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书院后,桑律的头疼稍微舒缓了些,他站在王府中央,却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想去别院,可是他又怕面对阿依丽那张冰冷的脸,那双饱含恨意的眸,别院的那扇门,仿佛是被冰霜冻住了一般,他没有勇气去推开。
分开一段时间吧,他长叹一声,或许分开一段时间,待她冷静下来,她便会看开一切,这么想着,他心里终于好受了一些。
桑律在书房中召集几位将领议事又处理完政务后,还是去了主院,只不过,他不再去瑶夫人那里,不知怎么,闻过了阿依丽身上的清香,再闻瑶夫人房里的熏香,他就感觉头疼。
思来想去,最后,他去了淮夫人的院子里,淮夫人一向性格恬淡,识大体又知进退,有时候他到她房里,仅仅只是跟她说说话,他都能感觉心里舒坦。
早早地淮夫人就已经听到了下人通传,时值晚膳,她命小厨房多加了两个菜,多上了一副碗筷,便从容地拉着智儿走到院门口迎接。
智儿早间才被桑律吓哭过,所以再见到他爹爹时,他那小身板儿往淮夫人背后躲了躲,让桑律顿时产生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挫败感。
“智儿——”
桑律蹲下身语气温和地喊着他最小的儿子,并展开了双臂笑道,“快到爹爹这里来。”
智儿虽然被他爹吓哭过,可小孩子好哄,更何况他也确实想爹爹了,于是扭扭捏捏地从淮夫人身后走出来,脚步踉跄地扑进了桑律的怀里。
桑律抱着智儿站了起来,不经意地嗅了嗅小孩子身上特有的奶香味,顿时感觉他的心都快要溶化了。
淮夫人看着眼前父子俩温情的这一幕,神色淡然,只欠了欠身语气温柔地提醒桑律道,“晚膳已经备好,王爷快进屋吧。”
桑律转过身便抱着智儿走进了屋内,桑律素来知道淮夫人秉性淡薄,不会刻意去讨他欢心,所以当他见到圆桌上简简单单的几个菜时,并没有不悦,他将智儿放到圆凳上后,便在智儿旁边坐了下来。
这一桌菜都是羌国的家常菜,只不过淮夫人生长的部落在羌国与钬国交界处的盐湖旁,所以平素吃盐重一些,用完膳后,桑律便多喝了几杯茶。
天色完全黑下来后,屋里便点了灯,桑律斜靠在花厅里的主位上,和一旁端庄坐着的淮夫人闲话家常。
“方才见你用膳的时候有些失神,可是有什么心事?”
桑律察言观色向来细微,淮夫人也不想隐瞒什么,回话道,“就是有些想阿爸阿嫲了。”
淮夫人嫁入王府已经五年有余,这五年来一次也没有回过部落,她刚出嫁的时候,最小的弟弟才刚出生,如今已经能满草原奔跑了。
闻言,桑律心中也感到有些惆怅,想起了当年他初次见淮夫人时的情形,那时羌国与钬国正兵戎相见,双方休战整顿期间,他到盐湖附近查看地形,远远地便望见一个蓝衣飘飘围着头巾的少女光着脚牵着一匹毛色纯白的马在盐湖边漫步,那样的美霎时就印在了他的脑海里,久久无法挥去,后来当他在部落里再次遇见她时,得知她尚未婚配,她阿爸便将她送入了他的营帐,虽然中间有些波折,他对她亦有愧疚,可他最终还是将她纳入了自己府中。
一晃眼,几年过去,淮夫人虽然依旧如此恬静淡然,可毕竟已经不复当年少女的身姿与娇容,如今瞧着,脸色少了几分血色多了几分憔悴。
或许桑律并不知道,淮夫人之所以快速消瘦憔悴下去,是因为爱而不得,是因为有缘无分。当初若非她在盐湖边等情郎,也就不会被桑律看中,如果不是她阿爸将她送入了他的营帐,她的情郎也就不会情绪失控,最终被她阿爸的下属失手打死,如今她每天夜里,都还会梦到她的情郎,梦到他凄凉的死状,她很心疼,心疼自己的命运,心疼自己心里最爱的那个男人。
淮夫人的眼眶微微有些红,但很快便被她小心谨慎地掩盖了过去,她垂眸眼神温柔地凝视着怀里熟睡中的智儿,在这世上,除了智儿,没有什么能让她费心去看待。
屋子里陷入了一片静默,良久,桑律才开口打破沉寂道,“既然想他们,那便选个日子回去看看,我会派人护送你回去。”
淮夫人连忙站起身向他行了个大礼,“贱妾多谢王爷。”
桑律抬了抬手,示意她免礼,进而道,“有些乏了,早些沐浴歇息。”
淮夫人低垂着眼眸,她是一万个不愿意同桑律同床共枕,可为了部族的荣耀,也只能默默忍受着。
淮夫人转身将智儿交给身边的大丫鬟夜霜后,便跟着桑律入了净房伺候他沐浴更衣,她为桑律小心翼翼仔仔细细地擦拭着身子,即便桑律再风流倜傥身姿卓越,可在她眼里,都不是她最依恋的那具身躯,她眼神空洞地盯着桑律麦色的肌肤,就仿佛在盯着一面铜镜,她只不过在替这面铜镜擦去表面的灰尘。
“你们女子,若是心里曾经爱上过一个男子,后来因为一些事情,男子犯了错,女子恨上了男子,你说那女子,是否还会再爱上那男子?”
桑律突然的问话吓了淮夫人一跳,她晃了晃神,有些惊慌,但是沉下心来仔细一想,他说的应该不是自己,而是另有其人。
于是淮夫人淡淡地回话道,“那要看那男子有多爱那女子,正所谓精诚所至,只要那男子不放弃,人心都是肉长的,若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相信那女子终有一天是会明白的。”
淮夫人的一席话让桑律似有所悟,他垂眸凝视着浴桶中水面上的波光,兀自沉吟,“精诚所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