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暗,黄昏的太阳被那西边的断崖给完全遮挡住,整个山谷早已陷入一片幽暗。
血色的迷雾铺天盖地的笼罩下来,和着阵阵冷风,吹得他一抖,润湿的衣服还皱巴巴的贴在身上,冷得他不禁打了几个寒颤。
他慢慢的挪回到那一堆篝火面前,烘烤着自己早已冻僵的身子。
“逐氏二叔之墓”的那一块木板,被他重又插入了土堆上,重新垒就的坟茔,冷漠的逡巡在这黯沉的天地,仿佛逐心那一双幽深而凛冽的眼神,死死的盯着他的后背,盯得他不由得脊背发凉,头皮发麻。
他不愿意再多想,更没办法再多想。
反正,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不管这逐心的神魂有多强大,他都会抵抗到底——大不了,鱼死网破,同归于尽!
有了这个坚定而绝决的想法,他倒是畅快了许多,亦明朗了许多。
此事,不管大哥和阡姨是否知晓,是不是逐心的帮凶,将他哄骗了十八年,他也不愿再去计较了——
二叔和二弟,爱人和儿子,换作是他,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如何选择。
但这十八年的生命里,他确乎是感受到了他们真心的关爱与照顾。他不会恨他们,亦没办法恨他们。
他恨的,只是逐心!
手中的紫玉簪被他抓得更紧了。
刚刚被那一阵大雨浇淋,又在水里泡过,此刻,这玉簪褪去了那一身的泥土,倒可以看出,确是一块通透的好玉。
深紫的玉石本就不多见,更何况这一抹深紫里还耀动着清透的光华,在火光的映照下,深沉中透着几许潋滟,厚重里藏着一丝亮丽。
仿佛玉魄的那一双眼眸,灵动而又忧郁,清澈中带着些许迷濛,深深的印刻在他的心底,是他不忍回首的过往,牵扯着他的心无端的酸涩而凄惋。
他深深的叹了口气,回手将这紫玉簪拢入了袖内,又捡拾起被玉魄一把扔到脚边的那半张黄金面具,收进了自己胸前的衣兜里。
此刻,也没必要再遮着掩着,他就是他——蓝风冽,既不是逐心的影子,更不是逐心的来生,他要堂堂正正,在玉魄的面前,做他自己!
他在心底得意的冷笑了两声,对着深埋在自己脑袋里逐心的那缕神魂狠狠的挑衅道:
就算你想重生,想霸占住我的身子,但此刻,却仍是我在守候着玉魄,我定要让玉魄彻彻底底的将你忘怀,到时候,就算你能控制住我,玉魄爱着的人,也是我蓝风冽,而不再是你逐心!
他咬牙恨恨的笑出了声,却又抬头挤了满眼的忧伤和疼痛,深情而又悲切的看着玉魄,满是委屈和可怜。
“姐姐,饿了吧?先吃几颗枣子,待会我再去抓只兔子,咱们今晚就先找个山洞休息休息,明日再赶路,好不好?”
他的声音压得低低的,配合着他无辜而又无措的小表情,自认为这娇撒得是情真意切,人畜无害,更是无比的暖心又诚恳,自己都被自己小小感动了一把。
可玉魄却只是微微的颤动着身子,眨了眨迷离而空洞的眼神,半晌才幽幽的在他这低沉而温暖的声音里缓过了神,仿佛做梦似的,回望了他一眼。
那清清淡淡而又迟钝疑惑的眼神,盯了他好一会,又看了看不远处逐心的那一座坟茔,这才皱眉叹息了一声,恍若惊落的珠玉,一颗一颗抖落满地,惊颤而又漠然。
“你应该叫我婶娘。”
“……”
他捧着枣子的手无端的抖了几抖,一时没抓稳,掉落了好几颗,就像此刻自己的身子,亦在这晚风里零乱的颤抖着,惊落过满心的惆怅与绝望,牵动着嘴角,亦惊诧的咂了咂舌。
仿佛一瓢冷水,兜头浇淋而下,冷得他一个激灵。
看来,在超越逐心,单凭自己的力量抱得仙女归的这一条路上,还是漫漫其修远兮……
夜间的山谷格外的寒凉,尤其是靠近这冰封的封雪紫域。
他扭着屁股,一瘸一拐的牵着玉魄摸索进了一个山洞。
说是牵着,却亦不完全是。
右边的屁股还隐隐的作痛,一整天趴在逐心的坟茔前,又是挖坟,又是堆坟,还在玉魄这降下的暴雨中淋得一身通透,不仅屁股上的伤口没怎么见好,连带着双手双脚都是酸麻胀痛的。
关键是自己还被这早已化作一堆白骨的逐心给狠狠的伤了一把,心里的痛楚又在他身上的伤口处更加深的撒了把盐,更是心伤到不能自已。
所以这行动起来,便更加的灰心丧气,每走动一步,都牵扯着自己的伤口,无比的疼痛而悲伤。
说得有面子些的,是他和玉魄互相搀扶着挪进了这个山洞;可按实际的情况来看,他其实是被玉魄死命的扛着往山洞里拖拽而去。
这山洞倒是开阔平整,比他们昨夜待着的那个山洞看上去整洁干净了不少,地上没有凹凸不平的大小石子,而沿着洞壁整齐的摆放了好几块平整光滑的大石头。
倒像是个休息之所。
他和玉魄往那大石头旁挪去,然后侧身趴在那石头之上,整个人才稍稍的放松了下来。
他挥手在他们面前又燃起了一堆篝火,顿时,火光耀动,扑闪着照亮了整个山洞。
“姐姐,这里,像是有人住过的样子。”
他抬眼四处瞄了瞄,一双眼睛逡巡着如暗夜中的猫一样,警惕而又惊觉。火光耀动中飘荡起丝丝尘土,干燥而静默。
“会不会是那个立碑人——逐星凝?”
他兀自皱眉打量着这洞内的一切,却又自言自语的开动着他的脑洞,发挥着无尽的想象,瞎编着当年可能发生的故事。
“若是当年和逐心一起掉下来的人就是那个逐星凝,他很有可能也受了很重的伤,走不动又跑不了,也没人来找他们,索性他便窝在这个山洞里,慢慢的养好了自己的伤,等到自己伤好了,再将逐心的尸骨给埋了,然后便沿着这山谷,回到了怡风谷地……”
他自说自话的点着头,很为自己这神探的本事打心底里赞叹了几声,又得意的扬起头,像只骄傲的大公鸡,等着玉魄由衷的夸奖他几句,也好让自己这男子汉的气概在她的心底又占据那么一星半点的位置,让他在望着逐心项背的距离上,稍微前进那么一点点。
可是……
他的脖子都抬疼了,玉魄这才黛眉微蹙,冷静而淡然的丢下了一句:
“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