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锐锋已经在办公室呆了30多个小时。
办公室里混合着暖气和香烟的味道,令人窒息。他的办公室是个小套间。外间是办公桌和一组会客沙发,里间是一张小床。里间本是给他午休用的,但大部分时候,他都用来夜宿。有时加班得太晚,累到连开车回住处的精力都没有,他就会住在这里。而这两天,他日夜颠倒,在里间也睡了没几个小时。原Z大的这个地块已经空置了三四年,年前终于流出了开春就将进行招拍挂的消息。
在Z,老百姓都说这块地是风水宝地,因为这块地正好在江河汇流的交界处,且是Z大旧址,也是城市文脉所在,未来在这个绝版地块破土而出的也一定会成为城市地标。因此这块地挂牌以来,业内震动,不仅吸引了所有国内有影响力的开发公司,还有一大批实力雄厚的港企也虎视眈眈。
然而,随着地产行业逐渐进入存量时代,拿错一块地都可能引发公司资金链的崩塌。陈锐锋从年前就压着公司投拓部的人搜集信息、做市调、测算收益率。现在,他手里已经拿到了项目的初步规划建议书。
他对着电脑,眼睛已经熬得通红,眉头深锁,嘴唇紧紧地抿在一起。看了两页,他拿起电话:“小管,我转给你一个邮件,你把附件打印出来拿给我。”
小管是陈锐锋的秘书,就坐在他办公室外面的工位上。放下电话,他赶紧打开邮件。“陈总说啥了?”“我们可以回去了吗?”边上几个人站起来,探头过来,小声问他。
“我怎么知道。”小管的颜色也很是凝重。他跑着去打印机拿打印文件,心里想着:妈托的这是什么关系啊!真是把我坑了,说什么在正源地产这样的大型央企做个区总秘书,活儿少面子大,门路广薪水高,屁嘞!一样像他说的那样!加班比互联网公司还狠,老板比民企的老爷们还难伺候,门路和薪水更别提了。真是太难了!
想归想,面上小管一点儿也不敢露出来。他检查了一遍文件所有页码都齐全了,用燕尾夹夹好,这才连着桌上早早准备好的盒饭,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陈锐锋办公室的门。
“进。”和电话里一样,这个声音低沉而沙哑,不怒而威。
小管小心翼翼打开门,闪身进去,又立刻把身后的门关好。
陈锐锋连眼睛都没抬,他的眼睛在电脑屏幕和右手边的计算器上不断逡巡,时不时还在计算器上噼里啪啦地按来按去。
“陈总,文件打好了,我放这儿?”小管走到他身边,把文件放在桌子边,生怕打扰他。
“好。”陈锐锋的头一下子转过来,一伸手把文件拿过去,哗哗哗翻到中间的一页。
“那个……陈总……”小管小心地打量他,无论看多少次,都觉得这个人真的太不像他理解的那种央企领导了,他从来不打哈哈,工作作风犀利得让人害怕,做起事情来就像拼命三郎,这是何必呢!在这公司职位再高,也就那点儿工资,干嘛以命相搏呢?可是这张脸上永远不会有答案,现在更是。小管感觉到陈锐锋这几天有点生人勿近的架势,之前来大项目他也这么没日没夜地搞,可这次他的表情怎么好像要杀人,小管觉得自己的声音有点儿哆嗦,“那个……陈总,快11点了。外面项目组有些加班得同事叫了外卖。我给您也点了一份,要不,我放在茶几上,你吃点东西再弄?”
陈锐锋就像没有听到一样,眼睛还是盯着手上的文件。小管有些尴尬地站着,不知道是不是该放下东西就走。正犹豫的时候,只能陈锐锋的鼻子里一声“嗯——”。
“你刚才说几点了?”他闭上眼睛,头像后仰,靠在靠背上,“11点了?”他的声音已经是无比的疲倦。
“是啊。”小管赶紧补充,“再过一刻钟就11点了。陈总,要不我给您叫个车,送您回去休息吧。您昨晚是不是就睡得办公室?”
“哦……”他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小管,仿佛拿不定主意,良久才说,“你让外面的人下班吧。我再呆一会儿。”
小管得了他这句话,如蒙大赦。他连连称好,放下东西就退出了办公室。
外面大开间的所有人都抬着头看着他从陈锐锋的办公室出来,小管觉得自己就像发令官。他在所有人的注视中,伸出手,像门的方向用力一挥,所有人都得了这个无声的撤退令,集体站起来,拿着外套和包就往外走。不到五分钟,整一层,就只剩下陈锐锋的办公室,依然亮着灯。
陈锐锋打开办公室的门,打开办公室的窗,冰冷的晚风一下子吹了进来,让他全身一震。
他觉得眼睛又酸又涩,脸和脖子僵硬得不能动弹。手机就在办公桌上,一直设置成了静音。此刻,他把声音开到最大,打开常用的那个APP。
“刚才您听到的是肖邦的《降b小调夜曲》。肖邦一生不离钢琴,创作了21首夜曲,被人称为“钢琴诗人”。夜曲原是爱尔兰钢琴家费尔德首创,但肖邦赋予了它更深刻的内涵,所以人们常说‘在费尔德那儿为了落到地面而以抛物线飞行的箭,在肖邦那儿却得到了翅膀,成了直冲蔚蓝天穹的凤凰’。”陈锐锋忽然觉得心痛得几乎失去了呼吸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