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坐在窍姝的牢狱前,静静的讲述完三百年前发现的故事。
“说完了?”窍姝冷冰冰的打了个哈欠,“说完就快滚,我困了!”
西山试探着问道,“我说的这些你有印象吗?”
“没有”
“再仔细想想呢?”
“你该走了。”
“几日后,我还会再来……”西山站起身。
“可我不会再见你!”
西山脚步一顿,他垂手走到一旁,从胸腔泛起的腥甜涌出喉头,西山深吸了口气,强行将血咽了下去。
自雪域大战后,窍姝及千余名魔族后裔尽皆被收监断崖山天牢中。天帝亲旨,暂时羁押,待其明令颁下后再行处置。西山自此总是隔三差五前去探望,恰逢刑天被派去清剿魔族残流,众人阻拦不住,只得上报天帝。可天帝明知西山不守规矩,偏偏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三年天雷囚禁,一夕天君降位。大概包括天帝在内的所有人都对他没了指望,所以才会任其纸醉金迷,胡作非为。
看来只要不沦入魔道,任何人都不会指摘他。
如此又过了数日,当时吐血的异状未在出现。
但西山心中仍然忐忑……
不知是不是言出必行!
几天之后,当他再去断崖山时,窍姝果然失去了踪影。
全族尽皆再此,唯有窍姝一人,消失不见。
恰逢刑天归来,一个人铩羽而归,一个人失去所爱。心中怨气冲天,不免生了场持续三天三夜的恶战。
战斗的结果以西山惨败告终,连刑天也对此惊讶不止——平常任何人在其手中都占不到便宜的西山天君竟然沦落至此。
他满身伤痕跑到了云爻殿跟天帝要人,结果可想而知……
失踪的人留下一把离人刃,以及一张写着:前世不计,永生勿见的纱巾。
“她还活着吗?”西山像是行将熄灭的烛火中最后的幽光。
天帝玉纶点了点头。
“永世不见?”西山笑了笑,“好,你不是最在乎你的族人吗?那就看看,你能不能消失的干净彻底!”
此后不久,玉纶允准了西山的请求,他将魔族后裔尽皆带回到西山洞君府中,安置在一处新建的园景之中。园景按照妖域的地下琼楼建造,其规模与其相差无二,连名字也相同。
他以其灵力设置结界,禁制往返洞府之人叨扰。
自那时开始,西山生了一场大病——他的身体不可避免的衰败了下去:先是灵力,然后是身体,最后连容貌都快维持不下去了……
不得已,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带着面纱出现在众人面前。
曾经九重天上的贵公子,长衫玉立,香肩**。多少天宫的夜宴,奢靡浮华尽皆出于其手。无论是西山天君,还是到后来的西山洞君——尽皆如此。
九重天高高在上的神仙依旧需要酒醉,端庄之余依旧需要放浪形骸,西山府中的一道道门,一场场戏局,赌局,游戏都尽可能的成全了他们。
西山府的大门永远敞开,日夜不休。但惟有一处,众人皆不可靠近,若有违反——便永远失去了登门请帖。
正是这一处生活着一千名魔族后裔,西山隔三差五会亲自将所需要的一切送到地下琼楼中,自己却从不进入。
规矩简单——只要不私自离开,他绝不会出面干涉。
可唯一的一次意外,他不受控制的晕倒在结界外,五窍流血,无人察觉……
不知到底过了多久,意识混沌间——他听到了一个老人说话的声音。
“主君,府君的身体……”
主君……
西山缓慢即将停止跳动的心脏猛烈地颤动起来。
“我知道,和那个诅咒有关。”窍姝的声音冷冽却低沉,“他对你们如何?”
“照顾周全,从不打扰。”老者回答道。
一阵阵脚步来回逡巡,西山头顶传来阵阵冰凉,似乎有灵力源源不断的输入。
西山不禁感叹,她的力量比从前不知强大了多少。
窍姝缓慢的收回灵力,他问向老者,“他的身体还能坚持多久?”
老人叹了口气,“败絮之体,强弩之末。”
“说清楚!”
“唉……您用离人刃刺伤府君的那一刀,伤到了他的元气。或许因为终极契约的原因,您的复生与力量的增强,意味着他生命的终止……”
良久,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老人猛然跪倒在地,匍匐的身体不住地颤抖。
“主君,我骗了您。当时在刑天来犯时,是我的话让您对府君动了杀机,其实……”
“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窍姝的语气平淡,没有丝毫怪罪的意味。
“您知道?”老人惊讶的声音不住颤抖。
“是……从我一刀刺进他身体的时候,我的记忆就恢复了。”
“主君!”
“下去吧!”
老人关上了门,窍姝轻声坐在床榻前,她探身去触碰西山几乎苍白到透明的脸,以及深陷的双颊。
怎料突然之间,离人刃从西山袖口飞出,瞬间便架在窍姝的脖子上。
“我早知道你醒了。”
“你不怕我杀了你?”
“想杀就动手吧!”
“所以你又骗了我”
“是又如何?”
“这已经第四次了!”
“四世,四次。”
西山冷笑,他将刀刃转了个角度,好让他能靠近一些。
可当他靠近后,窍姝身上冰冷陌生的气息却又让他忍不住一阵咳嗽。
窍姝不急着逃脱,安静等着他咳完继续说。
“我敞开西山府大门,让任何人都能进来,还设置唯独你能进来的结界,为的就是等着你出现”
“我知道,你有心了。”
西山闻言只觉得胸闷气短,他索性收回匕首坐起了身。
“第一世,你让我喜欢上你,最后不过是为了放那些敌军进来。第二世,你良心发现却也于事无补。我实在是气不过!”
“所以你拿到这把匕首,不就是为了报复我吗?”
“是啊,陛下论功行赏,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了这把匕首,就为了让你在大殿上刺我一刀。一刀下去,我让你做什么你就会做什么!”
“抱歉,我生来就不会随你的愿!”
西山狠狠钳住窍姝的下巴,“你到底去了哪?”
“我现在为天帝做事!”
“做什么?”
“与你无关!”窍姝指了指门口,“老叟会照顾好你的身体,他是我族的医官。”
“我不需要!”
窍姝掰开西山的手,她起身背对着他。
“你又要走?”西山叫住窍姝,“你该不会只是回来见我最后一面吧?”
“是的!放心,我会活的很好!”
“若还有下一世,我一定会杀了你!”
“我拭目以待!”
说罢,窍姝不顾西山毫无颜面的大声怒骂,转身走出了地下琼楼。
结界外,老叟已等候窍姝多时。
“主君?”他见窍姝出来,惴惴不安道。
“不是说永世不见就没事吗?为什么会这样?”
“臣也不知道,当初是木魔大人来找老臣——它告知老臣一定要让您用此刃再刺西山天君一刀。否则,族长便会性命不保……老臣是为了族长的安危,才在您尚未恢复记忆之时骗了您……”
窍姝闻言颔首,“你说的我都知道了。木魔也找过我……”
老叟还想再问下去,但窍姝却转换了话题。
“我不在的时候,记得照顾好他。”
“是……可他的病……”
“我会想办法的。”
就这样,窍姝又离开了。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但自他消失后,一直令刑天遍寻不到的魔族残流逐一被抓获。
西山知道,这必定与窍姝和天帝暗中进行的交易有关。
在那之后,老叟会定期照料西山的身体,而他没有拒绝。只是每当他想向其打听窍姝下落的时候,老叟都沉默不言。
他在老叟的照顾下渐渐好转,但西山心中清楚地知道,一切的治疗终究远水解不了近渴。他的真身很快便会消弭。被离人刃终极契约束缚的西山和窍姝,本若永世不见便不会沦落到一生一死的结局中。可惜一招战场相见,诅咒再次启动……
上天选择让窍姝活下去,自己面对死亡,不失为极佳的选择。
只是一旦如此,窍姝的这些族人,还有窍姝的安危……
思前想后,西山决定前往云爻殿,向天帝请求最后一道庇护的旨意。
可令人没想到的是,当西山赶到云爻殿时,却听到了天帝和刑天的对话。
“陛下,魔女窍姝在下界遇到了刻意围攻她的魔族余党,是否派天兵前去搭救?”
“暂时不必,静候即可……”
他没顾得上听完后面的话,便乘着云雾飞下了九重天。
当西山杀入人间时,一伙魔族残兵正如饿狼般扑向窍姝。
窍姝冷笑着挥刀斩向面目狰狞的魔兵败扣,但她丝毫意识到身后还有潜伏而出的几名魔族细作。
或者意识到了,但时机却晚了……
“噗嗤”一声,利器刺入血肉的声音。
窍姝斩断身前魔兵和身后细作的头颅,却还是无法阻止西山在她面前死去。
尖刀将西山心口贯穿,从背后直入,穿出前胸。
窍姝不禁想起第一世,她就是这么亲手杀了他的……
“真是的,我好丢脸……这一世上次受伤,两次是你,一次是为了你!”
西山看着窍姝抱紧自己,但他却没有任何感觉。
眼见意识流逝,他知道,神没有转世轮回,这一次,他会死的彻彻底底,烟消云散……
“我不会让你死的!”
窍姝吻住西山的双唇,渐渐地,无数寒冰自窍姝体内汹涌而出,很快锻造出另一具一模一样的西山。
而他的真身,化为了原本那方骰子,灰头土脸,没有一丝生气……
“以我血肉,许你共生……”
这是西山听到窍姝说的最后一句话……
自此之后,两相分别,时光斗转三百又三百年。
“在那之后我再也没见过窍姝,连同她身边的老叟也消失了,剩余的族人一直生活在西山洞府的地下琼楼中。曾几何时,我以为我们的故事都结束了。只要再也不见,只要我护她族人性命无忧,便可永世相安。然而终究无法如愿……”
长生看了看眼前摊手的西山,又踩了踩脚下的红楼洞天。
他到此时才明白了星夜之前所说——这赌局才是西山的真身。
“你现在的身体?”
“窍姝的一半身体。”星夜冷声道。
“这是怎么做到的?”长生掐了掐西山的胳膊,又捏了捏他的脸,“好像是比常人身上的温度低一些……”
“好了!”西山甩来毛手毛脚的长生,“后来我才知道,原来窍姝身上一直有万年寒冰,此症状常出现于雪族与冰族结合的后代身上。一旦患上此病基本药石无灵,终有一日会爆体而亡。”说着西山叹了口气,“当年窍姝预感时日无多,才会在琼台宴上自刎,可她没想到,她的天元附在了离人刃上,而体内的寒冰竟能凝结成依据全新的肉身。”
“可你们现在……”
“是,正如你所猜想的那样!”西山朝长生点了点头,“她用一半寒冰为我重塑肉身,但这也意味着我们永远被捆绑在了一起。时间一到,终极契约的诅咒降临,我们之中有一人必死。”
“我猜今晚的夜之戏局,本是你英雄救美的大戏?”
西山朝长生竖起了大拇指。
“可一切本不该是这样啊……”长生颓然的看着眼前的景致全部消失。
“没什么该或不该!”西山笑着拍了拍长生的肩膀,但他的目光却落在了一旁的星夜身上。
“记住,活着在一起,并不适用每一对有心人。”西山的话未落,黑色浓雾重现出现在三人面前。
彼时长生已经变回白衣少年的模样,他疑惑的看向周围:“我们已经离开戏局了吗?”
西山的表情随着长生的话而变得有些不妙,他闭目凝神,半晌,西山沉声道,“这根本不是我设计的戏局。”
“长生,星夜,立刻站到我身边来。”
浓雾渐起时,他们分别失去了各自的方向。
“我听得到声音可是找不到你们!”长生伸手朝着虚空四处乱抓,正当他慌张不知所措时,宽大温厚的手掌握紧了他。
“别乱动!”星夜在他耳边低声道。
“没人掉队吧?”西山也更近了些。
“没有。”星夜和长生同时应道。
渐渐地,周围的浓雾依旧没有散去,反而更加浓郁。
“是魔族的气息!”长生惊恐的喝道,但一切似乎有些晚了。
意识随着侵入鼻腔的魔息腐蚀着长生的天元,在他半梦半醒之间,耳边传来一声得逞的嘲讽:“府君,我等可恭候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