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来没说，你的计划是这样的！”

“我若是提前对你说了，你会答应吗？”

“呵呵呵，你说的好有道理哦！！！”

微微摇晃的马车映衬着静谧的华丽街道，此处已是皇城与宫城的中间地带，身后的繁华喧嚣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马蹄和地面构筑出不同凡响的音符，长生打量起自己新的穿着，他手中变出枚镜子，铜镜的镜面映射出一张美丽柔和的面庞来。

如光轻哂一声，“虽然我看不见你脸上的表情，但从你语气的中我能听出不满！还有点……嗯，羞……”

“好了，打住！”长生强忍住怒气，“你把杜密华弄到哪儿去了？”

“她嘛……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如何，你现在准备好了吗？”

“呼，好了！”长生好整以暇的掀开马车前的帷布。如光不觉好笑，“怎么，你不曾穿过女装吗？”

长生胸口一闷，“我不是女子！”

“是嘛？”如光将那个“嘛”字拉长了尾音，竟说出了些意味不明的深意。

长生不由得记起了西山府那一夜，自己也被玉纶如此恶搞过，那个时候还真穿过女装。

玉纶……

星？

“啊。”心口骤然剧烈手缩，长生手骤然攥紧下身的裙摆。

我这是怎么了？

“你没事吧？”

“无事。”

马车停在北宫门口，两名仆妇先后下车，马夫摆好踏凳。

紧接着，一袭红衫窄袖，长裙迤逦配以杂裾的宫装少女别别扭扭的压轴登场。

“你干嘛把我变成杜密华的样子？不怕有人认出她来？”

“无妨，至今都无人见过杜密华的女装，我把你变成她的模样，自然没人认得出来！”

传闻中的杜密华常年都在洛阳城居住，很少有人会将密华公子和那位百里之外的郡主大人联系在一起。长生颇觉得有道理，他眼珠滴溜一转，“好的，那问题又回到刚才，你为何知道我的名字？”

如光就像是生长在一群毒蘑菇里的普通蘑菇，人在饿极了的绝境难免生出想品尝的欲望。照理来说此蘑菇本是无毒的，但谁知道生长在毒物群众的它，会不会近墨者黑呢？

“抱歉，我仅是比其他魔族多知道了些秘密而已。不过你放心，没人知道你姓甚名谁，更没人知道带你来的同伴，又是何人！”

长生眉毛微挑，心中不免惊疑，这家伙当真如她所说——是个低阶的花草精所化？

他见如光不愿据实以告，所幸也不死缠烂打。既然她敢解了自己的锁咒，再搞什么花样也着实没用必要。虽说识人该存三分疑，但为何他总觉得可以信任她呢？

“我们现在要见的人，便是魔族安插在北魏王室中的重要人物对吧？”

“嗯！三年前密华君的秘密被魔族发现时，我便借着机缘被安插在她身边。”

长生眉头一皱，“我有个疑问，为何魔族不在一开始就杀了杜密华，而非要将她留到现在你？”

如光沉默了数秒，“这个问题一会儿你就明白了。方才我已经传了消息，说密华君不满婚约打算离去，我先行控制住她，并发现了神官出现的动向，请求直接越级回报。”

仆妇扣响宫门。

很快，门被打开，几名打扮有余但阳气不足的太监在侍卫的保护下迎于门内。

为首的太监恭敬地行了一礼，“平阳郡主，殿下他等您许久了。”

现在摇身一变成了平阳郡主的人自然是长生，她原本自然束成发辫的长发被如光梳成了双环髻，一身贵族女服落在他瘦高的身上倒有些意外的风姿。

桃木剑吊坠被他挂在脖子上，一直垂到了心口的位置上。

温暖的触感让原本刺痛的印记平静了下来，长生朝为首的太监点头示意，跟着朝深宫中缓步而去。北魏王宫四面环水，宫殿苑囿、楼台观堂错落排列有致。

太监总管站在长生身旁，有意配合着他的步伐。

太监皮肤苍白，似乎没有血肉，单薄松弛的皮囊贴着骨骼，高耸的鼻梁如同秃鹫可以肆意咀嚼血肉的尖喙。

北魏王宫不同的宫域划分得十分井然，外客入宫有专门的通道，彼此之间互不干涉。但在经过掖庭时，装点着最高处宫楼上的红色招魂幡，还是引起了长生的注意。

他差点就忘记今晚事端的起点——拓跋嗣的母妃刘贵嫔将被处死。

思及此，他大着胆子问向身旁的太监，“大人，宫中今夜可有何事发生？”

太监总管目不斜视，一张口，声音尖利如夜枭，“郡主头上这朵桃花倒是别致，等会殿下看了一定喜欢。”

长生心里一疙瘩，随即伸手拂过头顶的桃花，“多谢大人夸奖。”

渐渐地，脚下的路越走越宽，两旁的宫舍不断向后倒退。

总管太监停下脚步，“平阳郡主，请吧。”

长生望向周遭环形的广场，以及广场最中央众星拱月般座落眼前的飞檐高殿。

“显阳殿……”长生被王侯将相们的晦涩宫名弄得晕头转向，他实在不知这些人类每天都在想什么，反正绝对和他的脑回路不一样。

“大人，此处是何地啊？”

“请……”

这回别说是太监不肯送他进去，连两名如光选来的仆妇也不敢跟着他，躲在人群最后面瑟瑟发着抖。

长生犹豫的站在原地，他手摸向腰间别着的大白兔。

正在这时，心口一热，桃木剑的声音又在他心口响起：“进去吧！我能帮你！”

“你……回来了？”

“没时间了，进去再说！”

“罢了！”

长生顺着蟠龙神阶一步步走向殿宇的最高处。他一脚踏入殿中，看摆设像是皇帝居住的寝宫。此时殿中空空荡荡，唯有两排明灭的烛火似真似幻。

“往里走！”头上的桃花重新化为如光，两人并排朝深处走去。

“你好啊……”桃木剑试探着说。如光惊讶的盯着长生，“怎么，你身上藏着其他人？”

“这个说来话长！”长生纳闷的环顾左右，“为何你回禀消息后，宫里的魔族就立刻让你将我送进宫里？”

“这个嘛……”

如光的话戛然而止，突然，他们面前出现横七竖八的宫人和侍卫的尸体。

“别动！”长生将如光拦在身后，大白兔横在两人身前。

“你还是先变回去吧，若真的有魔族出现，你也帮不上忙！”

长生身后的如光一愣，随即露出古怪的笑意，“好！”长生将桃花收在衣袖中，严阵以待的进了内殿。

“我，我没察觉到这些尸体中有魔族的气息……”桃木剑迟疑的说，像是再三确认后还不敢相信似的。

“没有魔族？那杀他们的人？”

“我猜都是人类……”

“人类？”

内殿的最前方是一方御案，御案后的龙椅上正躺着个生息全无的贵服少年，而在他身旁站着名手持利剑的男人。男人高大英武，即便身着官服依旧难掩武将之资。

长生见男人推搡少年，口中迟疑的唤着：“清河王，你怎么了？”

虽然说人间的你死我活与他无关，但不巧撞上的话，不管不顾还是有些……

“别动！”

冷刃架在颈间，男人转过身。

“密华，你怎么在这儿？”男人一脸惊讶看着长生，长生不禁有些懵，“你认识杜，呸，认识我？”

那男人像听了什么胡话，又惊又怒，“你不好好在家带着跑这儿来干嘛？”

长生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如光的声音这时传来，“他是密华君的长兄，如今承袭平阳王王位之人——杜威。”

“大，大哥……”长生心虚的收回大白兔。

为何深夜之中，杜威和杜密华这对兄妹会被同时唤入宫中？眼前这些人类尸体和这半死不活的少年又是怎么回事？

等一下，杜威刚才叫他清河王，清河王……那不是？

长生一惊觉，却听桃木剑中的声音“咦”了一声。

“咦？这少年身上……有魔族的气息！”

与此同时，周围无数涌动的兵甲突然出现，鱼贯而入的宫廷禁卫瞬间将两人围在了中间。

“平阳王，你涉嫌造反逼宫！快放了清河王殿下！否则今日你兄妹必将葬身于此！”

为首的禁卫兵长凶神恶煞的举剑逼近，他身后皆是严阵以待的士兵。

一切都出现的令人毫无防备，却，又好像早有安排。

如光刚才还说，有些事，一会你就明白了！

长生此刻的确琢磨出她话的意思了：

魔族想消灭西山转世的拓跋嗣，同时也想除去未来会诞育下代君王的杜皇后。以拓跋嗣被立太子，母亲被赐死的今夜为契机，平阳王兄妹深夜逼宫造反，挟持了清河王拓跋绍。若此二人以正当理由被诛杀，事后便有理由可解释为，是太子在暗中主使两人救母失败泄愤除去亲弟弟，届时即便不被赐死，也会彻底改变天宫所设定的格局走向。

长生怒火中烧，咬着牙恨声道，“如光！这就是你要我帮你的忙！！！？”

女子的轻笑在他袖中响起，“抱歉，除了你，我找不到其他的帮手了。不过放心，我会帮助你！当然，还有那个一直保护你的家伙！”

“密华你靠后！”

杀手逐渐围拢上来，杜威一把将长生护在身后，“妈的被暗算了！是谁假传太子旨意诓我进宫的！”

杜威脾气火爆，但脑子转动的速度显然没那么快。长生将大白兔架在一旁的拓跋绍身上，“清河王殿下，台子都搭好了，您这位角儿也别装睡了吧？”

角儿本人睁开眼睛，邪魅一笑。

“平阳郡主，或者应该叫你，神官大人？”

清河王拓跋宏比拓跋嗣小两岁，瞧着一张发育期的脸蛋隐隐具备未来蛊惑一方莺莺燕燕的潜质，可惜纨绔有余，却清贵不足。

说着拓跋绍一跃而起，两人的对话乃是用灵识进行交流的，寻常人类听不到。

“神官手中之剑可是昔日曹子建所有？”

长生一愣，却不打算搭理他的闲聊。

众人见小王子拓跋绍蹦跶到了禁军面前，除了看上去狼狈外好像没受什么重伤。

杜威将长生紧紧护在身后，他头也不回，声音依旧沉稳，“密华，你就跟在哥身后，放心，有哥在，你……”

平阳大将军的一番兄妹情深的戏码在下一秒烟消云散。长生不耐烦的扯掉脸上的假皮囊，露出了自己本来面目。

“平阳王，你妹妹在安全的地方，我是来帮你的！”

不光是杜威，连禁军都被他吓了一跳，唯有清河王拓跋宏露出了玩味甚浓的笑意。

神不能对人类随便下杀手，长生自然不敢以身试法，但要是顶着杜密华这张脸，更是施展不开。

动手绝对不成，逃走才为上策，但眼前这个小麻烦就……

“动手！”

拓跋绍手轻轻一挥，禁军手持精良的武器装备杀向杜威与长生。

处在震惊中的杜威很快反应过来，他和长生彼此对视一眼，分别进入厮杀包围圈中。

大白兔被长生收回剑鞘中，他动作鬼魅如风，根本没人能追踪到他，相比另一边杀出一条血路的杜威，他至少看起来还算得体。

“不要恋战，还会有源源不断的人类进来，你扛得住，那个人不行！”桃木剑提醒长生。

长生犹豫稍许，倏地将大白兔抛向杜威，只见剑身陡然变长，如长蛇般缠向杜威腰间。拓跋绍手中飞刀一弹，两相撞击，一声明亮的铮响后，大白兔被弹回了长生手里。可与此同时，如光从袖中飞出，红菱飞舞缠上杜威的腰，一把将其拉到了长生身旁。

拓跋绍见到如光出现，面色陡然一冷，方才的玩味被杀意所覆盖，他拔剑飞身而起，照着长生便是当头一剑。

此攻击夹杂着魔族之力，杜威和如光是承受不住了。大白兔早先一直不得施展，在剑鞘中憋出了内伤，此刻得以发挥神威，简直是一分半刻都不愿等待。

长生手持大白兔和拓跋绍的法器两两撞击，各自深谙对方的不简单。

眼前这个魔族的力量在自己之上，长生悄无声息压住自己悬起的心，可早前怎么没感受到他的一丝半点儿的灵力呢？连是否为魔族还是桃木剑发现的……

眼前这个局面有些不利啊……哪怕他和这魔族灵力不相上下也就罢了，可现在这……

“没看出来啊，你的年纪竟不及一百岁！”拓跋绍脸上笑意愈来越浓，“真有趣，待我先将你扣下，再跟门主讨了你去。”

门主，敖烬。

长生心一动，此人貌似品阶不低，眼看两人过了三招，在这么打下去自己可捞不到半分便宜。

危急关头，他蓦的抬头望向金顶，不知为何，一段不明来由的咒术凭空钻进了他的大脑。

“天地无极，玄阴引动，破！”

大白兔刺向金顶，一瞬间，金光将整个显阳殿包裹在其中。原本驾轻就熟的拓跋绍慌忙一躲，竟被灵力震荡的飞摔了出去。

长生一把搂过杜威，跟在大白兔身后飞了出去。

“姑娘，你会飞？你是什么人？”

杜威明显被吓得够呛，却还能面前保证面不改色。长生也不禁生出几番敬佩，“平阳王，我看麻烦没那么容易了结！，至少明日破晓前，还是寻处安全的地方先躲着为好！”

说着，他传音给如光，“要将他带去见杜密华吗？”

“嗯，跟我走！”

说着，如光化作一道红光朝北魏都城之外五十里的佛寺建筑群众飞去。长生跟随着她，待到山门口时，如光停了下来。

“我进不去，你将她们送进去，即便是魔族也暂时很难找到此处！”

长生带着杜威一进入佛寺中，便见到等在佛像旁的杜密华。

“大哥！”

“密华！”两人短暂相拥，杜威先转向长生跪了下来，“杜威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说着杜密华也跟着要跪下，长生见状忙伸手去拦，“杜姑娘不必客气，还请你和平阳王记住，明日破晓之前，务必不要离开这间佛寺。”

突然，白色的灵力自长生手中笼罩在杜家兄妹二人头上。

很快，他们双双闭上眼陷入了沉睡。

长生走出佛寺，在如光的注视下，他以大白兔设下剑墙，将整座佛寺阻隔在其中。

“如今你也算背叛了魔族，快去逃命吧！”

“你接下来的任务是什么？”如光瞧样子并没有走的打算，长生斜眉看她，“接下来我会去找到拓跋嗣，然后将他带到约定的地方。”

“嗯！”如光一点头，“我跟你一起吧！”

“你不必……”长生忽觉一阵天旋地转，好在如光及时扶住了他。

“你灵力不支，再这么折腾下去，怕是连回到平城都做不到。”如光说着还不忘逗他，“怎么样啊长生姑娘，要不要我这个魔女帮忙？”

长生白了他一眼，“废话多！去吧。”

在日渐浓重的深夜中，一红一白两个光点再次朝平城王都飞去。

“如光，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说！”

“你以命犯险保住杜密华，除了为报当年之恩是否，对她有什么非比寻常的情感吗？”

“浅薄！世间万物不是都以情为出发点，士为知己者死又不只是男人的专属，女子为何不行？”如光不觉好笑，“我说你这神仙脑袋里成天都在想些什么啊？”

“这个问题我才该问你，你都在想什么？”长生忽然抓紧如光的手，“一个魔女，还有一个人类女子，为何元灵中会有神的一缕灵识？”

如光半张的嘴维持了片刻，不觉微微叹气，“你这家伙，又被你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