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茶的场所设在江宁城中一个叫淮园的私家园林内。
这个园林占地极广,由几个园林组成,还有两个很大的湖泊,水中建亭,临水筑台,依山构廊,大富之家的豪气尽现。
陈师行和秦洛一行由两名小厮引领,穿过前厅、回廊,到了一个临水的庭院。
庭院为二进,周围花木扶疏,翠竹如箦,甚是清幽。
前厅十分开阔,比得上江宁学院的明伦堂,中间摆着四张拼接的巨大案桌。
桌上有各色茶具,以黑白为主,十数个红泥小火炉一字排开,茶壶中的水翻滚着,白色蒸汽冒出,茶香袅袅。
虽是夏日,这庭院却无暑热之感,甚觉清凉。
庭院的周围有丝丝凉意渗出,原来有冰块隐藏其中。
大量冰块融化,让庭院变得湿润清凉,融化了的冰块又顺着几条设定的路径引流到湖水处。
如同后世的冷气机。
匠心独运…….大手笔。
坐下不久,陆续有人到访,都是城中的文人雅士,青年才俊,一时如美男荟萃。
长袍宽袖,白衣飘逸,气质高雅,比起稚气尚存的学院学生,又多了几分潇洒和入世的从容。
这些人,将会成为大宋上流社会的重要成员,也有可能成为新一代的权力核心,其中不知又有多少他认识的历史名人。
这种斗茶活动,有三个大前提。
一是有钱,二是有人,三是有闲,是古代有钱有闲人的一种雅玩。
现场到的都是城中有闲人士。
文人雅士三五成群的凑在一起,或谈人生或谈理想,或是哲学道理,学术交流气氛十分浓郁。
陈师行俊美的脸容露着人畜无害的明亮笑意,游刃有余地与众多来客周旋,应对自如,在这一群文士名流圈中非常吃得开。
若是放在现代,绝对是一等一的金牌经纪人。
很快,又有一些江宁城中的大商户前来,这些都是江宁府中的茶商,有些还是专供贡茶的皇商。
本来这一年一度的斗茶活动是在寒食节,即清明节前后,新茶初出之时举办,但当时逢上大雨,又有水患和盗匪,运输道路阻隔,所以才推迟到端午节举办。
这些商户有些也甚是年轻,有的跟在场才子相识,一时呼朋唤友,场面热闹,如同现代文化沙龙,其乐融融。
那些跟踪者也混了进来,如水银泄地一般融入人群之中,眼神游移,有意无意总落在秦洛身上。
又有一群人踏进院中,秦洛眼前阴影袭来,一个粗壮的身影如大石投掷般砸到他面前,一掌扫来,秦洛手中茶杯飞了出去。
秦洛顺势而起,轻巧纵身,落在几步之外,飞起的茶杯刚巧落回他手中。
眼前,徐子晋双手紧攥。
跟往日的劲装不同,今日徐子晋身上紧裹着的是一身锦绣锦绸质长袍,衣裳很华丽,但略嫌紧身,有种裹棕子的即视感。
头上如学子一样纶巾束发,只是蓬乱如鸦巢,似乎是高速奔走造成的效果。
这身衣裳配这发型…..
有点……混搭啊!
秦洛脸上的表情让徐子晋更加恼怒,“笑你娘…..。”
众文人雅士一阵愕然后,待看清是两个少年在打闹都皱了眉。
秦洛穿着寒酸,人又年少,众人只道他是那家公子带来的书童,也不知为何得罪了徐家公子。
这等高雅的地方…..这般打打闹闹实在大煞风景。
徐子晋欲再度扑前,身旁一个跟他眉眼相仿,比他年长的少年拦住了他。
陈师行急促回身,挡在秦洛身前,扬声对那个年长少年道:“子厚兄,太不堪了吧,你们淮园诗社是打算用这种手段斗茶?”
陈师行这话意有所指,似是讽刺他以势凌人,众人都不悦地都看向徐子晋和那个年长少年。
那被称作子厚的少年是徐子晋堂哥,相貌不俗,但脸带傲气。
他今年参加春闱,刚中了进士,正是春风得意之时,脸上愠怒一闪而过,便傲然道“我们淮园诗社用什么手段斗茶,等会让陈兄见识,但陈兄的五陵诗社怎地连这种少年也拉过来撑场,是凑人数吗?”
他拉过徐子晋到右上首的主人家位置落座,这次斗茶会,是他们徐家出的钱,也是他们发起的,这次斗茶会就是打算为淮园诗社扬名的。
他们要人有人,要钱有钱,就是要仗势欺人。
“就是这个傻子暗算我…..”徐子晋手指秦洛对徐子厚说道。
徐子厚按住他的手,“你怎么总是这般冲动,你爹陪着府尊就要来了……教训这个傻子,有的是机会!”
“这个傻子…..还敢到这儿,我要揍死他。”徐子晋低喊道。
“揍当然要揍,但要看时候。”徐子厚的声音更低,“等府尊走了以后……这是我们徐家大院,门一关,狗还走得了吗?”
“再说,教训人只是打一顿有何意思?他不是傻子吗?若是让他出丑…..岂不是更痛快?”
徐子晋脸上怒容立消,这个堂哥自小机智百出,一定有办法搞死这个秦洛。
他扬起下巴,朝秦洛晃了晃拳头。
陈师行坐到秦洛身边,轻声道:“不用跟他们计较。”
秦洛笑:“跟小孩子有什么好计较的?”
他拈起案桌旁的一块点心,放进嘴里。
陈师行一愣,这少年年纪比徐子晋还小,口吻却甚是老成。
刚才的事显然没有丝毫影响这个少年。
赵晃和司徒华坐在秦洛另一侧,有点不悦地对秦洛道:“不要跟人说你是我们五陵诗社的…..”
正说着,有人长声通报:“府尊大人到”,原本三五成群的才子马上自觉站队,成两列夹道欢迎。
在十数人的簇拥下,江宁府最大的父母官——吕嘉问知府踏进大厅。
吕嘉问白脸长须,长得甚是儒雅,他朝众人亲切点头,十分亲民。
秦洛刚站起来,一道灼灼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竟然是王安石……
四目相对,王安石心中一阵激荡,苦寻几日的少年,竟然在此间出现。
一阵眩晕袭来,他身体微晃,身旁的吕嘉问伸手扶住他,关切问道:“老师,是否身体不适?”
吕嘉问是王安石的学生,也是王安石的新法有力支持者之一。
王安石摆了摆手,定了定心神,他的目光从秦洛脸上收回,在众人恭谨的迎候中坐于厅中上首。
自归隐以来,他一直行事低调,在场的人识得他的不多,只是看到吕知府对他如此恭敬,猜想他不是江宁的大儒就是请来的名宿。
陪同王安石进来的还有十数人,但秦洛除了王照外就不识得了。
知府吕嘉问在历史上是有名字的,但此人虽为新法支持者,但才能庸庸,秦洛并不在意。
倒是坐于王安石右侧的那位中年文士引起秦洛极大的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