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霜白之际,唐汣醒了,她困倦的翻了个身,如往常一样懒懒的蹭蹭被子,忽然眸光一闪,发现四周不对劲。
窗棂上大红的喜字,还有被她随手扔在地上的红盖头。
错愕片刻,她猛地起身。
这里是韩府的东院。
就在昨日她嫁给了韩祈。
“吱呀”一声,有人推了门进来,唐汣猛地抬头看过去。
韩祈信步走了进来,看了看床上的人儿,鼻音浓重,“醒了?”
莫名觉得脸上有点发热,唐汣一时无措,起也不是,不起也不是。
韩祈倒是一脸惬意,抬脚走到床边坐下,一时间鼻息里萦满他身上的檀香味,唐汣下意识往里缩了缩,缓缓抬眸往上转,目光所及都是他的的青衣白袍。
“睡得可好?”他俯身问。
唐汣抬眸看着他,目光森森逼人。
这是她动手的前兆,韩祈没躲,反倒是扬了扬眉,他笑,“醒了就起吧,巳时之前我们还要进宫去拜见陛下。”
“你出去。”唐汣皱眉。
韩祈一笑,那笑仿佛在嘲讽她刚才说了个很好笑的玩话一般,他低低道,“这里是我的房间。”
唐汣一愣,指着他的手指僵在半空中,咬了咬牙,寄人篱下大抵就是这般。
但是她是属于那种便是无礼,亦能气壮的人,实在大不了就打一架。
是你的房间又如何?
她一双明眸直视着他,丝毫不胆怯,“我要更衣,你出去。”
忽地抿唇笑了,看一眼塌下那绣着鲜红鸳鸯的绣鞋,韩祈唤了等在门口的婢女凝香。
“要先去拜见父亲。”他问,“确定不要跟我一起去?”
脸上的红潮褪去只剩铁青,唐汣闭眼揉了揉眉心。
她都忘了这茬事了,气势汹汹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更衣。”
两个字说的沉闷,声音都有点发颤。
无奈吐了口气,韩祈只吩咐婢女伺候她更衣便起身走了出去。
他一走,唐汣松了一大口气,刚刚他那句善意的提醒,这会儿才真真切切的落入她的耳朵里,忽然就心慌了,一把拿过婢女手里的罗裙就往身上套。
昨日那韩刘氏也随韩炳一同居坐高堂,她虽不是韩祈的生母,好歹也是韩府的主母,端茶请安,怎能少得了她的。
大夫人韩刘氏是韩炳的发妻,唐汣是早有耳闻的,幼时她随父亲一同来这韩府时见过她,疾言厉色,膝下育有一子名韩明昱,出生之时便得了腿疾,导致凌安城中的人说起这位相国夫人都是一脸的鄙夷,都说她对二夫人苛责多了,报应在孩子身上了。
唐汣有些担心,这样备受鄙夷的妇人,脾气定不会好到哪里去,韩关氏在世时又与她过节不小,眼下她嫁给韩祈,成了韩关氏的儿媳,她若是去的晚了,那韩刘氏肯定会寻了她的错处,好好惩罚她一番。
上战场她亦没有怕过,唯独对这深院中的夫人生了胆怯之心,宁可得罪君子莫要得罪女子,这句话并不是没有道理,更何况是久居深院里的怨妇。
唐汣平日里很少穿这般繁琐的罗裙,这会儿又着急,却怎么也系不好玉带,凝香上前帮忙,柔声安抚,“夫人别急。”
怎么能不急,急的就差跺脚了,她催促,“快点.....”
刚走出东院的韩祈听到身后的动静,脚步一顿,回眸看了一眼,就瞧见身后的唐汣正低眸慌乱的整理罗裙,一边跑,还一边整理头上的发簪,模样甚是有趣。
她就是这样一个透明的人,有什么心事全写在脸上了。
方才他踏出主屋大门的时候,就听见她急急的催促凝香,“快些。”
他忍不住弯了唇角,微微一笑,抬脚往主院的大堂走。
整理好衣裙,唐汣提了裙摆往前跑,直到出了东院看见韩祈的身影,这才松了口气。
藕色的华衣,淡雅之中又多了几分出尘的气质,裙摆上白色的玉兰花清雅却不张扬。墨玉般的青丝,简单的绾个飞仙髻,几枚金色的珠钗点缀发间,一双清眸似水,带着淡淡的冰冷,倒符了她的性子。
她这样的装扮也是他头一次看见。
唐汣被他看的不明所以,后知后觉的看了看身上的罗裙,耳根一热,暗暗思忖,他是不是觉得她现下这身装扮太奇怪了,刚刚只急着更衣了都来不及细细端详,这才发觉不妥。
她平日里单以玉冠束发惯了,罗裙更是甚少着身,这淡淡粉粉,繁琐的华衣大抵是不适合她的。
唐汣怔然,正要后退,韩祈眼疾手快地按住她的肩,微微一笑,“很适合你,进去吧。”
“....”
稀里糊涂做了什么宁远将军,又稀里糊涂封了郡主嫁了人,戏文里都不敢写这么荒唐的故事。
唐汣撇了撇,心里着实苦闷的紧。
就在昨日庄清词还嘲笑她道,“怎么说韩家也是名门世家,嫁过去了你可得规矩点,把你跟师傅行江湖那套收起来,不然外人定要说你没规矩。”
唐汣一脸不屑,冷哼道,“随他们说去,你什么时候见我委屈过自己。”
庄清词一噎,没委屈过.....自己?
到底是谁,被逼着和自己讨厌的人成婚的?
虽说她自由惯了,但是她又不傻,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该做什么事,她比他清楚!
听伺候她的丫鬟凝香说,韩炳与韩刘氏常年在青山寺修行,早已不关心朝中局势,丞相头衔不过是虚名而已,韩炳曾向天子请辞,天子看重韩家世代忠良为国,未准。而是重新立了右相辅国。
大堂里,韩炳和韩刘氏坐居高位。
韩祈撩了衣袍跪在相国面前恭敬道,“儿子带夫人来给父亲请安。”
韩炳还未开口,倒是一旁的韩刘氏笑吟吟的道,“快起来。”
微微一怔,唐汣抬眼看了看说话的人,面前的妇人端庄大方,脸上的笑意柔和,并没有让人觉得不舒服,一双慈目温和的看着她,不像是装出来的。
收敛深思,唐汣跟着韩祈一同起身,抬眼看向同样一脸笑意,却也是病态尽显的韩炳,到底是岁月不饶人,比起幼时印象中那个意气风发的相国大人,眼前的这位胡须银白的人才是真真的留下了那十年时间的沧桑。
唐汣忍不住的想,若是父亲还在的话,也能喝上一口她敬上的茶,会不会也如韩炳这般欢喜。
一定会的,因为父亲曾经说过,他最疼的便是小汣了。
韩炳心里也是极欢喜的,韩祈早就到了成家的年纪,却迟迟不肯娶妻,一直是他心中未了的一桩心愿,为了喝上这口儿媳妇的茶,天知道他等了多久啊。
此时瞧见他们二人一同来朝他们行礼,心头大喜。
丫鬟将茶端到两人跟前,唐汣学着韩祈的样子拿过茶托上的热茶恭敬的递上去。
韩炳一张略显病态的脸上还是露出了些笑容,“好孩子。”
继而接过茶,一饮而尽,又嘱咐两句,“往后你们夫妻二人要同心同德,莫要离心。”
满心的欢喜全写在脸上了,看一眼身旁依旧是一脸淡漠的韩祈,唐汣抿唇。
敬完韩炳,便是韩刘氏了。
韩刘氏看着她笑盈盈的,伸手接过她递的茶,道,“东院可还有什么需要的,我让小君再去准备。”
微微一愣,唐汣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的抬眼看向韩祈,却瞧见他一脸的冷漠,比起刚才的淡漠此刻脸上又多了几分冷意。
气氛一时有些僵住,一旁的韩炳开口打破沉寂,他道,“东院缺什么,就告诉老周,他自会安排。”
老周是韩府的管家,一听见老爷传唤,便喜气洋洋的走进来跪下行礼,“老爷。”
韩炳挥了挥衣袖,朗声道,“往后你就留在府中,不用再随我与夫人一同去青山寺了。”
“是,老爷。”老周朝他叩首行礼。
“东院什么都不缺。”一直沉默的韩祈突然抬头,目光灼灼的看着韩刘氏,“大夫人多虑。”
此话一出,不止韩刘氏变了脸色,韩炳脸上的笑意也消失了个干净。
唐汣抿唇,纳闷的看向旁边的人,往日里那张丰神俊朗的脸此刻像是冬日里屋檐上的冰凌,冷的让人不干靠近。
看得出来,他不喜韩刘氏的,今日是来给长辈敬茶的,韩刘氏虽不是他的生母但毕竟是韩家主母,他却只请了韩炳安,给他敬了茶,一旁的韩刘氏他看都不曾看一眼。
然而,此时他满身的戾气可以看出他不止是不喜韩刘氏,甚至.....甚至对她带了很多的敌意。
反倒是传闻中疾言厉色的韩刘氏一直不断的在向他示好。
叹了口气,韩炳刚想开口说些什么,韩祈突然咳嗽不止,脸色也愈发苍白。
像是又发病了。
一众人的视线都往他那里看。
“凌云....”韩祈低唤一声。
语气也虚弱了几分。
韩刘氏连忙起身,去喊身边的丫鬟,“给二公子倒水。”
韩炳急切道,“快。”
一屋子的下人倒水的倒水,搀人的搀人,拿药的拿药,这会儿倒没人管她了。
唐汣被焦急的家奴挤的退到一边,侧头去瞧半躺在椅子上的韩祈。
他这病当真是顽疾啊,发病时辰不定,节气不定,地点也不定,若是哪日突遇意外,他又独身一人,会有怎样的后果,不言而喻。
想到这心口竟是毫无防备的一紧,突然想起那日他孤身一人赶夜路寻她,唐汣怔然的看着椅子上的人,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