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大早,无名像水清一样坐在梨树下,不过他坐的是个椅子,躺椅被水生收起来了。
他旁边还坐着王四叔夫妇,夫妻俩拘谨坐在一旁,时不时目光对上无名,露着腼腆的笑,无名皆回以温柔有礼的微笑,而后看向坐在门口的水生。
其实他也不是有意坐在梨树下的,他刚刚收了秋生做弟子,水清临走前说这孩子天赋不错且与他有缘,他便收了,秋生的父母高兴的不得了,手舞足蹈的,把他按在椅子上,非让秋生给他磕头,满满十几个,说他家祖坟冒青烟了。
秋生呢,自然也是高兴,只是见水生落寞的背影,便把高兴藏在心里。
而水生自从早起,把躺椅收起来后,便一直做在门口,支着个脑袋,一直盯着那条往集市去的山路。
水清走了,他再怎么看也等不到那个一直带着笑意的女人拎着食袋出现的身影。
水清虽然走了,但是却给了水生找了一个家,前一天她去了王四叔家说:“翠儿希望他们能够收留水生,把水生当做儿子来养。”
他们同意了,一大早村长家吊丧都没去,便来了学堂。对水生说,“水清说希望水生能去他们家过。”
水生不理他们,他们也就一直坐在院里等着。
无名轻叹一声,水清虽然离开了,但是却给水生找了个家,只是这个家是他想要的吗?
他今天也是要走的,秋生跟着他的父母回家收拾东西,其实根本不需要收拾什么,需要的是与家人道别。
这一走恐怕很难再见了。
无名见王四叔夫妻俩和他坐在一起,拘谨的很,便微微欠身,起身离开了。
水清曾说,要保了他的命,便要他做件事。
无名走到水生旁边,一身白衣似雪,却丝毫不拘束的也坐在满是灰尘的门槛上。
无名顺着水生的目光看去,问道:“你是不是不想去王四叔家?”
水生置若罔闻,不理会无名。
随后无名从身上掏出一块玉牌,上面刻着辛夷花,玉如花白,递到水生面前说道:“前……水清…姑娘说,你若不想待在王四叔家,便让我给你弄一个去处,你无法修道,自然不能收你为徒,思来想去,在大秦国天邑城有一家叫辛家商铺,我与那里人相…熟。你若是不嫌,便可去那里谋生。”
水生愣了愣,接了玉牌,揣进了怀了,问道:“水清走到时候,你在旁边吗?”问这话时像是在确定什么。
无名点了点头。而后水生看了他一眼,便起身回了学堂。
无名被看得有些心虚,其实他不认识什么辛家商铺,这都是水清教他说得。唯恐自己说得不好,刚刚差点说前辈,引得水生不相信,好在水生接了玉牌,水清交代他的事,也就完成了。
无名起身看向村里,今天有人欢喜有人忧。今一早翠云阿娘悲恸大哭,引得村民前往询问,翠云她娘见人便说翠云昨晚跑到山里,王前去寻,没寻到反倒把自己摔伤了,今早便咽了气,翠云也是不知所踪。
昨晚烛阴出来后,水清便在村里设了结界,所以村民们并不知昨晚发生的事,只知晚上传来哭声。
村民们同情她一个好好的家,就这样散了,村里的男人大部分都跑到山上去找翠云,剩下的帮她张罗王前的丧事。
而无名此时也只能作为一个知情的旁观者,沉默的看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秋生不知何时能够准备好,他现在又无事,便想去看看禺山真正的样子。
禺山内灵气充沛,干净清新,想必烛阴住在这里时,是极其爱护这里的。
无名在山里转了许久,并没有看见那日的山寨,只有一处已经腐朽坍塌的木屋,可见那寨子是烛阴幻化而来。
又在一处山坳发现一处无字坟墓,旁边还有纸钱烧的新灰,应该是几天前才烧的,想起那天他进山时遇到王前,他说给已逝世的恩人,烧些纸钱,那这坟墓应该就是那位将军的了。
一身功与过谁来论,山间碑前无人知,最后只落得黄土一捧,可叹,可悲。
无名出了禺山,刚到山脚就看见秋生向他跑来。
无名问道:“东西收拾好了吗?”
秋生回道:“没有,阿娘还在给装东西。”
“不急,不过不用带太多东西。”到了墟谷之后,这些东西大概也就用不上。
“嗯,”秋生点了点头,然后问道:“师傅,你知道先生去哪了吗?”今天一早醒来就没有看见先生,然后王四叔就来,说要把水生接到他家住,当时水生愣了神,忙慌跑到先生屋里,屋里没有丝毫暖意,透着丝丝冷意,似乎在说屋里人早已走了。
水生便一直坐在门口,他知道水生难过,今天他想要拜仙长为师修道的愿望实现,而水生想要跟着先生的愿望却没又实现。
其实他希望先生能把水生带走或是留下来,在水清没来之前,水生一直过的浑浑噩噩,有今朝不想明日的生活,水清来了之后,水生就变了,每天他都在计划着今天要干什么,明天要吃什么,以后他想要干什么。
这些水生以前都不会想,现在先生走,他也要走了,没人陪水生说话,他真担心水生会变成以前那个样子。
无名知道秋生为什么问水清去哪里,是为了水生,便叹道:“你走前多劝劝水生,莫要执着于水清,仙凡有别,终害己。”
“仙凡有别,那我是不是以后也回不来了?”秋生担忧问道。
无名笑了笑:“可以回来。”
只是路途遥远,当你能回来的时候,早已物是人非了。
“仙凡有别对于我们来说是没什么的,我们虽修道,若是无法超脱轮回,其实与凡人无异,唯一区别就是比他们寿命更长一些,而对于那些超脱世俗的仙人来说才是真正的约束。”而水清恐怕早已是超凡入圣的存在了,而她对于水生来说,是可望而不可即,在他面前永远都横着一条无法跨域鸿沟。
“先生是仙人?”秋生大惊道。
无名摇头不知,他对于水清只有猜测,没有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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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堂门口。
无名、秋生父母,王四叔夫妇站在一旁,看着秋生和水生在院里说着悄悄话。
“你放心去,你阿爹阿娘我会照顾好,好好修道,以后可要多罩着我。”水生强扯出一丝笑意,无名能收秋生为徒,他是很高兴的,可是水清走了,他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
“行,那你可要好好照顾我阿爹阿娘,即使先生不在了,你也要好好的,别忘了你之前可是大放豪言,要出去闯荡的。”秋生说道。
“昨晚睡着的时候,我感觉水清就在旁边看着我。”水生愣了愣,随后眼中慢慢浮现星辰,说道:“所以我要离开这里,我要去找她。”
秋生看到水生这样子,也管不得什么仙凡有别,支持的说道:“那你可一定得找到先生,奥,对了,这符我也用不着,就都留给你吧。”说着从怀里掏出白符递给水生。
水生接过白符,看了看,而后紧紧攥在手里,抬头问道:“另一个呢?”
“啊?”
当时水清给了每一个来此上课的学生一个白符,不过水清前脚给,水生后脚就给抢了回来,唯独没抢秋生的,还有给了他一个。
“不是给你两个吗?另一个呢?”
“奥,另一个给师傅了。”秋生望了望站在院外的无名。
随后只见水生冷着脸,走到无名面前,伸出手,说道:“秋生给你的白符呢,那是我的,还给我。”
无名一愣,在一旁的秋生他娘,怕水生冲撞了仙长,忙慌要把水生拉到身后,可是没拉动,说道:“仙长莫怪啊,这孩子就这脾气。”
一时无名笑了笑,说道:“无碍。”
“符。”
“水生。”秋生叫道。
一时气氛有些尴尬,无名本来打算把符给秋生的,现在水生来要,想着就当给他留个念想,在这山林之中也能保命,便把符拿了出来,给了水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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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生阿娘给秋生准备好多东西,但是秋生只带走两三件换洗的衣服。
秋生跟着无名走了。
秋生阿娘平时是个大大咧咧的人,在秋生身影消失之后,终是没忍住趴在他阿爹怀里嚎啕大哭。
而他阿爹却安慰说:“没事,没事,咱们再生一个,这次生个女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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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学堂里只有水生和王四叔夫妇三人,夫妇俩进院后坐回原来位置,等水生回话,而水生默不作声地在厨房做饭,他昨天买的肉没吃完,今天回锅烧烧还能吃。
许久夫妇俩相视一眼,王四叔叹道:“水生啊,你放心我老两口会把你当作亲生儿子待的。”
“是,是。”王四婶附和道。
水生拿着火钳捣着锅底的火,良久才说道:“我不去你们家,我要去大秦国的天邑城,明天就走。”
“这···”王四叔吃惊,一个还未满十四岁的孩子竟然要去大秦国的天邑城。
“不过你们放心,只要我活着就会养着你们,你们要是走了,我就回来给你们送终,我也会养秋生阿爹阿娘,这是我答应他的。”一瞬间水生像是真的长大了一般,把所有事都想好了。
“不是,水生你还小,大秦国离我们很远的,怎么去得了啊。”王四叔担忧的说道。
“这个不用你们操心,你们只需要在这好好着等我的信就行了。”
“可是···”
水生淡淡说道:“这事我已经决定了,你们回家去吧,我就不留你们吃饭了。”
没有丝毫容人劝解的余地,夫妇俩没法,只得同意。
王四叔走前说道:“你明天且等着我,我用牛车给你送到城里去,然后再找车去大秦国。”
水生没有拒绝的“嗯”了一声。
彼时诺大地学堂就只有水生一人,他将做好的饭端在桌子上,备了两幅碗筷,如平常一般吃完,然后洗碗,做完这些,又在梨树下的矮桌上放了两杯茶,坐在旁边,失神一般,盯着地面,忽然决定眼睛有些累,便起身回了屋,蒙头大睡起来。
夜里醒了一次,四周漆黑一片,只觉神情恍惚,心里却空空的,发酸,发涩,直到天亮也没再睡着。
第二天,他带了几件衣服和水清留下十张符,还有之前攒的钱,坐着王四叔的牛车离开了他生活近十四年的山村。
他对山村没什么留念的,而他现在唯一执念是去找水清,好好挣钱。
昨天夜里他还给自己取了个新的名字,叫‘王清之’,他本姓王,水清的清,之乎者也的之。
觉得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