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痴痴的笑着，一朵粉色的海棠花瓣轻飘飘的落在了额间。他抬手，轻拈住那片花瓣，随意遮在了眼睑上，透过树影婆娑的光线，看见了一隅粉红透亮的天地。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片片海棠花瓣随风飘落，静谧柔和成一片花雨花海。

“阿箬。”

他轻唤了声，看着消失在花海里的粉色身影，像一个幻梦，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仿佛与那粉色的花海连成了一片，落英缤纷，骄阳潋滟，一阵白光晃过他眼角，遮掩住了满树粉红。

他本能的伸出手去，想要抓住她，面前一片空濛，白得发亮的光线，无端的晃得眼疼。已近中午了，毒烈的日头倾洒而下，却怎么也找不到她的身影。

他有些着急起来，围着这满院的海棠花不停的搜寻着，那脚步凌乱而慌张，穿过一树一树的海棠，践踏满地落英，揉碎了一个粉红色的梦幻，消失在他的回忆里，虚空而迷茫。

一股热浪袭来，有风自耳畔飞过，又瞬间消失无痕。

然后，他看见了那无尽的天火，升腾起面前凌烈的光华，瞬间燃烧了满院花树，火海腾空，黑烟四起，残枝断树，噼啪作响，悲鸣着一曲挽歌，袭卷过心头，直接将她的身影吞噬殆尽，只留下漫天黑烟，迷濛进他的眼底。

“阿箬！”

他着急的大喊起来，不停的挥手拨开这层层黑烟，却根本找不到她的身影。

他摇着头，叹息着，有泪在心底澎湃，瞬间将他淹没。

“阿箬……”

他轻轻的唤着她，脑袋开始迷糊起来。

他已分不清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这到底是在云梦泽，还是在方府的海棠春院，或者，就只是在他的梦里，他曾无数次梦回的地方。

那香味又冷不丁的飘了过来，直刺入他的鼻腔，浓烈得化不开。

他定了定神，揉了揉眼睛，这才清楚的看到了一个身影——

海棠花粉的纱衣，裙裾飘飞，单薄清瘦的身影，长发齐腰——那曾是阿箬最喜欢的一身衣服。

“阿箬！”

他紧步上前，追上了她，又一把拉过了她的手。

那身影顺势往他的怀里一缩，轻柔而温婉的靠在了他宽厚的怀抱里。

“阿箬，不要再离开我了！”

他轻喃着，用手轻拂过她的发丝，那柔柔的发丝之中，满是那凝香丸的清香，直刺入他的灵台，仿佛一个沉淀着的幻梦，永远不愿再醒来。

“月凛，我不会离开你的！再也不会了。我们就这样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这话音一落，震入月凛的耳膜，让他猛的清醒了过来。他一把推开了她，惊恐而慌张的瞪大了眼眸，不可置信的盯着她。

“是你？——胡蝶姑娘！”

她却笑容满面的深情凝望着他，秋波沉醉，笑靥如花。

“是我。”

她淡然而从容，身子却往前一倾，正好往他的怀里钻去。

他却一闪身，无比清醒的往旁边侧了侧。

她扑了个空，来不及收回的身子，趔趄着倒在了他身后的石桌上。

她倒是浅浅一笑，似是早已知道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便又不紧不慢的整了整妆发，云鬓入眉，飞霞遮面，微微抬头，一双美目流转，尽是他沉静冷漠的身影。

“你虽忘不了阿箬，可这世间却不再有阿箬。若你肯回首，我愿做你的阿箬，让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眉眼亦是低沉的，沉静柔美的面容上，一脸的卑微与娇怯，全然不似云梦泽冷峻高傲，睥睨天下的林夫人。

他没有吱声，静看着她微薰的面容，心里却有过一瞬的愣怔。

“八年了，你还是没有释怀。”

她轻笑了声，倒是安静的坐了下来。

“你以为你对阿箬的那一份执念，还是爱吗？”

她随手抓过石桌上的酒壶，满斟了一杯酒。

“你不愿放手，只是因为你沉浸在对阿箬的愧疚里，而你，却不肯承认罢了。”

酒入喉舌，有点微辣，她不自主的掩面轻咳了一声。

“可你却不愿回头看看，在你的身后，不是阿箬，永远都是我。”

她有些伤感起来，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却依然还存有那一份英气与豪爽。

“胡蝶姑娘……”

他开口，却依然不知该如何言说。他想说她错了，阿箬是他心底永远的痛，却更是他唯一的爱。可这样的言语，他心里知道便已足够，无需再向他人言明。

对，是他人。

在他的心里，除了阿箬，其他人，都只是他人。

“她永远是你心底的阿箬，而我，却依然只是陌生而疏离的胡蝶姑娘。”

她亦明白了他的心思。八年了，她何尝不明白——阿箬在他的心底，早已生了根发了芽，恁她怎么努力，她亦不过是他生命里的一个过客。

他还记得她，她应该知足了。

可她，却还想抓住一丝缥缈的希冀，她不甘她这八年的守望，终是一场泡影。

她抬眼，落寞而孤寂的看着他，满眼的悲凉与绝望。

“在你的心里，无论我做得多好，为你付出多少，你永远都看不到我。”

她叹息着，泪水打湿了眼眶，却又更加的楚楚可怜，无助而凄惶。

“对不起，林夫人！月凛刚刚，定是喝醉了，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他又退后了两步，彬彬有礼，忙不迭的俯首致歉，那疏离客气的模样，深深的扎进她心底，一阵刺骨的寒凉与冷漠。

“林夫人？！”

她冷哼了声，重复着，无奈而绝望的大笑起来。这一声“林夫人”如刀样，割剜得她鲜血淋漓。

“是啊，我却也不是八年前的胡蝶了。”

琉璃的酒杯，在灯影下，闪着幽幽的光华。

“有时候，我一直在想，八年前初见你的那一面，到底是不是我的一个梦魇，魔怔了我的青春，搭上了我这一生，却再也走不出来。”

有泪滑过她白皙的面庞。

她伸手，轻拭了拭，却一脸的惊诧。

从小她便是一个坚强的女子，就算再苦再痛，她亦很少流泪。

可自她见到了他，她矮下了身子，卑微的低到了尘埃里，却依然只是一颗浮尘，轻飘飘飞逝过他的面前，连影迹都不曾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