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看,你是怎么发现的?”如光和长生落在了人声鼎沸的街道上,她活动下手腕,“这一路你都没有察觉,怎么就刚刚茅塞顿开,莫不是附在你那位道友替你开了窍?”
长生懒得理会她的冷嘲热讽,大方承认,“确实是它告诉我的,不过这不重要。”长生审视着如光,“既然你本是神,为何要装作魔女,又为何一定要找我帮忙不可?”
如光探究的看了他一眼,半晌,苦笑着叹道,“续梦石的力量果真强大,你真是什么都记不得了……”她一顿,眼神分外明亮,“这么解释吧,我不是神,但确确实实只是一缕神识。当年是西山,哦,不对,是我本体为寻找窍姝而投射凡间的记忆。至于为什么附在个被魔化的低阶花精身上嘛,仅是为了保护我的本体和保有窍姝一缕神识的杜密华。”
如光说完,,长生没立刻反应过来。他支吾了半天,结果蹦出了一句,“好家伙啊西山,你在人间竟成了女装大佬?”
如光用目光从上到下扫视他一眼,明显在说,你也好不到哪去。
“原来如此,我就说你们二人明明有神族气息,却又虚弱的近乎于无。可,神识不都是有期限的吗?”
如光笑着点头,“是啊,等明天天一亮,我就会消失。”她说这话是,不痛不痒的语气仿佛事不关己,长生愣了愣,顿觉唇齿间苦涩,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杜密华体内窍姝的神识,是她死前留在人间的残片,我查看过,至少还有百年时间。”说着,如光长呼出一口浊气,“百年时光,足够他二人白头偕老。我和窍姝做不到的,就让他们来完成,也无不可!”
长生记得,窍姝死前用续梦石抹去了西山有关自己的一切记忆,但这却不包括他留在凡间的神识。只是没想到,一场凄美的故事,会在人间峰回路转。
思及此,长生看如光的眼神变了变,如光笑道,“我虽只是一缕神识,却与西山共享所有记忆,所以我才会知道你是谁,也知道能靠你来帮我完成心愿!”
长生心中感触,但面上却没有任何情绪的流露,他板着脸说,“我看你还是别浪费为数不多的灵力了,小心没等到明天到来就先化成一撮灰!”说着他伸出手,如光会意,又变回了那朵孤零零的桃花,被长生收在了袖中。
“天帝陛下现在会在哪儿呢?是不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所以才将拓跋嗣托付给他?”长生抿了抿嘴,心里却没有底,眼见子时越来越近,偌大的平城,靠他剩下这点儿微弱的灵力,有多大的概率能找到拓跋嗣?
“长生?”
“啊?”
桃木剑微弱的声音再次怯生生响起,“我好像发现你要找的人了,不过他……他的神族气息在快速减弱着……”
长生一惊,脱口道,“在哪儿?”
“离这里三条街,一家……一家……”
“一家什么?”长生急躁的终止桃木剑犹豫的话。
“一家青楼里……”
“青楼就青楼,你支支吾吾什么!”长生拔腿在人群中快速奔跑,他快的像是一阵疾风,很快便找到了桃木剑所说之地。
青楼,他长生,作为看过这九重天所有杂书野谈的不务正业少年代表,难不成还会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地方吗?
他抹去额角因奔跑而生出的汗意,闪身从青楼的半掩的大门口溜了进去。
要按常理,这晚上本该是青楼最热闹来往人最多的时候,可这家别说人了,连个鬼影都没有。
瞧这样子怕是废弃已久了,周围没有一丝烛火,唯有后院儿敞着天儿,有月光倾泻下来。
“在后面!”桃木剑低声说,“后院儿魔气浓度很高,你小心!”
“果然有魔族!”长生抽出大白兔,“也罢,我倒是要看看这些魔物都有多大本事!”
长生顺着光源来到了后院,可不知为何,只见成堆的魔族尸体在此处摞成了小山高。恶臭和因死亡而成倍扩散的魔气充斥在整个庭院中,长生惊疑的捂住鼻子。
周围没有一个活人,当然,除了躺在尸堆旁边,已然昏厥的拓跋嗣。
“喂,醒醒!”长生见推搡并没用,只得将灵力输送到奄奄一息的少年体内,与此同时,他还在时刻注视着周围有无异状。
现在看来这些魔族应该都是他一个人杀得,可他区区的凡胎肉身,哪来的本事能消灭这么多魔族?
“怎么是你?”
突然,一名女子的身影自长生身后响起。长生不禁抬头看向身后,大白兔快他一步刺向身后之人。却被那人轻巧的夹住剑身,如同树叶般甩到了另一旁。
那名女子披的银色斗篷散发着比月亮还柔和的光芒,一双水葱般修长的手取下头上的帽遮,露出清冷高贵的浅金色眸子,而在那眸中同时交杂着试探和怀疑。
“长生,你怎么在这?”
长生“啊”了一声,久久才想起来要行礼,慌忙的弯下腰,“华清府长生,拜见敖霜天君!”
桃木剑突然惊觉的开了口,“不对,还有人!你小心!”
长生骤然收紧手掌,大白兔马上又飞回他的手中。
“天君,我是被陛下派下凡间处理西山洞府君之事的。”长生一边从善如流的应答着,一边询问桃木剑,“你能确定有几人吗?是神是魔?”
可怕的是,桃木剑在这时突然无声无息的安静了下来。
“桃木剑,桃木剑?”
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你是陛下带来的?”敖霜上前走了两步,蹲下身。
她的手放在长生的额头上,冰凉的手指不禁让他打了个寒颤,“你体内的灵力都没了……”敖霜不知想到了什么,收回手,目光望向他身后的拓跋嗣。
“你自己灵力都不足了还要输给他……不如这样吧,你把他交给我,我会向陛下回禀,这是你的功劳。”
长生面上依旧不动声色,“谢谢天君好意。”说着他用身体遮住敖霜的目光“不过陛下交给长生的任务,怎么好劳烦天君。毕竟此时天君下界,应该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敖霜似乎早料到他会这么熟,笑容淡淡的,“你是怀疑我另有图谋吗?”
“那天君有吗?”长生突然抬头,目光直视敖霜。
“放肆!”敖霜美目怒姹,刚欲上前一步,却被一双从身后伸出的手给拉住了。
“霜儿,跟一个孩子,何必动怒呢?”
邢王敖霜身后陡然出现了名周身黑衣的仙侍。长生定睛一瞧,此人全身覆盖在黑色之中,似有些熟悉,但却也不是寻常伺候在邢王身边的那一位……
“谁让你出来的?”敖霜局促的看了眼黑衣人,又转过头看长生,眼神早已与方才判若两人。黑衣人发出肆意的笑声,听声音是个少年,可长生却听却熟悉,却听越不对劲,直到他说了句,
“方才逃得倒快,现在还不是又遇到我了!”
长生手中疾风顿起,一掌掀翻了此人遮住脸的帷帽。
“拓跋绍?”
恐惧由内而外迸发,长生越过他看向敖霜,“天君,你们?”
九重天的邢王,为何会和一个魔族在一起?难道他就是潜伏在天宫里的魔族细作?不可能的,如果是她,陛下早就会发现!
拓跋绍和敖霜对视一眼,他缓步走到长生面前,竟盘膝坐在了地上,伸出左手,“不如叫我另一个名字如何?魔族,敖烬。”
魔国门主敖烬,九重天和人间一系列祸事的始作俑者,一次次将他牵扯进无妄之灾的人,就是眼前这个躲在人类皮囊下的混世魔龙。
长生疯了才会和他握手,大白兔似乎预感到主人巨大的敌意,竟自主对拓跋绍发起了攻击。红光一闪,如光出现扶起拓跋嗣。长生趁机拉着两人后退,一时间与其拉开了距离
敖烬闲庭信步的跟大白兔玩杂耍,他顶着拓跋绍的容貌,少了些风传的狂怒和阴狠。
长生未从敖烬的身上感受到杀意,但这谁说得准?
臭名昭著的魔国门主敖烬,怕是要比其他刽子手更多了些爱好猫鼠游戏的戏谑。
长生的灵力早已用尽,此时能支撑他的也仅是意识上的清醒。在这种局面下,敖烬想要杀死他简直易如反掌。
敖烬似乎失去了耐心,他将大白兔踩在脚下,化身如风一脚踢在了长生的腹部。长生只觉眼前一黑,下一刻,他的脖子被拓跋绍牢牢钳住,一时间,他双脚立地,剧烈挣扎了起来。
“哥哥”敖霜看的意兴阑珊,“杀了他,我在陛下那儿会很麻烦的……”她望了眼天色,“已经将近子时了!”
拓跋绍朝她做了个鬼脸,手不知不觉捏的更重更紧。
“谁跟你说我要杀了他?”他将手伸进长生的衣领,像早就预料到般将桃木剑吊坠取出来,目不转睛的注视着。
突然,原本安静下来的桃木剑瞬间绽放出从未有过的光华。拓跋绍凑近轻声笑道:“既然死而复生,是不是记忆也该回来了?”
“你在和谁说话?”敖霜察觉到不对劲,拓跋绍回头看向她,一副无奈又宠溺的模样。
“霜儿,你又在害怕什么?”说着,他将手放在长生头顶。
紧接着,一缕记忆从其耳中缓缓落了出来。
“这样总可以了吧?”
突然,桃木剑迸发出强大的灵力,拓跋绍手一抖,原本被拔出的记忆又重新回到了长生的元灵中。与此同时,那力量将长生三人包裹在其中,空间一瞬间被撕开个口子。敖霜眼中生出怒意,她手中灵力瞬间朝那道缺口击去。
只可以她晚了一步,长生就这样带着拓跋嗣,在她眼皮底下消失了。
敖霜面若寒冰,他一掌击向拓跋绍。瞬间,少年清河王如同死尸般倒在地上,站的他原本位置上的,换成了恢复原身的敖烬。
敖霜冷声道,“你知道放走长生,会对我产生什么影响吗?”
敖烬不以为忤,“霜儿,这是你破坏我计划的代价!不过好在,中途虽因你险些坏了大事,但好在我及时拨乱反正。所以你该庆幸,我还能当你是我妹妹!”
敖霜怒极,她一巴掌落在敖烬脸上,却被反手扯住手腕,一把拉到了敖烬的怀中。
“我说过,你想要他,我可以满足你。但我的计划,你最好也乱加干涉。”敖烬贴近敖霜的双眼,呼出的气在她的睫毛上凝结出晶莹的水滴,“别以为我不知道红楼洞天的事。”
敖霜猛地向后挣脱开束缚,她又恢复了方才的高冷无物。
“我也希望你记住,我要的除了玉纶,还有天后之位。这一点你若无法满足,那这兄妹之情,也聊胜于无了。”
敖烬脸上的戏弄和玩味渐渐消失,他面含冰冷的注视敖霜许久,怅然若失的叹了口气,“霜儿,你可让我拿你如何是好?”
桃木剑的灵力源源不断的输入长生的身体中,他渐渐恢复了力气和神志。
“你该醒了。”
长生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迷蒙中他睁开眼,是一个陌生的身影。他没看清他的脸,仅是依稀辨认出,他带着面具,遮住了如星般的双眼。
“你还好吗?”待焦距渐渐恢复,如光和拓跋嗣的面孔出现在他面前。
长生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现在什么时辰了?”
如光理了理衣袖,满面淡然,“子时将至,我们已到了你和天帝约定之处。”
他闻言抬头看向周围,果然是他们下凡所到最初之地。
“拓跋嗣呢?”
如光指了指身后,“他一直要跑,我只能用法术封住了他。”她话音一落,被封住嘴巴和四肢的拓跋嗣便出现在长生眼前。
拓跋嗣被如光放倒在地,整个人如同个放大的旱地泥鳅般不安蠕动着,嘴里还不时发出呜咽声。
“你对你自己是真下得了狠手。”长生朝如光竖起了大拇指,他起身走到拓跋嗣面前,只将他的噤声咒给解了开。
“你安全了!哦对了,还没介绍,我叫长生,我们以前有些交情,不过你现在应该不记得我了!至于她,叫如光。”
多余的话长生不愿多说,长生望向如光,毕竟再过不久,他就要消失了……
拓跋嗣虽然有些狼狈,却依旧能保持一名太子应有的风度,他沉声质问长生“你是谁派来的?”
长生思索了片刻,“是相国大人,除此之外,他还有句话要我告诉你!”
相国便是拓跋嗣今晚出宫的缘由,长生相信对于此人的话,拓跋嗣必然会愿意听,更何况,他接下来所说,八成也是拓跋嗣见到此人后会听到的。
“相国不方便见您,因此让我转告您,请顺应天命,勿要让刘贵嫔的一番苦心白费。”
拓跋嗣极为克制,但听闻此话还是忍不住眼睛泛红,“我不信,我要亲口问他!”
“太子殿下!”长生用剑挡住他的路,“其实您心里都清楚得很,只是还接受不了,对吗?”
“你大胆!”也不知拓跋嗣从哪来的力气,竟挣扎着站起了身,虽然四肢不能动,却试图蹦跳着撞开长生。
“啪”的一声巴掌响划破夜空,拓跋嗣本人脸上多了个鲜红欲滴血的手掌印,长生对如光再次偷偷竖起大拇指。
“你大……”又是一巴掌。
如光揉了揉手掌,拓跋嗣彻底懵了。
“冷静了吗?”
两人一时间相对无言。
久久,压抑的啜泣声打破了三人之间构筑的寂静。
“母妃从小不与我亲近,致使我幼年时对她毫无感情。待我知道可能被立为太子时,对于她的命运曾无动于衷过。”拓跋嗣望向王宫的方向,他用力拿拳头砸着地面,“可直到今日我才明白一件事,她对我的疏远是为了保护我,保护我在今日不会因失去母亲而对君王生出怨怼,她只是在用她的方式保护我平安……”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以身犯险?”如光扣紧他的肩膀,一瞬间,拓跋嗣的眼神突然出现了变化,“我……”
“你是恨你自己明白的太晚,恨你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是吗?”
“说话!”如光面色如冰,声音陡然拔高。
“是!”拓跋嗣被如光的话激发出心底最无力的嘶吼,他呕出口血,整个人却多了份劫后重生般的轻松。
遗憾,最无解的痛。除了自己谁都无法化解,是啊,只有自己。
长生猛地看向如光。
“看着我!”如光抬起拓跋嗣的下颌,两人的目光汇聚在一处。
“你的遗憾,我来帮你弥补。”
随着如光的话音落下,拓跋嗣的眼睛慢慢的合上。
时间像水滴落般渐渐汇聚又走散,在刹那飞逝的时间内,拓跋嗣仿佛体验过他未曾得到过得一切,一个来自生养他的女人,隐忍却又伟大的爱。
子时到了。
拓跋嗣软到在长生的怀中,如光的身体淡的如同清晨升起的雾气。她朝长生笑了笑,“我要走了。”
长生心中五味杂陈,万般话语到了嘴边最后仅成了一句“走好!”
“记得告诉拓跋嗣,让他一定要好好对杜密华。否则,他会后悔的!”
“好…………”
可惜,长生的话音未落时,如光早已消失不见。
一双温润的手覆上他的肩膀,长生侧过头看向身旁。
霎时,玉纶仿佛从眼前的红衣少女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
“陛下……”
“任务结束了,我们这就回去。”
天帝玉纶一挥手,一朵光彩夺目的金盏牡丹瞬间绽放在两人头顶。
牡丹随即化作万般光华,光华结成星河风暴,瞬间席卷了整个北魏王都上空。
敖烬和敖霜同时抬头望向上空。
“时间到了,你该走了!”敖烬半跪在敖霜面前,他拉起她的手轻轻吻下。
“照顾好自己,霜儿,我们很快会再见。”
长生的手猝不及防被玉纶握住。
当风暴迎向两人的同时,玉纶将他护在怀中。
良久之后,人间的喧嚣被风声所取代。睁开眼的时候,脚下的人间灯火早已化为点点光芒,与头顶的星空遥相呼应。
“陛下,邢王和敖烬,他们……”
长生的话戛然而止,一股清纯的力量在他毫无意识的情况下探入他的元灵。
他的意识渐渐开始涣散,流逝。
“你累了,好好睡会。”玉纶安抚着长生,让他靠在自己怀中,“师傅,师傅……”
玉纶反复念着那两个字,直至风声将这喃喃低语吹散于无。他拂过长生的额头,记忆落在玉纶的手中,渐渐化为了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