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玥来不及换身衣服便匆匆赶去茶楼,手里紧紧攥着那封书信,自从看见信中的文字便没有一刻凝神过。
这封信的主人如果真的是大哥的话,那她便不是孤儿,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早已不敢奢望还能见到至亲,想到这,芷玥几乎是瞬间便红了眼眶,父亲崇尚武学造诣,四处游历,芷玥幼时见到他的次数屈数可指,母亲一人靠着母家的布艺生意养活二人,后来家道中落母亲离世,哥哥外出讨饭下落不明,而她则孤苦一人流落街头。直到后来遇见庄氏,便再也没有大哥的消息。
芷玥脑海里不停的回想着幼时的记忆。
在姜家还未没落以前,大哥最常穿的便是一件冰蓝的袍子,上面绣着雅致的竹叶花纹,雪白的滚边总是和他头上的羊脂玉簪相称,淡淡的笑容颇有点风流少年的佻达.下巴微微抬起,杏子形状的眼睛中间,星河灿烂。
思绪飘得远了些,有人朝她走了过来。
那人身穿淡蓝色的长袍领口袖口都镶绣着暗绿的竹叶,腰间束着一条青色祥云宽边锦带,身形修长,芷玥一怔,瞳孔猛地一缩。
那人也盯着她看,眼睛里倒没她那般震惊,只是身形顿了许久,然后快步走近,一双灿若星河的瞳眸与记忆里的人分毫不差的合上。
“大哥....”她睫毛颤了颤,像是觉得自己眼花,闭了眼睛再张开,清澈明亮的瞳眸一动不动的定在来人的脸上,“真的是你,大哥。”
便是活生生的人站在跟前,芷玥依旧不敢相信,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手。
是温热的,不是她的幻觉。
指尖颤抖起来,芷玥深吸了一口气。
迷茫了半天,像是终于回过了神,她屏息看着他,想开口说话竟也不知道先说那句好,这些年他去了哪里,有没有找过她?
姜黎轩亦是沉默半响,眼眸微红,直觉得喉咙口一阵酸涩。
“妍妍。”
妍妍是她的乳名,芷玥是后来庄氏赐给她的名字,经年变迁再次听见这两个字芷玥终是忍不住扑进姜黎轩怀里哭了起来。
姜黎轩闭眼,喘了口气,才缓缓抬手轻轻拍着她的肩,柔声安抚。
久别重逢,他安然无恙,芷玥抱着他哭了许久直到喘不上气了才停止抽噎。
已经过了午膳时间,客栈里人不多,只有掌柜的茫然的看着两人,眼神在触碰到姜黎轩的眼神后,又飞快地低下头去做事了。
窗户是开着的,有风吹进来,卷起她的发丝,遮住了她哭红的眉眼。
姜黎轩抬手帮她擦了眼泪,柔声道,“哭了这么久,饿不饿?”
芷玥这才笑了下,撒娇似的牵住他的手,点了点头。
招来店小二点了菜,芷玥依旧盯着对面的姜黎轩一动不动。
这情形,颇像一个春心萌动的小姑娘含情脉脉的瞧着自己情郎的模样。
庄清词本想走这条巷道去包吝啬那里去瞧他新得的宝贝,路过这家僻静的茶楼便看见这一幕。
幽静的巷道,僻静的茶楼,她家的奴婢扑在野男人怀里,藕色的罗裙像一朵娇羞的花骨朵似的,还亲昵的挽着人家的手。
雨丝坠落,天也阴沉下来,庄清词安静的看着,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怪不得连午膳都顾不上吃便偷偷跑出来,原来是跟野男人私会来了。
起初他还以为自己看走了眼,待看清姜芷玥笑颜如花的对着野男人撒娇的时候,庄清词沉闷地叹口气,咳嗽了两声。
他忘了,眼下她已经不是庄家的奴婢,母亲曾说过要与她寻一门好亲事,风风光光地出嫁,忍不住哼笑一声,这才刚说了给她寻一门好亲事,这就急不可耐了?
空寂的茶楼像是给特意他们搭好的戏台一样,二人表演了一出活生生的《西厢记》。
庄清词冷哼一声,鬼使神差的就走了进去。
手里的折扇放在掌心里瞧得:啪啪“响。
看见他走进来,店小二急切地迎上来,被他阴冷的眼神惊得不敢上前。
茶楼寂静,折扇啪啪敲在掌心的声音如同雷响,芷玥霎时回头,待看清来人是庄大公子,神色一变,立即起身后退两步。
她的反应有些突然,姜黎轩觉得奇怪,收敛了笑意,跟着她抬眼起身。
一身墨色的缎子衣袍,袍内露出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腰系玉带,手持折扇,眼角眉梢满是讥消。
“姜芷玥,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竟敢欺瞒主子?”他冷声道。
身旁的人肩膀抖了抖,姜黎轩皱眉,下意识将她护到身后,来人他认识,庄家独子庄清词,生性贪玩,不学无术,若不是靠着庄家家大业大,恐怕早已饿死街头。
“庄公子。”
瞥一眼眼前的男子,庄清词疑惑,再看一眼,眼神更凉,他并不认识这人。
“你是何人?”庄清词皱眉看向站在他身后勾着脑袋的人儿,“竟敢与我的丫鬟私会。”
语气里像是带了荆棘一般,刺得人浑身不舒服,芷玥抬了眼,脑海里飞速的想着搪塞他的理由,她与大哥刚刚相认,有很多事她都会还不知情,现在必须找好借口糊弄住眼前这位难缠的爷了。
然而,还未等她找好理由,姜黎轩直接开口了,“在下知道她是庄家的人,只不过在下与这位姑娘是旧识,经年不见,可否问庄公子讨些时间叙叙旧?”
庄清词懒懒地向前走了两步,站在芷玥面前,低眸看着她的头顶,而后又转头看向姜黎轩,“本公子不清楚你的来历,为何要将我的人留下与你叙旧?”
说完,脸上的假笑瞬间消失,伸手拽住芷玥的手,庄清词冷漠道,“回去再收拾你。”
芷玥脚下一个踉跄,被他拉着往外走,她刚一开口,就被庄清词揽住肩膀连拖带拽的拖了出去。
芷玥回头去看,姜黎轩无声的朝她笑了笑,意在告诉现在还不是叙话的好时机。
芷玥被庄清词拖到了外面,清澈的眸子里蒙着一层雾,茫然又委屈,她刚刚见到至亲,都还未好好说上一句话。
庄清词回视她,瞧见她这一副好似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倒让他觉得自己成了棒打鸳鸯的恶人。眼神里墨色翻涌,手指也捏的紧,芷玥受不住低哼一声。
“母亲刚说了要给你找一门良配,这就等不及了?”他沉声道。
指尖顿了顿,芷玥微微垂眸不语。
庄清词冷笑,“你现在虽是庄家的奴婢,可是我娘既收了你为义女,你就得为庄家的清誉有所收敛。”
芷玥一动不动的听着,没有一点反应,庄青词都怀疑他这是在唱独角戏,说不定她的心思还在方才那野男人身上。
“想什么呢。”庄清词一手捏着她的下巴,“爷说话听进去没有。”
抬眸瞧他一眼,只一瞬那双清澈的眸子即刻温和起来,“奴婢听见了。”
庄清词哼笑,拉着人就走,步子走得急快,没一会儿便走出了巷道。
芷玥一路被他牵着走,没有挣扎,也没有同他辩驳。
庄清词一路心情焦躁,竟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般,但总觉得心里有团火压不下去。
就好像原本一直属于自己独有的,虽不怎么起眼的东西,但是突然被别人看上了,要拿走他,心里总归是有些气恼的。
回到庄府,庄青词本想拉她到母亲那里领罚,却又觉得有些难以启口,就是心里的那团火来的也是莫名其妙。
芷玥自从说了那句“奴婢听见了”之后便在没开过口,只是乖巧顺服的服侍着他,给他泡茶,端水,拿吃食,和平常没什么不一样,仿佛刚才在茶楼里跟野男人搂搂抱抱的人不是她。
庄清词莫名更躁了,没来由的。
一杯热茶还未饮尽,便有小厮跑来传话。
庄清词有些不悦道,“什么事?”
小厮勾着脑袋,低低道,“老爷只说让公子速去前厅,小的不知是何事?”
不紧不慢地又抿了口茶,缓缓地舒了口气,芷玥伸手去接茶盏,刚伸出手,就听见“嘭”,茶盏被庄清词重重的砸在茶托上。
跪在地上的小厮吓得身子一僵,不敢言语。
芷玥也被惊得慌然抬头。
“这么热的茶,是想烫死爷吗?”
“奴婢去换盏新的。”她答得亦是温和,“公子若是要去前厅,那奴婢....”
“谁说我要去前厅了。”庄清词故意难为她,“换盏新的来。”
芷玥扯了扯唇角,朝他行了个礼,“是。”
刚转过身,还未抬脚,外面便有人笑谈着走进来了。
“词儿......”
熟悉的声音,一贯的笑声,银白的胡须,可不正是花老头。
庄青词立刻换了副表情,起身相迎。
“陆家那小姑娘瞧着与你倒是般配的很。”花千离一手捋着他那银白的胡须跨进门来。
“义......义父?”庄清词一秒乖怂,“您老怎么过来了?”
花千离打量庄清词一眼,又左右看了看,小声道,“为父刚从前厅回来,你父亲正与那陆广商讨你们二人的婚事。”
芷玥就站在花千离背后,自然也是听见了的,轻轻吸着凉气,就这么僵愣在原地。
庄清词倒是一点也不意外,他们不就是想赶紧给他娶一房媳妇好套牢他吗,笑了笑,他道,“父命不可违,他们觉得合适,那就娶了。”
想的倒是挺通透,花千离挑眉看他一眼,“当真?”
无辜的耸了耸肩,庄青词道,“我什么时候敢忤逆过了他了。”
芷玥微微一怔,抿唇道,“奴婢去给公子沏茶。”说完,提着裙子慌慌张张地就往外跑。
都忘了屋子里还有个人,看着那慌张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庄青词皱了皱眉,跑的那么快也不怕摔了。
“小汣已经出发三日,此时应该已经深入北境腹地。”花千离皱着眉头道,“以她的个性,是不会寄回锦书的。”
前几日大军出发,他一副神轻自若,完全不挂心的模样,不过才三日而已,终于是藏不住担忧了。
平日里花千离最疼唐汣,曾经庄清词一度觉得唐汣是他的亲生女儿,后来有次花千离醉酒,拉着他苦诉,他说他也有一个年龄似唐汣这般大的女儿,只是他少年不经事,经常游离在外不归家,等到定了心性再回去的时候,家道破败,妻离子散,那一双儿女却是再也找不见了。
庄清词当时还震惊了一下,想不到半生放荡不羁,云游四海的花千离竟也是有妻室儿女的人,心里忍不住为那一双儿女和那位被他抛下的夫人惋叹一声。
遇人不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