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尊不听和鬼王虞城站在一黑一白两道洞口前,窍姝站在他们身后。
虞城颇为嫌弃的逡巡在两道洞口的交错处,她嘴角嗤笑不止,“天界的神仙当真无聊至极。连供人取乐玩笑的戏局也和凡夫俗子的命运一般,路越走越窄!”
不听手指拂过一颗又一颗念珠,“阿弥陀佛,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如是而已……”
虞城撇了撇嘴,“听闻整个戏局皆为西山洞君所设计?这么说,我要的续梦石也在他手中咯?”
“确实如此。”窍姝颔首,“续梦石和桃枝酒皆藏在夜之戏局的最后,由西山的封印加固。”她如是道。
“既然如此……”虞城美目流转,她颇有些故意的观察着窍姝的神色有何变化,“不如我们等西山府君一起如何?”
不听闻言暗暗摇头,“阿弥陀佛,造孽造孽啊!”他碎碎念道。
可惜,窍姝面上并未出现任何与虞城期待相符合的神情。
“不必了,其实……”窍姝深邃的双眼让人看不出一丝可供钻营的缝隙,“不敢欺瞒鬼王和妖尊。”她纤长的手指未经丝毫雕琢,盈盈掌间交错浮现出颗目光璀璨的晶石,以及盛着璀蓝色液体的夜光杯。
“续梦石和桃枝酒,我早就已经拿到了。”
虞城颇为惊讶,倒是妖尊看起来云淡风轻,似乎早就料到了般。
“阿弥陀佛,窍姝姑娘既然已通过戏局拿到彩头,我们也帮你安顿好了族民。不如交代清楚,今夜出现在天宫的魔族,究竟从何而来?”
窍姝不动声色的退了三步,“妖尊这话,是在怀疑我与魔族勾结?”她叹了一口气,“其实在你们看来也不算勾结,毕竟,我本就是魔族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对吧?”
“阿弥陀佛,窍姝姑娘,我和鬼王早就说过了,在天和魔的立场下,我们一直保持中立。只是,如今魔族威胁六界安危,我们都是经历过千年前大战之人,同样的祸世,没人想要看到!”
虞城手一伸,鬼王鞭的虚影伴着极强的怨气若隐若现。
她仍旧是一脸不耐烦的表情道,“我会答应替你安顿族民完全是为了那块破石头,但若你真的和魔族有勾结,我不介意让你见识一下鬼王鞭。”
窍姝站在原地未曾移动半分,也未曾露出半分异样的神色。她目光灼灼,久久之后,一抹浅笑荡漾在唇齿间。
她朝着鬼王和妖尊深深鞠了一躬。
“阿弥陀佛!”
“你这是做什么?”
“两位既有此言,那窍姝便厚颜再请求一事。若两位可助我完成心愿,续梦石和桃枝酒尽数为君奉上。”
衣袂间环佩交错的轻灵声穿过弥漫一条仿佛没有尽头的长廊,奇的是——明明周围空旷无它物,却不断有水声和虫鸣声传来。窍姝独自一人走过其间,忽的刮过阵阵黄沙硝烟,她回到了第一世:国都军营的盛大婚礼上。
此处正是西山府红楼洞天最后一重戏局:夜之戏局。
成群的尸体交错布满整个大地,敌军的战旗高高的插在墙头上。而在火光汇聚的血色喜宴中央,陷入沉睡的伽湘和璧吴正并排躺在高高的尸山之上。
窍姝飞身落在两人面前,静静审视着眼前满目疮痍的全部。
一瞬间,她眼中的红光暴涨,彻底吞没了瞳孔中清明澄澈的蓝色。
满头灰发,身体佝偻的老叟缓步停在窍姝的身边。
他迟疑地从怀中取出一方净瓶,“主君,照您的吩咐——族人千滴精血尽在其中,可以开启血阵了……”
窍姝接过玉瓶,她取出品种两滴精血,分别涂在自己和伽湘的眉间。
“以魔族血脉开启血阵,可召唤亲族之魂灵!”窍姝盘膝端坐在虚空中,从她缓缓抬起的手掌中生出无数凝结的雪花冰晶。她朝着其间轻轻吹了口气,霎时还静谧不动的冰雪顺着汇成一道溪流,朝着九重天云第城的方向飞去!
“主君,您的身体根本撑不住这样耗费灵力的阵法啊!”
窍姝的额头不断流淌下冷汗,但他依旧没能停下来。
“最后一件事,完成它,一切都可以结束了!”窍姝侧头望向老叟,“若无意外,西山怕是和长生都进了木魔的幻境中,还要靠你将他们带到这里!”
“主君……”
“拜托了!”
老叟重重朝窍姝一拜,随即消失在了夜之戏局中。
与此同时,冰雪化作蝴蝶飞过华清天君府外,停驻在一人指间。那人身高修长,一袭紫衣墨靴。他将冰蝶藏于掌心,踱步迈过华清府的大门,停在院中云梯之下。
月光倾泻而下,映照出他的容貌。
很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他身后传来……
云梯之上,塔楼之中。
华清天君正端坐其间,熟睡的京巴夫人躺在他脚下,鼻子里均匀的喘着气,而它的脖颈间不知何时挂着一副长生锁,锁身褪了色,却结了层薄薄的寒冰。此时天宫正直日长昼短的季节,作为一只神犬自然也难免暑热的困扰,此时随身佩戴枚冰凉降温的饰物正是个不错的选择。
“上师!大事不好了!”弱风一路疾驰,风风火火的冲进了塔楼。
华清两鬓梳理得当的两绺长发一展,他眼睛也没睁开,只是动了动嘴角,道:“何事如此惊慌,你不是去参加西山洞府君的筵席了吗?”
弱风上气不接下气道,“还参加什么筵席?我先是和断崖山,黑衣那个贱人大打了一架被人围观。临到西山府又发现请柬不见了,为此我还和守门的腾蛇大打了一架。”
“这算什么大事?”华清忍不住嘲讽,“丢人的是你又不是我!”
“少说风凉话!你倒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专心偷懒,可知我的请柬正是被你手下那几个倒霉孩子给偷走的!”
“哦?”华清眼睛睁开一条缝,“他们人呢?”
“除了玲珑还在熟睡,都不在了!”
华清闻言懒洋洋的起身,“星夜上师呢?”
“连星夜上师人也不在!”弱风狐疑的打量了华清两眼,“我说主神,往日要是孩子们惹出事,你可是第一个坐不住跳脚的,今天怎么如何平和?”
华清闻言一怔,随即又有些尴尬的闪烁其词,“有时间在这说嘴,不如随我去西山府走一趟!”
弱风忙不迭的应道,华清整理了下衣角的褶皱。他不经意的目光望向京巴夫人脖颈带着的长生锁,长眉微佻。
“走吧!”他向弱风吩咐道。
不多时,华清天君和仙倌弱风弱风乘着云离开了华清府。
塔楼中寂静无物,只能听到京巴夫人阵阵响起的鼾声。
脚步声由远及近,紫衣人走到京巴夫人身边,他俯下身——手轻轻取下那枚长生锁。
他一路走出塔楼,又跨过华清府的大门。
迎着月光,此人展开手掌,方才藏于其掌心的冰蝶落在长命锁上。很快,长命锁上的寒冰褪去,一道幽幽蓝光绽放在冰蝶扇动飞起的双翅间,一声悠长的低吼传来。
“多谢门主相助,属下定不辱使命,完成任务。”
冰蝶落回窍姝掌间。
似乎是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其间传来苍老虚弱的试探。
“姝儿?”
“父亲。”
窍姝笑着唤道。
她的声音一如千年前,在妖域与人间交界处时那般。
没有久别重逢的惊喜和子女对父母的依赖温存。
“真的是我的姝儿?”
冰蝶中的声音正是窍姝的生父,敖烬座下五大护法之一的冰魔。
“是我,父亲。”窍姝的指间温柔的拂过冰蝶头上的触角。
“姝儿,为父对不起你!”冰魔的话音带着笑意,毫无愧疚之意。
“当年天魔大战中,为父失去了身体,不得已陷入沉睡。这次也是门主出现唤醒了我,逼我帮他做事,这才落到了天族的手中。”
“逼你?”窍姝惊讶的笑了笑。
“是啊,我一直想着能找到你,我们父女远离纷乱好好过日子。”
“原来是这样啊……”
“我没想到你会为天族做事,不过也好,这样你才能把我救出来不是吗?”
窍姝静静看着冰蝶,她一句话也没有,连脸上的笑意都没有丝毫的变化。
“姝儿,我让木魔告诉你,要找到体内同样有万年寒冰的雪族后裔,你找到了吗?”
“如父亲所愿。”
冰蝶飞落在沉睡的伽湘身上。
一瞬间,窍姝额间的精血化作的红痣亮起,万年寒冰的虚影自伽湘体内而出。
“这就是了!”冰魔的声音是抑制不住的激动,“万年寒冰可重塑肉身,方冰族与雪族的后裔才可栖息其间!”
“的确如此,但……”窍姝停步于伽湘身旁的璧吴边,“若以万年寒冰改变一个肉身的体质,或许更适合父亲。”
冰蝶落在璧吴身上,“他不过是个鸟族,为何要附着在他的身上。”
窍姝笑了笑,“此子生来便具有极强的空间系防御灵力,不知此法是否可解父亲的疑惑?”
“当真?”
“女儿不敢欺瞒父亲。”
冰蝶沉默片刻,“若如此,这具肉身或许比重塑一副更为有用。”
“正是!”窍姝嘴角勾勒着笑容,她的眼中的湛蓝渐渐被殷红侵蚀。
很快,整个空间都被一望无际的魔族红光所吞噬。
“府君,我等可恭候多时了!”
吸入过量魔气的长生几欲昏厥,星夜剑抢先在其指间割开一道口子。被放血的长生瞬间便清醒了过来。
“你是何人?”
星夜冷声持剑问道。
“木魔?”
西山疑惑的声音自一旁响起。
“当年匆匆一面,没想府君还记得我。”
西山闻言冷声笑道,“忘了谁也不能忘了您啊!当年敖烬座下护法,天魔大战上我可是领教过你的绝活!”
“承让,承让!”长生眼前这名过于瘦削且清隽的少年朝西山恭敬了福了福身体。
“你便是擅闯入我戏局的魔族吧?”西山丧失了耐性,“也是难为你了,一路跟踪我们过了六重戏局。”
木魔礼仪依旧,“若不跟着您,又怎么能在此六个戏局中安然前行呢?怕早不知道在哪里便被淘汰了……”
西山似乎被他这不温不火的态度彻底惹恼了,星夜在一旁始终不发一言。
长生揉着自己依旧有些发酸的肩膀,“我说这位看着营养不良的大哥,我身上中的毒也是你的手笔吧?眼看便到最后一重戏局了!大家时间都宝贵,你将我们拦住至此,不是为了续梦石和竹枝酒,那便该是拖住我们对吧?”
“桃枝酒!”西山不合时宜的在一旁纠错道。
长生白了他一眼,又转而看向木魔。
果真如长生所料,木魔的眼睛跳了跳。
他前行两步,身体不自觉的向前倾,“你是长生?”
“正是!”长生毫无畏惧的迎上目光,“怎么,瞧你的表情。难不成是你对我下的毒?”
“非我亲自动的手。不过你中毒之事,确实与我有关!”
说着,木魔竟朝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长生被吓了一跳,他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怎么着,你这是在跟我道歉吗?”
木魔半垂着首,一字一句缓声道:“门主让我们见到你必须行礼,这是对上古神祗的敬畏。”
“古神?什么古神?”长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星夜还未等木魔张口便骤然刺出一剑,木魔神色半凛,他自然垂下的长发被星夜一剑削断了一缕。
西山拦住星夜的第二剑,他转向木魔道:“说吧,先是闯入戏局,又给长生下毒,现在又将我们拦在这里,到底所求为何?”
“既然如此,我也不与两位多说废话了。西山府君,续梦石和桃枝酒在哪?”
“自然是夜之戏局中。”西山挺直了腰板,“你放心,西山府来者是客,只要你有本事拿到此物,我管你是神是魔,该是你的就是你的!”
“西山,我要打断你一下。”星夜将长生护在身后。
西山做了个请君自便的手势,星夜看向木魔,“续梦石不能让给你,包括桃枝酒。”
木魔目光逡巡在长生和星夜之间。
不知为何,长生总觉得奇怪。
眼前这个魔族说着像是要得到此二物,但所行之事又完全是另一番做派。
“既然如此,那便多有得罪了……”木魔一直蜷曲的双手渐渐舒展开,西山剑眉轻挑,“怎么着?赢不了戏局还想明抢?”他冷哼,“我实话告诉你,这两样东西就存放在戏局的最后,除非赢了戏局,否则即便是我也未必能得到。你想要就凭本事去拿吧!若拿到了,其上的封印自会由我打开!”
长生趁机接话道,“西山说的是。你看,你将我们困在你的幻境中,我们一时半会也跑不了,不如你去碰碰运气?”
肉眼可见,即便有了西山的保证和长生的撺掇,可木魔并没有任何离开的打算。
“他并不想要彩头,只是想单纯的托住我们!”
长生猛地高声喝道!
“那咋办?”西山面目狰狞。
“动手!”星夜沉声抽剑,身上冰冷的灵力压迫瞬间提升至最高。
三人同时冲向木魔,木魔却如早就料到般。他的身影急速向后倒退,与此同时——从黑暗的迷雾中攀爬出无数的携带倒刺的诡异藤蔓,从四面八方堵住三人全部的退路。
藤蔓包裹住三人,自其间又生长出无数荆棘,不断缩小着空间。
“就这?”长生不屑,大白兔闪着乳白色光芒。长剑在他手中翻转出千般花样,毫无保留的朝布满天空的荆棘刺去。
站在荆棘外的木魔见到此状,嘴角流露出一丝残忍的哂笑。
突然,被大白兔劈开的荆棘中喷出黏腻的灰白色液体。
长生躲闪不及,眼看被一击即中之际,星夜以背毫不保留的护在他身前。
灰白色液体瞬间腐蚀掉星夜的护甲和护甲之下的血肉。
星夜冷哼一声勉强稳住了身形,西山立马出手封住星夜血脉。
“这是魔毒”西山大怒,“你好卑鄙!”
木魔冷笑之意更浓,“若非在平之戏局中让长生小仙倌受伤,逼得眼前这位高人出手,我还真不好与你们硬碰硬。”
“什么意思。”长生整个人勉力撑住簌簌颤抖的星夜,“星夜你做了什么?”
星夜费力的抬起双眸,“无事!”
正在这时,成千上万的荆棘齐发。
紧要关头,一道灰影骤然出现在木魔身后,猝不及防的灵力打断了木魔施法。
“府君,就是现在,快破开荆棘丛!”
“老叟,你怎么来了!”西山惊呼,长生趁机举剑将不受木魔法力控制的荆棘破开一道缺口。
“当年若非小老儿私心,您也不会受重伤。”老叟似乎拼尽了全部灵力挟制木魔,他的声音几近嘶哑,“让我为此赎罪吧!”
“长生!”
星夜猛地握住长生流血的手指,他将血滴印在额间。
“星夜你……”
“我要教你一招绝杀之术,看好了!”
不等长生做出反应,星夜一跃而起,他对准荆棘破开的小口低音吟唱道。
“天地无极,玄阴引动,破!”
一道白金色的光芒驱散所有的黑暗,众人不禁遮住双眼。
无数藤蔓荆棘随即如潮水般尽数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