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太阳暖洋洋的。环城河边,有两位老先生穿得齐齐整整,一人一个小马扎,一色垂钓用具齐整地摆开一排。
“怎么样,老柳。有段时间没去大院了,会不会不太习惯?”
人变老,仿佛也就是一夕之间的事情。春节前还见过呢,可也就这么短短两个多月没见而已,夏远就觉得柳台长苍老了很多。这种苍老并不是多了几茎白发、长了几根皱纹,而是整个人都变得迟缓起来。
“怎么说呢,感觉退休了吧,日子一会儿变长了,一会儿又变短了。”柳台眼睛只看着水面,双手拢着一玻璃杯的热茶,仿佛自言自语,“早上起来呢,溜了一个弯儿、吃过早饭,把电视、报纸都看了一遍,菜都买回来了,可还是没到十点。你说这日子长不长?可是,到了晚上,躺到床上一想,这一天都干啥了?嘿!你说怪不怪,回想一下啥都没干。好像这一天,吃了三顿饭就过完了!”
夏远也不接他的话。他把鱼线收上来,重新上了饵料,等重新下了竿,这才问道:“听说省广播协会的赵秘书长请你去协会,你不去?”
“呵!我去干啥?”柳台摇了摇手,“协会里现在都是三四十岁的小年轻。我到哪儿杵着算怎么回事儿?小赵当年是我的学生,听说我退了,他来邀请我过去,那是他讲情义,但你说我这一把年纪了,总不能不识好歹的,给他添乱去吧。”
“你要这么想,就还是来我这里吧。上次电话里说的客座教授的事儿,我这里申报表上个月就送上去了,周五我去问过人事的人,他们说月初已经审核过材料,报到学校了,估计月底就会有聘书下来。到时候,你就又有的忙了,到时候你啊……连这日子到底是长还是短你都没工夫去想了呢……”
夏远越说,老柳越感动。还没等他全说完,柳台的整个身体都转了过来。这事之前夏远和他说过一次,上回电话里又提过一嘴,可没想到,还真给办下来了。
其实,即便说者无心,听者也是有意的。对老柳来说,还有什么比退休以后到大学去做客座教授更有体面的呢?只是,即便自己一直上心着,还是抹不开面子张嘴去问人家的。按照他爱人的说法,“虽然夏远是几十年的老交情,可要让人觉得我们好像多放不下功名利禄似的,也太难为情啦”,文人么,即便到最后,也总归是要守着这么一点清高的。
夏远何尝不知道他的心思。不过以老柳在业界的地位,申请个客座教授不算难事,而且聘用酬金是学院掏,这种顺水人情,他又何乐不为?别的不说,这几年老柳护着楠楠,现在虽然退了,可余威犹在。
“老夏……”
“老哥,咱之间不用说那些。你也知道,我这两年总还是还有些余裕的。”
“是啊……退休以后全部过期作废。老夏啊,想要做点什么,现在可要抓紧。”
“嗯。如今想起来,我们那时候就是太留恋这些公职。你看,现在国内好几家传媒公司都已经上市了。”讲到此处,夏远的语气里不免有些忿忿不平。
“嗨!老夏啊,要说这事……这一个多月我也想过。想通了!你说咱们当时,也是奋斗了几十年,好不容易才爬到了一个相对高的位置。要在半道上把得到的东西全部丢掉,一切归零——这谈何容易?总是先求稳的嘛。”
两人一时间都不再说话了。每个人的选择,都是一时一境的判断。回溯来路,每一步都是当时能做出的最好选择。时至今日,确实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对了。老哥。你知道现在谁接你的班儿了吗?”
“哎呀!你看看我这脑子!来的路上还想和你说这事儿呢。”老柳关上了茶杯盖子,“听说已经定了。是总编室的老茹来接。你认识吗?叫茹荣民。”
“茹……荣……民?”夏远沉吟着,“这名字有点儿生。但也好像听过似的?这人年纪不小了?”
“是的。比你也就小了至多三四岁吧。之前在总编室呆了四五年了。不出岔子的话,也是要在文艺台退休了吧。”
“哎!我怎么没印象呢?照理你们大院儿有点儿头脸的,总归不是见过,也该听过啊。”夏远奇怪地问。
“没听过也不奇怪!人家不是业务出身的。早几年都在做审计。”
“呵!难怪。”夏远啧了一声,“怎么找了这么个人来接你的班儿?”
“总归是运作的结果。你想想,在台长这个位置上退休,可不比在总编辑室退休要好多了?”
“嗯。那这人啥时候到岗?”
“快了!估计就这两个星期了吧。”老柳忽然站起来收竿,“哎呦!来了!”
“哈哈!咱哥俩儿这一下午,可算钓着了这一条鱼!”
“可不是么!这片水塘的鱼是越来越少了啊!”
太阳西沉,在水面上洒下点点碎金,空气里泛起丝丝寒意。夏远缩了缩脖子,也把自己的鱼竿收起来:“看来今年,你老哥儿要走好运了!”
“那也是托了你的福啊!我们一起走好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