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国。将军府。
冬天的炭火总是用的特别快,嬷嬷来添了好几次的炭,但闵昂和虞冲在这书房也没有热起来。虞冲嫌弃地看着闵昂的书房,絮絮叨叨:“给堂堂将军就用这等府宅,真荒唐。”
话还没说完,就被因为放心不下虞冲怕他会乱说话的跟过来的刘白打断了。
“都是因为大人不愿意穿厚的袄子说有失风度,大人才会这么冷的。”
“刘白,你到底谁家的奴才。”虞冲瞪了瞪眼,努努嘴示意刘白退下。
闵昂早就习惯了这种温度,只是将袄子裹地紧了点。但握着笔的手还是不受控制地发颤,颤抖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手已经被冻僵了,仿佛这只右手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想当年在这天闵府,可不会出现这样的寒冷。
“大人。”闵昂将在册史官的名字一一描红出来:“在下尚有疑惑,为何先帝要设例史官和掌记史官两个官职。”
“嗯?”虞冲摸了摸脑袋,往嘴里扔了一口酥糕:“例史官是负责保存史册的,掌记史官是记录史册的。将军不知道吗?”
“也就是说,一个写一个存储,掌记史官无权去查看自己写下的文字记录吗?”
“大概是这么个意思。”虞冲看着闵昂疑惑地神情,擦掉了嘴边的残渣继续回答:“虞某懂将军的意思,为何要多设一份俸禄来养一个官职。但先皇的心思,旁人不可妄下断论。”
“大人被换职后,那些史册由谁保管?”
“说来也蹊跷……”虞冲放下了手中的食物,眉头蹙着,“后来,好像是太后那边的人接管了虞某的职位。”
“太后?羽帝之母?”
“嗯,不过后来关于史册的消息虞某已经全然不知了。”虞冲低下脑袋,愤愤地饮了一口茶,“就像被史记院孤立了一般。”
说到史记院,想到自己在飞溅崖惨死的师父。虞冲哑着嗓子,只觉得愧疚如同生长的毒素一般蔓延了全身。
若当时自己悄悄查阅史册的事情不被发现,师父也不会被绑进掌狱司问责,师父在掌狱司的日日夜夜是如何度过的,虞冲不敢想象。
虞冲看了看还在查阅史料的闵昂,不禁在心里暗暗盘算——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有跟闵昂说出,近些日的接触下,虞冲摸透了闵昂的本质——不过是一个不问世事的将军后裔,从小就被保护地极佳,对官朝皇权都没有丝毫的了解。想必天闵府当年也是花了不少代价,或是有其他力量的庇佑,才稳住了闵家孩子的性命。
闵昂的大父是开国将军,按照惯例,闵父绝不可能只是作为一个侯爷如此虚度终生。翊国将军是代代相传的官职,闵侯爷从小就该被当成将军来培育,打破此条惯例,本就让许多资历颇丰的旧时朝官心生疑惑。
如今闵昂自己接过了将军的担子,羽帝心里定有不悦。却苦于天子威严和朝例约束,无法将这情绪宣泄而出。让闵昂更深入皇室的秘密,虽说有机会可以掀出前朝的那些旧疾,但闵昂的性命也危在旦夕。
一个不注意,闵家就会被冠上叛贼之名号。手握兵权的将军,是朝上最危险却也是最安全的官职。
“太后那边的人…接管了史册,此消息可信吗?”
“宫内风言风语很多,虞某不好定论。”
“虞兄,接近公主的想法在下都想好了。”
“呃?”虞冲发出了疑惑的鼻音。
“就借我之名去约见公主,再将皇上并不赐我参加懿年大赏的原委告诉宣凝公主。一来可以争取你和公主见面的时间,二来……”
“二来让公主和皇上存留罅隙?”虞冲接过了闵昂的话,不可置信地看着闵昂,“人家都说女人心海底针,没想到将军这心思也不比女人心差。”
闵昂被虞冲的话逗笑了:“大人这是在暗讽在下?”
“非也非也,虞某这是在夸将军。活在京寰城,没点心思可不行。”
听到虞冲的后半句话,闵昂的笑戛然而止。
“所以我们对公主用些心思,似乎也不为过吧。”
“只要不被人知道,就不为过。”
“大人早就对公主心仪已久了吧,这个心思在下可是早就看出来了。”
虞冲没有说话,只是揉着眉心,随手用笔在纸上描着什么,毫无章法。
“随时知晓公主的动态,甚至都能知道公主爱慕的人是谁。还有那些教谈情说爱的先生,想必虞大人也是下了些心思的。”
“那可是贵为长公主,虞某这等平民……无法企及。”
“大人又在妄自菲薄,尹骏知府之子怎可是简单平民?”
“知府又如何,不过是在史册上都留不下名字的存在。”
虞冲将被涂的乱七八糟的纸揉成一团:“将军可知,翊国上下,只有天闵府一直沿用着‘天’字在府匾上。天子之字,被用在自家府宅上,是何等的荣耀。先皇在世之时,最为偏爱的功臣也就是闵洪大将军了。”
“真是多谢了先皇的偏爱了。”闵昂词不达意,“何为偏爱,偏爱就是将大父之功勋全盘抹去吗?”
“将军言重了,这或许并不是先皇的意思。”
虞冲看着闵昂无话可说的模样,静静地叹了口气。
“皇权之事,并非是天子一人定夺。龙椅上的那个人,只是看起来风光罢了。”
闵昂静静看着虞冲,眸子里盛着一些看不懂的情绪。闵昂长着一张书生气的脸,如今却为了一个官衔时时装备着甲胄,虽看起来不太适配,但也说不出哪儿不对劲。身形舒朗,眉眼清晰,巧的是闵昂还长了一副桃花眼,笑起来更是弯弯的跟月牙一般,清澈明亮,勾走了多少女子的心是不得知了,但长公主的心确确实实是陷在眼前在这个人身上了。
冬天的枝丫都被雪霜盖住了生机,云间有略略的光影泻下,带来细碎的温暖。闵昂静静地呼出着白气,呼吸地很小心的样子。
虞冲扳着手指算着懿年大赏的日子,算数总是不好的他终于在第三次的时候数清楚了。
“刚好是冬至呢。”虞冲嘿嘿地笑了一下,喉咙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变得沙哑了起来,连笑声都变得干涩。
“过完冬至就是暖春了。”闵昂接了话。
“是春,暖不暖谁都说不好。”虞冲凑到炭火旁,吸了吸鼻子。
是啊,心冷的话,一年四季都是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