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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独尊儒学、孔孟之道,关于孔孟的知行观,但凡学子俱已铬入脑,深入心。

生而知之,上也;学而知之,次也......无论生而知之,还是学而知之,都以知为先,行为后。

而这种反其道而行的“先行后知”学说在他们看来,未免离经叛道,十分可笑。

笑声中,萧七的肩膀迅速垮下去,他的眼神下意识飘向秦洛,眼带幽怨。

“先行,后知?不是知先,后行吗?”王安石转脸对秦洛道。

他已经断定此四字应是眼前这个少年所书。

眼前少年十四、五岁年纪,略显文弱,但相貌清俊,青衫磊落,淡定从容。

此少年,更应是参加文举的学子而不是武学生。

秦洛站起来,点点头:“对,确是先行,后知。”

如此笃定的说话,又引来一阵热议。

“先行后知?没有听说过啊。”

“哗众取宠…..”

“好象是荀子学说…..”

外舍生们却耻同身受,小声抱怨“傻子又乱说话了……”

……

在陈山长重重的咳嗽声压制下,议论声渐渐平息。

王安石缓缓问道:“你认为得道是要先行?”

“对,行是实践,知为理论,行可兼知......”

如此深奥的哲理当然不是秦洛想出来,而是清初明末的哲学家王夫之的理论。

王夫之是宋明道学的总结者与终结者,他的知行观翻译过来则是现代人最耳熟能详的一句话:”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这是荀子之学?”王安石冷然道。

荀子,为王安石所不喜。

“源于荀子,而高于荀子,先生认为荀子之学不好?”秦洛微笑反问。

王安石审视着秦洛。

眼前少年目光清澈澄明,如一道溪流一般。

他是室内唯一一个站着且以平等目光与他对视的人。

王安石眼神凌利冰冷:“你推崇荀子之学?”

秦洛毫不回避地对上王安石的目光:“学以致用,理论联系实际,荀子的先行后知观,简知易行,人人可学,就连当今圣上推行的“变法”,也需得先行后知.”

听到”变法”二字,陈山长脸色微变。

众少年也甚为错愕,不是论道吗?怎么跟变法扯上关系了?

这似乎离题了。

王安石用一种极为严苛的眼神看着秦洛,顿了顿,才冷淡地道:“变法,不必先行后知。”

秦洛微笑,提起荀子和王夫之的先行后知理论,只是想抛砖引玉,引王安石讨论变法。

说实在的,跟王安石这位当世大儒、著名思想家谈经论道无异于班门弄斧,不自量力,自寻死路。

光是那些元气、阴阳、五行会将人绕晕至死。

辩论过久,必露破绽。

但说到“变法“,他绝对有凌越于这个时代的超然眼光。

“民不加赋而国用足,富国强兵的初衷不可谓不好,而青苗法、市易法等新法之内容更是开创历史之先河,创前人之所未创。”

他这话赞誉中肯,王安石并没有强行打断,只是脸上喜怒不辩。

“但是……变法操之过急.”秦洛声音不急不缓“变法之所以为人垢病,在于没有以实践进行检验…..”

王安石打断他的说话:“青苗法创行于鄞州,贷谷于民,有此先例,才会推行国内全境……。”

秦洛道:“一县一郡并不能代表一国。”

“变法推行不利,除了超前,症结还在于十六个字……”

秦洛一字一顿:”用人不当,执行不力、内部不和、党同伐异!”

他声音虽和缓但清晰。

王安石心头一震。

这十六字总结得实在太精僻了,与他在罢相退隐江宁后,反思变法推行得失的一些想法不谋而合。

“以市易法为例……到了执行层面就成了强行摊派!”

秦洛自顾自地说下去。

“市易务以收息多寡为官吏赏罚标准,为提高政绩,以多收息钱为能事,故官府不断有强迫、引诱民户赊贷的事件发生……”

“市易法干扰了正常的市场秩序,必然产生强迫客商、抑勒配卖等弊端……成扰民之举”

“官府为多收息而不分对象发放非商业贷款,必然演变为纯粹的高利贷….……..容学生解释一下何为高利贷…..”

“虽有市易之名,实际是低价抑买抬价出售的牟利营业…….这与市易法的初衷背道而驰。”

……..

“市易法如此,青苗法也存在同样问题……”

“够了!”王安石忽然低沉而严厉地喝斥出声。

如磐冰现出裂缝,王安石无法再维持表面的冷静和漠然。

众学子能感到王安石冷硬孤峭外表下的汹汹怒意。

满场一时静默。

顿了顿,王安石收敛神色,没有再看秦洛一眼,他转身走回讲台。

再度扫视全场,他声音暗哑:“大言无益,关于得道…..还有谁想说?”

场中仍然静默无声。

已是午时,没有谁再想论道。

下课钟声适时响起,陈山长小心恭谨地恭送王安石。

来时步伐沉稳威严,去时步履维艰。

秦洛看着王安石的背影消失在明伦堂长廊尽头,他知道,话虽未尽,而意已到。

王安石、陈山长及其他教习离去,在场少年们顿时失了刚才端正仪态和风度,蜂涌而出。

他们需要上茅厕!

只有一人逆行而来。

陈师行缓缓走近秦洛。

秦洛与他正面相照,才发现此少年长得实在过于俊美,脸上还敷了粉,皮肤显得晶莹透白。

他面带微笑,这笑意又让他绝美的面容显得人畜无害。

“兄台刚才所论别开生面,受教了。”

陈师生礼贤下士的姿态。

秦洛叉腰施礼,同样彬彬有礼:“不敢,兄台才是大才。”

陈师行目光微敛。

一般的寒素少年面对大家子弟,只有两种表现。

受宠若惊或是窘迫。

而这个少年两种态度都没有。

他嘴里谦迩,但自始至终都以一种平等而落落大方的态度与人相交。

——无论站在他面前的是谁。

这少年,有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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