,这个时候她倒是不敢来见我了?”
整个空间中只有他一个人,但他却依旧对着消失在空气中的余音问道,“她在何处?”
“尚在等戏局开始……府君放心,此局一破,宝物到手,她自然回来见你。”
“事到如今,何必惺惺作态……”
“西山府戏局规矩大过天,便是您自己也必须照规矩行事。主君说了,她会按规矩办事,堂堂正正的拿到两样宝物后,再来求解密之法。”
“她心里清楚,就算她拿到了宝物也无济于事,我是不会帮她的。”
“主君说您定会答应”
声音充满了笃定,西山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半晌,他面色灰败的叹了口气,“她……当真要逼我至此吗?”
星夜和长生确定真正的西山洞府君不见了,而他的消失绝不是偶然……他们又回到了地下半桥交错的世界,从方才开始星夜便一言不发。
长生虽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但他除了跟在星夜的身后,什么都做不了。
他们一次次连接桥梁,踏上地面,因为路径不对又回到地下重新连接半桥。
不知过了多久,长生终于沉不住性子了……
“星夜,你是不是知道伽湘为什么会失踪?”
星夜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仅是反问道,“你可知伽湘为何屡次三番想要接近你?”
“图我长得帅?”长生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星夜面色一冷。
“好吧……难道是图我灵力高?”
“君容此厚何如?”
“什,什么意思?”
“没什么”星夜拂手,“伽湘出自雪族,但其体内却生长着终年不化的寒冰。”
“她是雪族,这不是很正常嘛?”
“世间万物都有其独有的标准,一旦超出标准便会发害,伽湘体内的冰随着其年龄的增长逐渐增加,最后会从内而外占据周身。”
“那到时候不就?”
“对,形神聚散。这也是她想靠近你的原因。”星夜上下打量了长生几眼,“因为你身上火属性可以阻止她体内的寒冰生长速度……至于她跟你套近乎,多半也是为了一劳永逸。”
长生悚然一惊,他下意识抱紧自己,“你怎么知道我……”
“放心,我对你的秘密不感兴趣,包括你身上的那件破袈裟。”星夜摆了摆手,“六界各式各样的怪胎我见多了,你已经算里面最正常的了。”
言罢,他斜眼睨着长生,“有多少人知道你身上的力量?”
“有多少人知道你是天帝的狗腿子?”
星夜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他咣的一巴掌拍在长生的后脑勺上,“别对我太随意。”
长生痛得龇牙咧嘴,“你对我下了毒,我又救了你,不配拥有对你随意的特权吗?”
又是咣的一记暴击。
“上师,小的不敢造次”长生边求饶边说回正题,“伽湘消失前曾说过有人召唤她,莫非是她身上的寒冰体质吸引了某些人?”
“听说你在妖域曾遇到过敖烬座下的冰魔?”
“一面之缘”
“冰魔已经落在了天空台的手中,火魔身殒。敖烬折损两员大将,他此刻必定想尽快弥补空位”
“如此看来——伽湘诚然是个不错的选择。”长生疑惑未消,“但敖烬怎能令伽湘心甘情愿的跟他走?难不成又是夺魂?”
“除了夺魂还有另一种可能”
“你是说……她……”
月食的趋势已经越来越明了,天空由明亮转向低迷的黑暗,隐有暗红色的月污隐匿在月后……在西山被囚禁在地下琼楼的另一处阁院中,眼前被蒙着黑纱的伽湘正紧张的站在一个深陷迷雾之人的对面。
“我说过了,再给我点时间,我一定能将长生带过去”她满脸充斥着恐惧和焦急,相比较她的慌张,另一个人虽看不清脸和身形,但从他周围稳定扩散的迷雾就可以看出,他十分的气定神闲。
“此事急不得,今天召你前来是另一件事”此人话音顿了顿,“火龙石的效用已经消失了吧?”
“是”伽湘警惕的看着周围,“这次又需要我做什么?”
“你做的已经够多了,这次换我们给你奖励”
“什么奖励?”伽湘一愣,随即脸上出现欣喜和恐惧两种矛盾而又互相交替的神情。
“能一劳永逸解决你身上问题的奖励”声音将一封卷轴交到伽湘手中,“今夜西山府筵席上新的戏局——夜,其间将会有一件名为“烈瞳”的宝物作为鸟族的下注之物出现在夜的戏局上,若你能得到此物,便可解你身上终年不化的寒冰之症。”
“你确定此物能治疗我的极寒之症?”伽湘接过卷轴,难以置信。
“此刻若只是传说,相信你也会倾力一试,不对吗?”
她闻言一愣,半晌像打定了主意般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我需要你帮助一人,助她赢得今晚戏局魁首,得到续梦石和桃枝酒两物,到那时你便可拿到你需要的东西。”
“好”
“那你暂且在此处稍作等待,一会儿会有人带你前往。”
充满迷雾的身影离开了地下琼楼,琼月之光照射在他身上——竟是断崖山的仙侍黑衣。
“仙倌”身着华服,身材高瘦且肤色苍白的男子身后跟着数名仆从,看起来正是降服天空台的魔族后裔的打扮。
而那些仆从手中正绑着个不断挣扎的人。
“我们抓到了一个鬼鬼祟祟跟踪而来的人。”华服男子沉声道
黑衣看着眼前同样被蒙着黑纱的璧吴笑道,“有趣,果真有趣。”
璧吴口中塞着布条,他嘴里只有不成曲调的支支吾吾声。
黑衣眼神示意华服男人取下其口中的布条……
璧吴猛烈的咳嗽了一阵,他摸索着探向璧吴的方向,“你是谁?为什么听声音有些熟悉……”
黑衣冷笑,他挑眉看向身后一名仆从,后者随即会意。
一声尖锐的惨叫声传来。
下一刻,璧吴眼前的黑纱被解开,他像完全变了个人。
“木魔大人那,去告诉他,一切按计划行事。”黑衣吩咐,璧吴心领神会的含笑点头,随即朝灯火通明的西山府喧嚣之处走去。
与此同时——
长生跟随星夜在地下栈道找到了通向西山府正殿的通道,此刻已是戍时三刻,再有不到一刻的时间,夜之戏局便该如期开始了。
“我还是不明白,我们本是来找伽湘的,可现在连西山洞府君都消失了,不出意外掳走他们的应该是同一伙人。”长生明晃晃的站在星夜面前,“意识到什么了吗?”
“没有”星夜冷漠如斯。
长生挡住星夜前行的脚步,他一字一句郑重的说,“我们应该找齐其他三人,然后上报天帝来解决此事!而不该靠自己来解决,这不是你教过我们得嘛?遇事不躲,但遇险不涉!”
星夜推开长生挡路的手,示意两人继续朝正殿的方向走去,“你说的的确不错,但问题是:我们已经离不开西山洞府了。”他侧头看向行走在身旁的长生,“意识到了什么吗?”
长生先是愣住了片刻,半晌——他沉默颔首,“控制了西山君就控制了整个西山府,和这里面的所有人……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当众人皆醉我独醒时,依旧要含笑装醉”
“你为什么要么就不说话,要么就说些叫人听不懂的奇怪话?”
“这就是我不说话的原因。”
“我猜你的意思是,我们要去参加今晚的重头戏,夜之戏局?”
“你已经能跟上我的思路了,这很好,至少证明在华清府里你是第二个能和我对话的人。”
长生暗自翻了个白眼,“带走伽湘或者是为了得到她身上的东西。但控制住西山,多半是为了今晚戏局上的某件彩头?但我实在猜不透,有什么彩头非要让他们不惜以身犯险控制西山洞府君呢?”
星夜摇了摇头,加速向前走去,“你的问题,还是留着问西山本人吧”
“我是错过了什么重要信息吗?”长生疾步追上。
“西山人虽已经被控制了,但他的真身却在这府中,一个固定的地方,跑也跑不了”
“何处?”
“西山洞府正殿——红楼洞天。”
“星夜,西山洞府君的真身到底是什么?”
“一场游戏一场梦,一笔赌局胜负空。他是赌神,他的真身就是今晚的夜之戏局,也是过往的无数局。”
长生张大了嘴,“我可真是万万没想到……不过我还是有些担心,一个能抓走天空台排名前十高手的人,就咱俩这老弱残兵的,到时候说不定还会有什么突发状况……”
“你有听说一句话吗?善泳者,必溺于池也。”
“啊?”
“西山纵情世界豪赌未逢敌手,如今怕是彻底在某人身上栽了跟头了”星夜的目光不禁晃过长生的专注思考的脸,他的心不知不觉又漏跳了一拍,“另外说句题外话,我劝你担心别人不如担心一下你自己”
“我自己?”长生错愕的指了指自己。
“敖烬手下五行最得意的便是火魔烛,如今烛因你而死,你若是敖烬,你会怎么做?”
“他想把我也收了?”
“正是。”
长生的脸臭的像死鱼翻白的污潭,他四下警惕的张望了片刻,突然又猛地挂到了星夜身上。
感受到了熟悉的味道和温度,长生一扫颓然,再次露出了久违的全方位无死角的灿烂微笑,“我这不是有你吗?”
他拍了拍星夜的屁股,“有你在,我放一万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