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蜜水,多甜。
这个漂亮女人的邀请中本就带着蜂蜜的甜腻。
接受这个邀请,就可以忘了那些破碎的水晶吧?接受这个邀请,就意味着要转身走回曾经走过的那条路吧?
“有咖啡吗?”他问。
“有。当然有。”
江明亮买了单,两人出了酒吧。
没有喊代驾,他招手拦了一辆的士。她乖乖地站在他身边,安静地不说一句话。
坐在他身边,她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就要跳出胸腔。自己在干什么?不是早就决定重新开始吗?在断了联系的这段时间,不是正在将失去的自尊和骄傲找回吗?
面对他,理智怎么就消失不见了呢?
她能闻到他身上的酒精味。他的醉意好像上来了。他沉默着,像在思考也像快睡着了。
她伸出右手,抓住了他的左手。他吓了一跳似的,但终究没有挣开,任她抓着。
的士司机偷偷从后视镜中打量他们。夜晚一起从酒吧里出来的男女,他见得多了,但像他们这样沉默的倒是很少。尤其那个男人,脸上看不出一点表情,像是梦游一般。
他问去哪里,那个女人说了地址小港花园。他知道那个地方,是广州一个比较高端的公寓,公寓不大,但各项设施齐全,物业管理很到位,安全系数很高,私密性也很强,很多广州的单身白领都在此租住。
看样子,这个女人是一个单身女子。至于这个男人嘛,光看年龄的话,应该是有家庭的了。这也并不稀奇,这个世界这个城市,每天都在上演这样的故事。
更何况,这个女人看上去既年轻漂亮气质也很好。这个男人铁板一块的脸下,不定有多么的得意呢。
夜深了,路上车并不多。但是交通信号灯还是照常,按照它们早已设定好的节奏和频率进行切换。明明是空旷的街道,明明可以畅通无阻,但是因为是红灯,车就必须停下来。
有些规则是必须遵守的。任再激进的改革派,在这个方面也无法宣扬说什么“规则是用来打破的”。红灯停、绿灯行,你遵守就对了。
婚姻世界里面的规则呢?制定那些条条框框的时候,我们都是心甘情愿的吧,用来约束对方也用来约束自己。
只不过,越过红灯又如何呢?总会有人这样想。然后看到红灯的时候,不仅不停车,反而加大油门冲了过去。幸运的,没事,下一个路口继续冲,然后再下一个,最后,终于在一个绿灯前熄了火,再也没有力气动了。
的士很快到了小港花园。女人扫码付款先下了车,男人却半天没有动。他的脸上不再是铁板一块,写满了犹豫纠结。
看样子这个男人正在思考,没准,他在为要不要冲过红灯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司机看着他,露出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男人看着车外等着的女人,跟司机说,“你在这等我几分钟,我等会还要用车。”他下了车。
女人去挽男人的胳膊,男人挣开了。
男人说了什么,女人一脸伤心的表情,然后,男人拍了一下女人的肩,走了。他上了车,说去幸福小区。
司机的好奇心非常强烈,他很想知道男人说了什么,他更想知道是什么让这个男人拒绝了如此漂亮的女人。
他打量着后座的男人。他身上往后靠着,似乎很疲倦很累,他全身都写满了孤独和失意。
“幸福小区,回家?”司机没有抵挡住自己的好奇心。
“回家。”
男人的话如此简短,一点也不像某些喝多了酒的人,将脑子里能够记得的事情全说了一个遍,三岁的时候被狗咬了,五岁的时候跟谁打了一架,十几岁的时候写了第一封情书,谈了多少个女朋友,为什么选择这个并不出众的结了婚,等等。
司机不知该说什么了。面对一个孤独失意的人,说什么都像是噪音。他闭了嘴。
没有想到的是,男人又开口了。“碎了,我的结婚照碎了。我跟董理的。”
“啊,嗯。”司机含糊应着。
“我们拍了整整一天,累得要死才拍好的。还挺漂亮的。那个水晶真的挺漂亮的。”
“嗯。嗯。喔。”
“当然,主要是董理漂亮。你不知道,她笑起来都多漂亮。你不知道。”
“董理?”司机问道。他猜想那应该是男人妻子的名字。
“董理。我女人。”男人笑了一下。“我孩子的妈妈。”
看样子这个男人还爱着自己的妻子。司机想着,既然如此那又招惹别的女人干嘛。看刚刚那个年轻女人跟他的关系,绝对是不一般的。
“水晶碎了还是水晶吗?碎了。碎成渣渣了。她一点也不在意,她无所谓,她也许想着跟那个什么羊旭再拍一张。”男人的笑消失了。他的话多了起来。
司机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感觉男人说的这个关系有点乱。
“她要我去喝蜂蜜水,也许再喝杯什么咖啡,我差点就去了。我知道喝了以后会怎么样,我喝了很多,但是我没有酔,”男人摇摇头,“我该去吗?我该不该去?”
司机大概明白了。一个男人说自己没有酔的时候,可能已经醉了。但是他如果不想借着酔酒做什么的话,那他就完全可以保持清醒。只要他不想,谁也诱惑不了他。
“嗯,这个,那个,”司机语塞。
“我跟她说了,都说了。说以后好好过自己的生活,说不要再联系了。可是到底谁说广州是个大城市的,”男人很不满的样子,“那么大一个城市,怎么就老会遇见呢?应该再大一点,再大一点。”
司机差点笑出声来。城市再大有什么用,有些人是早就注定要遇见的。他想起了自己的初恋。那个总是一次次的,毫无预兆的,就那么出现在他的面前的女人。
广州这个城市真的不大。故事还没有听完,幸福小区就到了。
江明亮拿出手机扫码付款,却怎么也想不起付款密码是多少了。
“你等会儿,我再想想。”他有点不好意思。
“没事,你要不拍个照,什么时候想起来了再付款,35块。”司机说,“不急啊,你慢慢走。”
江明亮说谢谢啊,我想起来了就付款。
会想起来的,不过一个密码而已。有什么是真的会忘记的吗,怎么会忘记,不会的,他明明还记得二十年前董理明亮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