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明亮曾经发誓不再去酒吧。至少不一个人去。一个人坐着喝酒,就像在向整个酒吧宣告,自己是来寻找猎物的,若是各方面看上去还不错,也总是很容易就成为某些人的猎物。
有好几个人上来搭过讪了,方式很老套,简直就像从电影中照搬下来的。只不过,她们都没有电影中人物那种吸引人的劲。
其实,这些人长什么样,江明亮根本就没有看清。管她们长什么样呢,都与我无关。“雨我无瓜”。江明亮突然想到了这个最近火爆的网络用语。
现在的人们,实在太聪明了。本质上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稍不注意分寸就显得冷漠无情,但用上这自编自嘲的网络用语,偏觉得还有点小可爱小幽默,冷漠也好无情也好立马就被藏起来啦。
已经喝第三杯酒了。也不知道是什么酒,他没有喝出来。什么酒都是一个味。喝下去,唇齿间带着一点苦,喉咙里却冒着火。
他的眼前全是董理茫然的眼神。那眼神将他一下就推得远远的,他再也不懂她,不懂她在想什么,在做什么。
这几个月来,她偶尔会很兴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口中念念有词,然后坐在电脑前一待就是几个小时。江明亮猜想她一定是有了写作的灵感。
偶尔她又会很消沉,泡一壶茶在阳台上坐好久,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偶尔她会跟江冬冬逗个乐,打打嘴仗,不时又会煽下情,让江冬冬直呼肉麻。但她不再跟他逗嘴。她跟他,连话都少了,几乎没有。
她写的是什么样的,她没有告诉他,她有了什么灵感又为了什么发愁,她也不再告诉他,她的喜怒哀乐,都不再与他有关。
雨你无瓜。
他苦笑一声,要了第四杯酒。
那些把他当作猎物的女孩都失去了耐心。这个四十来岁高大俊朗穿着高档得体的男人,是她们最喜欢的目标。有颜值有金钱有经验,对她们只有单纯的要求,这些要求,是文化程度不高见识不足却青春貌美的她们唯一可以满足的。
可是他,这个看上去如此可口的男人,只是一个劲地喝酒,连正眼都没有瞧她们一眼,一点机会也不给她们。
这个男人是不解风情的,也是孤独的。若是太过孤独的男人,那么也是危险的。猎手们彼此相视一笑,摇摇头,放弃了。
范月没有想到会再见到江明亮。自从那次江明亮说了要分手后,他们就没有再联系了。范月骨子里也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女人。男人都把话说得如此明白了,纠缠不放就显得自己很卑微了。她不想放了他,她还爱着他,但是她更痛恨卑微。
她一直等着他联系她。但是,他一个电话也没有打来。
他已经喝了好几杯酒了。他的酒量是不错的,这几杯酒不至于让他醉,不至于让他失态。她对此心中有数。
她看到那些女孩铩羽而归。她差点笑了出来。她了解他,风流但是绝不是来者不拒的那种人。虽说对于一个已婚男人来说,只要有这些行为就是错误,对外遇对象有选择有要求并不显得他有多高尚正确,但他就是有自己的标准。
自己曾经是符合他标准的。符合标准的时间还挺长,八年。
范月叹了一口气。身边的男人问她怎么了。她说自己突然想到了一个朋友,年轻的时候轻易地攻占了一座城,八年以后,却毫无预兆地被赶出了城。
“什么?”男人问。
范月笑了一下说没什么。这莫名其妙的话,没有人听得懂吧。
男人也不再问了。他们这个年纪的人,谁没有往事没有一点秘密呢。若是真的如白纸一张什么都没有的话,倒是值得怀疑的。
他们是朋友介绍认识的,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对彼此的外型颜值都很满意,就又约着见了几次,聊着聊着,对彼此的情况,学历,工作待遇,家庭情况等等都了解得差不多了。
他对她很满意。漂亮也懂事,可盐可甜,想着再见几次,就可以试着提出要求了。比如去我那里坐坐,比如天气不错一起来个周末旅行吧。一旦她答应了,那么事情也就差不离了。
他的父母早就催着他结婚了。他必须尽快完成这个任务。
但她的眼睛一直看着吧台那里的一个男人。从那个男人坐下来的那一刻,她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他。
他隐隐感觉到威胁。他说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她说好。站起身的时候,腿却软了一下。她并没有喝多少酒,她在他的面前,总是维持着极好的风度,更不会喝多了,将自己的软肋露出来。对于女人来说,只要还没有交出自己的准备和决心,所有的男人都是危险分子吧。
路过吧台的时候,那个男人喊了她的名字。
范月?范月?
他喊,用的是疑问句,像是喝多了不能肯定似的。
她站住了。她看着那个男人,说好久不见,然后转头对他抱歉,说自己遇到朋友了,还要再待一会,不好意思,再见。
好的,再见。他说完就迈开长腿离开。
不要那么卑微。这个世界上,可盐可甜的女人,到处都是。他在内心笑自己,计划全部泡汤了,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
爸爸妈妈又该催了,他又该请朋友介绍了。真是的,干嘛要来这个酒吧。他们说了再见,但是他们也知道,不会再见了。
“要我陪你喝一杯吗?”范月在江明亮旁边的凳子上坐下。
江明亮说好久不见。喝了酒,他的反射弧意外地长。他还停留在范月刚刚说的那句好久不见。当一个人跟你说好久不见的时候,你该怎么回呢?
也说好久不见吧。就像英文中的问候。
确实很久没有见了。在酒吧昏暗的灯光下,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一眼就发现了她还是跟从前一样美丽。
范月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真好喝。”她说,“就像蜂蜜水,甜。”
江明亮倒是第一次听人说酒像蜂蜜水的,他咧嘴笑了一下。真是一个奇怪的味觉。
“该回去了,我给你调蜂蜜水喝。”她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