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身着黑色长袍的男子,欲从宫门内出来,他出示一张令牌,守门的城卫,向他深鞠一躬,他便出了宫门。
这男子,正是工部尚书的二儿子——秦墨霖。
他穿过长安一条条熟悉的街道,来到了一间很大的胭脂铺前。
“就是这儿?”
他微微侧头,问身后的一个随从。
“是的,公子!”
秦墨霖并没有立即进去,而是眉头紧锁,将眼前的胭脂铺,仔仔细细的看了又看。
没什么特别的,他在心里这么想。
这胭脂铺非同一般,此乃人尽皆知的“胭脂大王”——陈旭的胭脂铺。
陈旭是长安城内,数一数二的商人,上到宫廷贵族,下到普通的黎民百姓,几乎都买过他的胭脂,这里的胭脂各式各样,价格也有高有低。
掌管这家胭脂铺的,正是陈旭的小女儿——陈玉苒,可想而知,陈旭对店铺的重视程度了。
秦墨霖走进店内,大大小小的木制架子上,整整齐齐的陈列着,各式各样的胭脂,光看那些精巧的胭脂盒,就知道都是上等货。
进了门,并没有人上前来招呼,秦墨霖可没有什么耐心,他对这些女人的东西,也是一窍不通。
他四处看了看,终于用目光扫视到,一位身着紫衣的女子。
他正想开口询问,可就在他更靠近一些时,他突然忘记,自己想要问什么了。
这女子,一头乌黑秀丽的长发,发间插了几朵淡粉色小花点缀,脸部和颈部露出的皮肤,都白皙娇嫩,一看就知道,这是位少女。
这不像是寻常女子,会喜爱穿的衣衫,可穿在她的身上,更显出她的皮肤娇嫩可人。
她的眼睛,大而灵动,像两颗葡萄,长长的睫毛,也微微眨动,嘴唇紧闭,下颚线轮廓分明,耳朵上,挂着两颗简单的圆形坠子。
这女子,似乎已经完全被手里的书迷住了,拿着书的手指,修长好看,指甲上有白粉白粉的染色,她并没有抬头,她的神情,也没有一丝装模作样的痕迹。
“姑娘!”
秦墨霖的贴身随从——贤宇,叫了眼前的女子一声,女子终于抬起头,秦墨霖一言不发,眉头皱的更深了。
“何事?”
女子并未惊慌,表情从容淡定。
“我家公子想买胭脂。”
女子上下打量着秦墨霖,身高挺拔,眉头紧锁,眼眸清澈且坚定,高高的鼻梁……这是第一印象。
然后她露出笑容,因为她的这个笑容,秦墨霖又发现,原来她的脸颊上,还有个小窝,不笑的时候是个安静的美人儿,笑起来又有些可爱模样,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
这女子缓缓站起身来,一股淡淡的香甜味,扑面而来。
她问道:“不知公子的心上人,喜欢什么样的胭脂呢?”
秦墨霖被她这问话,给难住了,一时之间开不了口,只是看着她。
紫衣女子见他不说话,随从也是一脸为难的样子,她想了想,又说:“看来公子,是不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胭脂吧,无妨,这样的客人也是有的,您是要自己随意看看,还是我帮您选?”
女子已经走到其中一个木架子旁,开始挑选了,在不知道的情形下,大多数的人,都会让她帮忙挑选,这次也应该是这样。
“你是陈旭的女儿?”
女子的手停止摆弄,她转过身看着秦墨霖,来这儿的人,只为了买胭脂,况且绝大多数,是有权有势的朝廷中人,根本不会把商人,放在眼里,也不论这商人,是否发了财,地位始终不高。
“是。”
“你叫什么?”
女子本以为,对话已经结束,没想到秦墨霖,还会继续追问,他似乎,并不着急买胭脂。
“陈玉苒。”
秦墨霖眼神闪动了一下,扫了一眼架子上的胭脂,伸出手想拿胭脂,手碰到了陈玉苒颈边的发丝,吓得陈玉苒,迅速躲开了。
秦墨霖随手拿起一盒胭脂,说:“就这个!”
“公子这就选好了?”
“嗯”
秦墨霖对着随从贤宇,使了个眼色,贤宇便立即上前付钱。
“公子慢走!”
秦墨霖一只脚,已经踏出门外,听见陈玉苒从身后,传来的声音,瞬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秦墨霖突然转身进门来,走到陈玉苒的跟前。
陈玉苒有些微紧张,除了父亲和哥哥,她还从未和任何一个男子,靠的如此近。
“公子……还有何事?”
陈玉苒手心直冒汗。
“陈玉苒,我的名字是秦墨霖,我爹是工部尚书秦枫。”
“啊?”
陈玉苒不知秦墨霖,为何要告诉她这些。
“希望,你能记得。”
说完,秦墨霖大步走了出去。
只留下不明所以的陈玉苒。
“公子,刚才那位陈姑娘,生的可真是美啊!”
贤宇紧紧跟在身后。
秦墨霖沉默不语,那严肃的表情像是生气了,贤宇也适时的闭上了嘴。
齐府——
年纪最长的老人,家里的爷爷是朝中元老大臣,人人敬畏;奶奶家境殷实,父母皆是商人。
爷爷奶奶,生下三个儿子,大儿子是出了名的私塾先生;二儿子是专门租借车马的商人;三儿子则是当朝礼部尚书,尊贵无比。
接下来是小辈,小辈之中无男丁,三个儿子,每人各有一个女儿。
大儿子家的叫齐彩菱,从小就生得好看,只是个头不高,性格嚣张跋扈。
二儿子家的是齐彩琪,这姑娘相貌平平,身材却令人称羡,最是会左右逢源之人。
至于三儿子,也就是礼部尚书之女——齐彩玉,从两岁起,她便已经离开府中,和齐家再无往来了。
齐彩菱已经成亲两年有余,她的丈夫,正是工部尚书的长子——秦墨青,也就是秦墨霖,同父异母的哥哥。
而此时,秦墨霖已经带着那盒刚买的胭脂,站在了齐府门外,他此行的目的,是来见齐彩琪的。
父亲有意亲上加亲,在正式订亲之前,还得让秦墨霖和齐彩琪,熟悉熟悉。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其实父亲,大可不必费此番功夫,只需定下亲来,时间一到,让秦墨霖迎娶齐彩琪即可。
可是,父亲总觉得内心有所亏欠,秦墨霖是侧室所生,它的母亲原是一名青楼歌女,母子二人,本就在家中,毫无立足之地,加上母亲身子弱,在秦墨霖年纪尚小的时候,便生病离去了,秦墨霖更是受尽了,别人的冷眼和欺负。
因此,父亲还是希望,他能够娶一个,真正喜欢的女子进门。
在此之前,秦墨霖只见过齐彩琪一次,那还是在两年前,秦墨青婚礼当日。
那天,齐家人自然都到齐了,除了齐家的小孙女齐彩玉,秦墨霖也从来没见过她。
人群中,有一女子,穿着淡绿色衣裳,和周围人热闹的说着话,脸上满是开心神情。
这女子,便是齐彩琪了。
秦墨霖早就听人说过,齐彩琪性格最为活泼,即便是陌生人,也能很快熟络起来。
“见过二公子。”
是齐彩琪,主动来向他打招呼的。
秦墨霖并不回应。
齐彩琪也不生气,继续说:“二公子,小女是齐彩琪,我们也算得上是亲戚了。”
她面不改色,脸上仍旧堆满笑容。
“哦,知道了。”
秦墨霖说完,转身就走,并不想和她,有过多的交集,有的人,不需要多花时间接触,只需要一眼,就知道是不是喜欢的人。
这还是齐彩琪,头一回遇到这样冷漠的人,对于她的热情礼貌,从来没人会这般对待。
就连齐彩琪身旁的丫头,都生气了。
“小姐,他怎可对你如此无礼?”
齐彩琪没有说话,只是笑看着秦墨霖离去的背影。
再回到今日。
秦墨霖终于踏进齐府。
“二公子稍后片刻,奴婢这就去叫小姐过来。”
秦墨霖在偏厅等候。
“小姐,秦二公子来了。”
齐彩琪微微一笑,目光如炬,又看了看镜子中的脸,推开门,朝偏厅走去。
再见齐彩琪,她仍然是一身淡色着装,秦墨霖心想,这与她的性格实在不搭。
“二公子,许久未见。”
看来,齐彩琪的性格,同两年前没什么变化。
秦墨霖没有起身回礼,只是坐着,自顾自的倒着茶水。
齐彩琪坐下来了,就在秦墨霖的对面。
“公子今日怎会前来相见?这是我万万想不到的呢!”
齐彩琪露出一脸喜悦神色。
秦墨霖只淡淡的答道:“奉家父之命。”
如此冷淡的一句话,也没有任何的眼神交流,秦墨霖只关心手里的茶水,又或者他是刻意避开。
“秦大人只是让您来见我?还是有别的事呢?”
齐彩琪是最会看人脸色说话的,她也顺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这时候,秦墨霖才直视齐彩琪了。
秦墨霖皱了皱眉,缓缓说道:“父亲让我来齐府见你,为的是让我们增进感情,以便日后定亲,你知晓此事吗?”
齐彩琪没想到秦墨霖,如此开门见山,她的脸颊泛红,将头低下,随后又轻轻点点头。
“这个……是给你的。”
秦墨霖将胭脂,推到齐彩琪的面前。
“这不是胭脂吗?秦公子可真细心啊!”
一旁的丫头开心的说道。
齐彩琪拿起胭脂一看,表情瞬间变得十分难看。
那胭脂盒上,醒目的几个刻字,让齐彩琪不得不在意。
“陈胭脂”,就是这三个字,让齐彩琪,不想再多看这胭脂一眼,立即将它扔在桌上。
“看来,姑娘是不喜这门婚事的。”
秦墨霖说道,又将胭脂盒拿起,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装进了袖口里。
“公子误会了!”
齐彩琪急忙解释道。
“那为何要扔掉这胭脂?”
“只是不喜这胭脂的来源罢了。”
胭脂的来源?秦墨霖在心中默念着,脑中瞬间出现了陈玉苒的模样,那个紫衣女子。
见秦墨霖不再说话,齐彩琪又说道:“罢了,这事关我们的家事,公子不明白就算了,那胭脂,我的确不愿收下,可我和公子的婚事,我是愿意的。”
秦墨霖面无表情,他站起身来,对齐彩琪说:“我先告辞了,不打扰了。”
“等等,公子!”
齐彩琪也立即站起身来。
秦墨霖一转头,齐彩琪见他神色凝重。
“姑娘还有何事?”
连话也说的如此冷冰冰的,齐彩琪只得摇摇头,说:“无事,公子慢走!”
“小姐,你为何不留秦公子呢?”
丫头问道。
“他想走,我又何必留他?”
“可小姐,明明喜欢秦公子啊!”
“没关系,反正迟早的事,我不妨善解人意一点,也没什么不好,我和他,应当好好相处才是。”
齐彩琪是个聪颖之人,她早就看出,这秦二公子,对她并不上心,特意来到齐府,也不过是听从了父亲的话,更何况,只带了一盒胭脂当作礼物,根本就是不重视她!
齐彩琪是该生气的,可她更坚信,总有一天,她会嫁入秦家。
走在路上,秦墨霖反反复复的,想着齐彩琪刚才的话,心不在焉。
“公子,回秦府的路不是这边!”
“贤宇,你帮我去查查陈玉苒的底细!”
“陈玉苒?您说的是胭脂铺的那位小姐?”
“嗯!”
“为何要查她?”
“总觉得齐彩琪和她之间,有些什么过节,别废话,去查!”
“是!”
贤宇消失在人群之中。
走着走着,秦墨霖才发现,周围全是各式各样的灯笼。
他才想起,今日是元宵灯会。
天色渐渐暗下来,街上的人,也开始多了起来。
秦墨霖还不想回家,那个家里,除了父亲可以依靠,其余的人,恐怕连陌生人也不如。
他站在湖边,看着那湖水,轻轻荡漾。
又过了一会儿,秦墨霖神色恍惚的,往回走去。
人潮拥挤之时,秦墨霖突然闻到一种熟悉的香味,像是不久前,才闻到过的,可已经刻在了他的心里。
他又感觉身子被猛撞了一下,他低头一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发丝上的淡粉色花朵,接着,是那身紫衣,正是陈玉苒。
陈玉苒抬起头,就在这一瞬间,两人四目相对,陈玉苒惊觉,这是白天买过胭脂的客人,对他尴尬一笑,赶紧离他远了一些。
随后,她又盯着秦墨霖胸前的衣服看,露出为难的神色。
秦墨霖也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原来已经沾上了糖浆,再看看陈玉苒,她的手里,正拿着一块兔子形状的糖人。
“公子,不好意思,我给你擦擦!”
陈玉苒迅速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手帕来,帮秦墨霖擦拭。
人越来越多,陈玉苒又被旁边的人群用力一挤,差点没站稳,眼看就要摔倒,秦墨霖一把拉住了她,陈玉苒跌进了他的胸膛。
这一刻,陈玉苒再抬头看秦墨霖的双眼,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是自己活了十七年以来,从未有过的。
对秦墨霖来说,他却非常清楚的知道,陈玉苒跌进的,不只是他的胸膛,也跌进了他的双眼,甚至是他的心。
他静静的看着她,内心虽然犹如惊涛骇浪,脸上却看不出任何的表情,依然是嘴唇紧闭,眉头深锁,人群和车马川流不息,唯独他们站在原地。
这时候,陈玉苒突然听见,后面有人在叫她。
“小苒!”
陈玉苒回头一看,又迅速转过来,一脸着急的模样,她对秦墨霖说:“公子,我将你衣服弄脏了,改日你再上门来,我定会向你赔礼道歉,如今我哥哥来找我了,我必得先走了!”
陈玉苒没有等秦墨霖再回答,已经迅速的跑过拥挤的人潮,顺利到了哥哥陈朝云的身边了。
秦墨霖在原地不动,远远的看着她,陈玉苒和哥哥走在一起,手里还拿着那块兔子糖人,从她微微露出的侧面脸颊来看,她此刻就是个天真快乐的少女。
秦墨霖的心跳动的很快,当然,这事只有他自己知道。
等他回过神来,他的衣服上,被陈玉苒的糖,留下了一道明显的痕迹,秦墨霖瘪了瘪嘴,要知道,他是最不喜衣服上,粘上什么脏东西的。
他的手里,还留下了陈玉苒的手帕,不知何时,他已经将这块手帕,牢牢的攥在手心里了。
秦墨霖将手帕放进袖口。
伴着车马,人群,叫卖声,琳琅满目的商品,五颜六色的灯光,秦墨霖终于回到家中,这位少爷不爱坐轿子,他更喜欢慢慢走着,观察街道的景象。
今日外边如此热闹,家里也没什么人,大概是都去看灯会了吧。
这样也好,省去了许多麻烦。
秦墨霖回到自己房内,他从怀里,掏出那条手帕来,将它放在灯下,仔仔细细的观赏。
是一条淡紫色手帕,一拿起来就有淡淡的香甜味,秦墨霖确定,这和陈玉苒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他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她是有多喜欢紫色?”
秦墨霖不禁自言自语道。
他无奈的摇摇头,又看见手帕的四个角上,都绣有花,是两种花,对角与对角是同一种。
白色的花和粉色的花,粉色的能一眼看出是桃花,白色的……是什么呢?
看完手帕,秦墨霖才想起,自己的衣服脏了,他脱下外衣,原本想让人扔掉的,想了想,又只让下人拿去洗,并未扔掉。
还有那盒,被齐彩琪退还的胭脂,秦墨霖将它和手帕,放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