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卿和凌云都没有答话,也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唐汣抬脚跨进主屋的门,掀开隔断处的帘子走过去。
半靠在床上的韩祈手里捏着已经空了的杯盏,唇上已经恢复了血色,神情看着也好多了,平平静静的,仿佛刚才那哭哭啼啼的佳人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唐汣顿了顿,抬脚走过去,看了看他手里的杯盏,低声道,“要......再来一杯吗?”
韩祈不答反问,“你去哪了?”
“我去庄府了。”唐汣坐下来道,“李传清这事可不止牵扯我一个人,还有庄府,眼下事情解决了我得去知会师兄一声啊。”
语罢,又补了句,“师兄说这件事还好有你,他说要好生感谢你呢。”
“谢我?”韩祈哼笑一声,“算了吧,我不需要他的感谢。”
“主要是我,这次你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唐汣笑,“我得感恩,来生做牛做马加倍偿还。”
他看着她,眸底漆黑,“今生这么长,为何要来生再报?”
微微一噎,唐汣眨了眨眼,看着他,问道,“你想要什么报答?”
摩挲着手里的杯盏,韩祈抬眼盯着她,一双漆黑的眸子突然就像是照进了星星,一颗颗的亮起来,温柔的将她包裹住,“只求一人心,百年相守相许,待朝夕烟幕,同葬黄土。”
一字一句,深情款款,盛意浓浓。
他的声音里还带着些沙哑,再说这些话的时候竟莫名染上些红尘厚意,一句话缱绻滑出唇齿间,尾音还带着一抹笑意。
唐汣傻了,脸颊涨的通红,眼睛里全是他温柔的眉目,方才他的那句慢吟低诉仿佛又在耳边响起,顿时觉得心口好似被炸开了,脸上的红晕蔓延到身后脖颈,一路爬到了额头,垂下眸子不再看他,绯红的脸颊好似一朵沐雨的桃花。
这人.....为何突然同她说这些。
晚霞西挂,夕阳的一抹余晖透过雕花大窗照进来,映得屋里暖洋洋的,站在们外头的凌云和云卿体贴的关上了主屋的门。
........
门被关上,屋子里安静的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在想什么?”他突然开口。
回过神的唐汣抬眼就撞进他染墨的眸子里,身子一僵,起身就退后半步,略有些惊恐的问,“韩祈,你吃错药了?”
眼波微转,韩祈抬眼看她,眼里瞬间多了几分冷意,极为不悦的嗤笑一声,“是你要报恩的,我心中所愿已经告知于你,夫人可一定要记着还啊。”
察觉到这人的不悦,唐汣觉得自己有些无辜,方才还好好的,谁让他冷不丁突然来那么一句。
“王爷放心。”唐汣寒声道,“我都记下了。”
韩祈垂眸,兀自闷了好一会儿才道,“本王饿了。”
饿了就说饿了,阴阳怪气的做什么。
唐汣接过他递过来的空杯盏,道,“我这就去让凝香准备晚膳。”
放下杯盏转身就要走。
“站住。”后面的人语气微恼,“你走了谁帮本王更衣。”
脚步一顿,她转过身看着他,眼里暗色汹涌,发个高热而已,手脚还不利索了,更衣都不行了?仗着是她的救命恩人关起门来调戏她,完了还不让人走,还得侍候他更衣,这人真是.....
谁让他有恩与她,唐汣咬牙,唇边硬是被她挤出一个笑容,“我吩咐云卿一声,便回来替王爷更衣。”
翌日唐汣一早起床没用早膳便去了北郊的练兵场。
没用早膳的原因实在是难以启口。
美梦一场,醒来竟不是自己睁得眼而是被人给推醒的。
睁开眼就看见一脸嫌弃的韩祈皱眉看着她,她的手臂正被她紧紧的抱在怀里,锦被全裹在自己身上。
而自己的脸埋在他的颈窝处,更夸张的是一只手竟然非常不要脸的伸进了他的寝衣里,大腿也没有老实到哪里去,极其不安分的压在他身上。
活像一只成了精的狐狸,魅惑人心。好在身下那人端正自持,换了旁人把持不住,吃亏的一定是她。
反应过来,唐汣一个激灵收回不安分的大腿和不老实的爪子,跳下床,更衣,穿鞋袜,一气呵成,不给床上被轻薄的人一点反应的机会,一溜烟跑了。
策马往北郊走,一路上清凉的晨风都没有将耳根脸颊的绯红给轻抚去,想起早上韩祈看她的眼神,一双墨瞳里三分怒意七分委屈,活像是一个良家妇女被她这个市井流氓给轻薄了一般,无奈又委屈。
唐汣觉得若是她溜的再慢些,那人就要红着眼睛非要她对他负责了一般。
早上便起了风,这会儿开始落雨了,没法继续操练,裴庆云最近因为裴玄弈入狱的事情,整日被裴高氏哭哭啼啼的求他去廷尉府放人,他都不敢回将军府了,整日不是操练将士就是待在兵器库里足不出门。
唐汣亦是神情恍惚不知在想什么,一坐就是半个时辰,不说话,也不动,程云叹了口气,这两个人今日这是怎么了,一个比一个苦闷。
唐汣一手撑着脑袋,昏昏欲睡,庄青词被程云带进来的时候,她都快睡着了。
“不回韩府,在这打瞌睡?”
人还未到,凉薄的声音先入了耳。
唐汣打了个哈欠,含糊不清的道,“你怎么来这了?”
一把四季不离手的象牙山,“刷”的展开,庄青词道,“韩府的家奴说你在这。”
“什么事?”起身伸了个懒腰,看一眼满面春光的庄青词,唐汣挑眉,“不是被禁足了,怎得又能出门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庄青词瞅一眼一旁的程云,轻咳一声,“本公子一向自由,谁敢禁我的足。”
哼笑一声,没有拆穿他,唐汣道,“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他似笑非笑。
“我有什么好看,若是没事就回吧。”她道,“今日这里无事,我也要回去了。”
“哎哎哎,别走。”庄青词正经起来,“有事。”
唐汣转身看他。
“师父来信了。”
“真的?”唐汣很是欣喜,“信呢。”
从袖带里拿出信封,打开看了看,上面只有寥寥几笔,是花千离一贯的作风。
“师父还不知道你成亲一事。”庄青词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等他回来看你怎么同他解释。”
“这有什么好解释的。”唐汣捏着书信,脸上的笑意不减,“但凡女子,总归是要嫁人的。”
什么?庄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这话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颇有些怒意的道,“消息已经带给你了,没别的事,我先回了。”
“师兄慢走。”
回到庄府的庄青词非常不悦。
昨日唐汣刚离开,芷玥就拿了一封书信给他,信中花千离说他这几日便会回到凌安城。
在南夷的时候最怕花千离逼迫他练剑习武,只盼他多游历些时日,怎料这就回了。
芷玥抬眼看着他,秀眉微拧,“公子这是怎么了,您不是一直盼着师父吗?”
他什么时候盼着他了,庄清词懒得跟她解释,只懊恼那时给老头的银两少了,此次回来凌安城定是取银两来了。
叹了口气,庄清词问她,“上回我让人从甘州带回的瓷器呢。”
“回公子,奴婢已经收好了,放在主屋。”
庄清词淡淡嗯一声,揉了揉眉心,“那些可都是爷的宝贝,碰坏了可是要挨爷的板子的。”
此话一出,芷玥眸光霎时一亮,浑然想起那日搬卸时差点被打碎的素瓷,要是被眼前这位爷瞧着了,定会勃然大怒,要了她这条小命。然而,下一瞬,她便冷静了下来,镇定自若道,“公子放心,奴婢清楚。”
“你下去吧。”他看也不看他一眼,便走向床榻,“看了几天的帐册,本公子的眼都快瞎了。”
他嘟囔的声音不大,还是被只有听到了,“公子身子不适?”
庄清词回眸看她,这几日他看熬夜看账册,她亦是陪他熬着,怎得她还能这般神采奕奕,不知疲倦,倒显得他娇弱了。
庄清词俯身脱下靴子,疲惫挂在脸上,声线里却依旧带着傲娇,“本公子娇贵之躯,怎得能与你们这些奴婢相较,已经数日没有睡个好觉了身子自然吃不消。”
原本站的笔直的人,突然走了过来,接过他手中的靴子放到一旁,接着一双纤细的小手缓缓抬起了他的脚。
庄清词一怔,正想问她一声不吭便跑过来抱着他的脚是要做什么,紧接着便是一声凄惨的哀嚎。
下意识想要踹人,却发现小腿酸的使不上力气。
“你竟敢.......谋害主子。”
芷玥一怔,接着就笑了,却没停止手上的力道,左手固定在脚踝,右手的食指微微弓起,使了力暗向脚底。
“啊......”庄清词哀嚎不止,“疼死了.....”
双腿使不上力气,庄清词两只手按住芷玥的肩膀用尽全身的力量,一把将人退倒在地,这才两只脚放在一起搓了搓。
“痛死爷了.....”
“公子。”
抬眼看见地上的人已然爬了起来,庄清词后怕的将两只脚塞进被褥里。
平日里看着弱不经风的的人儿,力气竟然这般大。
“姜芷玥!”庄清词抬手指着她,声音也提高了几分,“爷是不是平日里待你太好了,你竟敢.....”说着垂眼看了看藏在被褥里的双脚,“出去,明日找徐婶自领二十大板。”
芷玥正欲张口,听他这么一说,便没在开口了。
“出去,出去,爷要睡了。”庄清词一阵烦躁。
芷玥转身走了。庄清词余怒未消,看着她挺直的脊背,下意识在被褥里蜷起了双腿。
骤雨停歇,唐汣策马回府。
还未踏进东院的大门,就听见里面爽朗的笑声。
东院正庭的凉亭下,花尧坐在韩祈对面,不知道韩祈说了什么,花尧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远远的看见她,立刻朝她招手,“夫人回来了。”
唐汣微微颔首,勾了勾唇角,没想同他说话,打算直接溜回主屋的。
然而,韩祈突然转过头,朝她这边看过来,一脸平静无波,“回来了。”
对视一瞬,又想起早上红帷帐里自己对他做的事,瞬间红了耳根,一句话没说,转身疾步去了主屋。
花尧挠了挠鬓发,“夫人这是怎么了?”
韩祈轻笑,不答反问,“今晚可还要留下来用晚膳?”
花尧摇头,“一会儿还要去趟廷尉府,就不留下了。”
年纪轻轻便升任了廷尉左间的花尧,很是聪慧,虽然上任的时间不久,做事却是缜密细心,帮着廷尉衙门查破不少案情。
晚膳上,唐汣一语不发,埋头扒饭。
韩祈亦是没有开口,除了他的咳嗽声,一顿饭吃的极其安静。
有些心虚的唐汣抱着被子直接去了外室的软榻上,韩祈拉住她,不解的问,“这是为何?”
为何?明知故问,唐汣抬眼瞪着他,没好气的道,“我想去哪睡就去哪睡。”
一副地痞流氓的头头模样,这副架势似是再警告他,敢拦我或者再多问一句,你就死定了。
可偏偏他今日也是底气足的很,“因为早上你轻薄了我?”
抱着被子的手一僵,唐汣咬牙,“我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
“我没怪你。”他大义凛然道,“你我本就是夫妻。”
是夫妻不假,可是她与他这夫妻,可不似正常人家的那种。
她也没怪他,她怪的是自己,前几日都好好的,即便是睡在一起也是相安无事的,昨日是怎么了,怎么就对他一个病人下手了。
懊恼不已,想起早上紧紧裹在自己身上的锦被,她抱着被子执意要走,“你身子还未痊愈,我还是去睡软榻比较好。”
“担心我?”他突然放柔了声音。
他这病因她而起,她对他是有愧疚的,所以有些担心也属正常吧,唐汣没有说话。
韩祈悠地笑了,扳过她的身子,低低道,“我没事,身子也没你想的那么差。”
看一眼他微白的脸色,唐汣压根没信他的话,时不时就病了的人还敢说自己的身体好,哪里来的自信。
唐汣依旧不说话,只是抱着被子不撒手。
有关于他身子差不差之类的在凌安城中早已传的沸沸扬扬,同她解释了她也未必能信,不如就用实际行动来证明。
韩祈没有再说话,弯下身子,直接将人扛起来就往内室走。
脚下一空,唐汣被吓到了,又不敢太用力挣扎,被子掉在地上,她微恼,“韩祈,你做什么,放我下来。”
两三步走到床沿将人放下,他道,“现在可能信我了。”
唐汣一头雾水的看着他。
转身捡起地上的锦被蒙上她的头,接着,伸出修长白皙的食指摁灭了蜡烛。
韩祈声音很是温情的对床上刚扯下锦被的人道,“睡觉。”
胳膊被他轻轻一扯,人就倒在了软枕上,好一会唐汣才回过神,侧头去看已经闭上眼睛的人,这人最近胆子肥了不少,都敢同她正面对着干了,一定是这些日子她对他太温柔,已经许久没有跟他急眼了,看来有必要得重振一下她武状元的威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