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好热闹，但是不属于我。

车水马龙的世界，都是你们的主场。

我，在这里看着你们就好，就像你们，在镜头前看着我完成作品。

不，我还没有完成呢，脚边的白色画筒有些显眼，提醒着我，答应她的事还没有完成。

太显眼了，白色，我不喜欢。

李桐站在工作台前默默凝视着躺在上面的女人。岁月可以在一个人身上留下多少痕迹，基本上在她身上都可以看见了。无论是表面的沟壑，还是内心的伤痕，现在都清零了。结束了，生命结束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即便躺在这里，对她也没有意义了。

何丹总是有点磨蹭。倒不是她做事磨叽，只是师父向来雷厉风行，相比之下，她就是那个在师父身后小跑着努力追赶上师父步伐的人。

“师父，我好了。”她站到李桐身边，发现李桐正在出神。这是很罕见的，何丹心想，一定是师父最近压力太大了。原本法医应当在案件侦破中发挥重要的作用，可是偏偏遇上了神秘人这样的对手。他想要帮助程海早点缉拿真凶归案，但却是有心无力。

“嗯，你来吧。”李桐的声音不大，却吓得何丹一抖。

“啊？”

“这么久了，也差不多了。”李桐往旁边挪了一步，把位置让给何丹。

何丹心里有些发慌，她并没有觉得自己可以单独进行尸检，更何况师父还在一旁，凌厉的目光追随着她，她感觉比在学校考试还紧张。

“哦，好。”何丹没有底气地回答道，同时走上前，心里默念着顺序，开始了工作。

“死者没有明显的外伤。”何丹仔细检查了尸体的体表，她抬起了死者手，观察着手指及指甲的状况，说道。

“嗯。”

“死亡时间是凌晨两点半到三点。当时我们赶到的时候，尸体已经出现了尸斑。尸斑出现的时间比正常要快，可能是中毒死亡。这，尸斑的颜色也和正常有些区别。”何丹仔细检查着，“这紫红色的尸斑，加上毒物是口服的话。”何丹抬起头，看着李桐，想要知道自己有没有猜错方向。

李桐并没有给她回应。

她慢慢移动到尸体的头部，用手掰开尸体的嘴，靠近闻了闻。

“苦杏仁味？”李桐问道。

何丹点点头，“难道是氰化物中毒？”

“氰化物中毒有什么特征？”李桐反问道。

何丹像背书一样念叨着：“氰化物中毒的话，尸斑、肌肉还有血液呈鲜红色或者紫红色。口服的话，会对胃黏膜还有食管产生腐蚀，体腔散发出苦杏仁味，颅腔和脑中味道更浓。”

“如果是吸入呢？”

“如果是吸入的话，气管粘膜会有充血和水肿现象，气管内有血性泡沫液体。”

“嗯。”李桐点点头，何丹也松了口气。

“直播视频里葛安娜死时的状况，也符合中毒的迹象。”

“接下来呢？毒物含量检测要提取什么？”李桐继续问道。

“嗯，胃内容物、血液，还有，富含血管的器官。”

“那你还等什么？继续吧。”

“哦。”何丹点点头，在李桐的“监视”下完成了对葛安娜的尸体检验。

工作完以后，何丹换好衣服，在走廊上看见了李桐，他靠在墙上，双眼紧闭，脸上浮现出劳累，这才几天，她就觉得师父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就快要赶上躺在里面的葛安娜了。何丹慢慢走过去，在他身边并肩的位置，也靠着墙，闭上了眼睛。

一阵鸟鸣声从不远处传来，随着鸟儿的飞行，声音的源头也在不断移动着，何丹露出了笑容。

“终究是老了啊。”李桐突然说道。

何丹睁开了眼睛，转过头去，发现李桐依旧紧闭着双眼。仿佛刚刚说话的并不是他。她屏住呼吸，没有接话。

“像我们年轻的时候，那可是敢打敢拼啊。”

说罢，李桐睁开了眼，起身往办公室走去，完全忽视何丹的存在。

何丹看着李桐消失在走廊尽头，她继续靠着墙，鸟叫声却不再了，它们飞走了。飞走了，就无影无踪了，什么也没有留下。

“检材！”李桐的吼声从办公室的方向传来，吓得何丹一哆嗦。

何丹立马小跑着把检材送去了实验室。

李桐从座位上望着一路奔跑的何丹，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

从实验室出来的时候，何丹掏出了手机，给朱平平打去了电话。

而另一边，匡平已经回到了办公室，他径直向朱平平走去。

“程队他们还没有回来吗？”匡平问道。

“没呢。”朱平平看了眼时间，“已经下午了，不知道那边怎么样了。对了，何丹说初步法医鉴定出来了，可能是氰化物中毒。实验室那边已经在分析了，要看结果是不是对得上。”

“嗯。”匡平有些心不在焉。

“对了，何丹说，今晚下班我们聚一下。火锅，吃不吃？”说到吃，朱平平笑得很开心。

“嗯，今晚吗？”匡平掂量着，“今晚我不行，你们喊英玄一起吧。”

“啊？”朱平平的语调中带有一丝失望，“何大法医吩咐过，一定要请你去的。”

“她说有什么事吗？”

“没有。”

“你到时候问问她，有事让她直接找我或者你代为传递都行，今晚我没时间。不好意思了。”匡平说道，“还有，我要的东西，尽快啊。”

“好嘞。你要的东西可不是一向在我这排在最先吗？”

虽然不知道何丹今晚有什么事，但是现在王逸寒还是失联的状态。下班后他还是要回到王逸寒的出租屋等他，昨晚的约定，他希望王逸寒今天会遵守。

匡平觉得一阵困意袭来，他甩了甩头，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不行，不能睡，神秘人没有停下脚步，他也不可以。

他的脑子陷入了一个循环，王逸寒先是失踪，接下来就是死去，然后就轮到他了。匡平觉得自己就是下一个，林染，葛安娜，王逸寒，再是他。神秘人一天没有伏法，这个邪恶的循环就不会停下来。

他翻开了桌上的笔记本，看着自己之前做过的笔记。被害人的名字一个接一个地跳出来。他拿起桌上的圆珠笔，划掉了文印塔和周海的名字，濒死状态的他们是神秘人最初犯下罪恶的诱因。他又划掉了林染和葛安娜的名字，她们的案件虽然与神秘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是并不是神秘人下手杀害的，或者说不是神秘人亲手杀害的。这两件案子围绕着的是海州的旧案。

剩下的是苏华山，郑暮云，还有孙刚。

这三个人才是神秘人亲自动手并完成了整个谋杀过程的被害人。

匡平的目光落在了孙刚两个字上，在和林染的对话中，神秘人否认了孙刚在被害人中的特殊性。孙刚也符合神秘人的挑选条件，如果孙刚萌发了寻死的念头，他身边的亲戚朋友却都不知道的话，他会向谁倾诉呢？

匡平站了起来，慢慢踱着步，如果他不想活下去了，也没有意愿和周边的人分享，那么他要怎么做呢？直接自杀？孙刚并没有选择直接自杀，他的选择和葛安娜一样，自愿献出生命。匡平走到了朱平平身边，“朱平平，你能查到为什么孙刚想要自杀吗？”

“嗯？”朱平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你去调一下孙刚的通讯记录，在查一下手机，邮箱什么的，看看他有没有和谁联系比较频繁，或者参加过什么活动。”

“孙刚吗？”朱平平问道，他不太明白怎么一下子又跳回了孙刚的案子上。

“对，孙刚的。”

“朱平平，网络你比较懂。网上有没有那种，嗯，怎么说呢。”匡平一下子有些语塞。

“有。”朱平平回答道。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吗？”

“知道，有，什么都有。”朱平平收起来嬉皮笑脸，喃喃说道，“只要够深，什么都有。”

沉默了一会，朱平平说道：“我知道了，匡平，你认为孙刚是想寻死的，我会找一下这部分的证据的。”

匡平看着他，心里充满了感激，朱平平一次又一次选择相信了他，即便是知道自己有所隐瞒，他还是这么做了。匡平不希望他陷入这个案子太多，希望他可以以旁观者的角度来面对这个案子，陷入其中的人已经很多了。

匡平拍了拍朱平平的肩膀，“谢谢。”

“哎呦，没事，这种对我来说都是小意思。”朱平平恢复到嬉皮笑脸的状态。

“对了，郝佳佳呢？”

“不知道，一天没见到人了。可能潘队长吩咐她去执行秘密任务了。”朱平平在“潘队长”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引得匡平笑出了声。

“你晚上真的有事啊？”朱平平问道。

“嗯。今晚真的有事。你们先去聚，改天我请你们。”匡平说道。

“那你注意点。哎，我也不知道让你注意什么，反正就是，江芡最近也不安全，你自己注意点吧。”

“好，你也是。”

匡平几乎是卡着点儿离开了单位，他走的时候还看了一眼程海黑漆漆的办公室。他们一整天都没有回来了，不知道在天河草原那边有没有新的发现。

他发了条信息给林英玄，让他去陪何丹他们聚餐，然后便驱车前往出租屋。匡平路过楼下的面包店时，犹豫了下，进去买了些面包和饮料，拎着走上了楼。

出租屋里空空荡荡的，和他早上离开时一模一样。

他在沙发坐下，拿出了面包，吃了起来。

味道真不错，匡平觉得，自己很久没有吃到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他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吃完以后，他觉得困意来袭，早上三点钟就被拽起来出勘现场了，一整天在江芡市内跑来跑去，早就让他筋疲力尽了，更何况还要应付单位里的同事，他感到心力交瘁，甚至觉得比得知林染去世的那天，还要累。

他脱下了鞋子，侧躺在沙发上，盯着墙上时钟的秒针，一圈一圈地转动着。

等他恢复意识的时候，时钟上的指针转向了十一点二十了。

匡平坐了起来，揉了揉自己的脸。看了眼手机，没有新信息。

刚上班的时候，最怕的就是手机跳出新的信息，那就意味着又有新的活儿来了。现在这种情况，这么分秒必争的时候，没有信息，反而让他感到不安。

他又看了眼时钟，决定先回家洗漱，换身衣服。

当他驾车穿过小半个江芡市，终于回到了家，他推开门的瞬间，警觉了起来。

漆黑的房间里，他的电脑亮着光。

匡平打开了灯，顺手从鞋架上拿起一把折叠伞，拉出了伞柄，握在手中。他检查了房间，并没有其他人。不可能，他已经整整两天没有回家了，就算是他忘了关电脑，电量也撑不到现在。

匡平走到了电脑前，电脑的桌面亮着，原先的桌面却被换了下来，现在白色的屏幕上只有一行字：东西我拿走了。署名是王逸寒。

匡平下意识地扔掉了手里的伞，冲回了鞋架处。原本放着录音笔和陶制玫瑰的鞋盒，已经空空如也了。

匡平跌坐在鞋架前，当他来来回回不停奔波寻找王逸寒的时候，王逸寒竟然潜入了他的家里，不仅拿走了陶制玫瑰，还有那支录音笔，也被他拿走了。

他到底打算做什么？

匡平已经知道，不能再期待王逸寒主动与他们联络了，他拿到了录音笔，就知道，匡平一直瞒着他。他们俩之间的信任早已分崩离析，只不过现在连信任的表象也已经粉碎了。

匡平靠着鞋柜，他太累了，王逸寒可以轻而易举地推测到匡平的心理，但是反过来，匡平却做不到。他不仅失去了唯一领先的证据，不，不，这一次，匡平完全落后了。因为，录音笔里的第一段录音，他还没有听。

现在，他也没有机会知道，第一段录音里有什么内容了。

懊悔，心酸和不甘一时涌上了他的心头。

他想要认输了，无论是神秘人，还是王逸寒，甚至是林染和葛安娜，他都不在乎了，他想退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