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玉魄,在慢慢接受又消化着逐心已死的这一事实上,整个人从迷濛到绝望再到无望最后到漠然又回复到此刻的冷寂,一天之中,仿佛经历了一场生死,顿悟了一次别离,痛彻心扉后,倒是难得的平静与安然。
哀莫大于心死。说的应该就是此刻她的心境。
刚重生之时,还想着怎样才能找到逐心,找到这个开启黑血咒,为她编造了十八年梦境,只为护住她的神魂,重塑她的肉身,让她快快乐乐,平平安安重生的逐心。
这一生,这一世,下一生,下一世,再下生,再下世……永生永世,都愿意成为她的夫君,守护着她的逐心。
可她终于找到了他,找到了早已化作一堆白骨的他。
她却连震惊绝望亦都是多余。
除了——
她静默的看着蓝风冽,看着这个拥有着和逐心一样面容的他,还有他身上逐心的那最后一缕魂血。
她终于明白了自己重生的意义——
逐心用他的生命守护了她,现在,她亦要用自己这重生的生命,守护住逐心留在这世上最后的一缕魂血。
既然,他能穷其所有,护住她的神魂,将她复活;
那她,便亦能找到办法,护住他这最后的一缕魂血,将他唤醒。
这一生,她欠他一条命;
而他,却亦欠她一个承诺。
他是她的夫君。
她是他的妻子。
他说过,既为夫妻,便是同心同德,同赴患难,同生共死!
他一向重诺,从不食言。
“姐姐?”
她凝眸,却正好迎上了风冽那呆愣而又无辜的眼睛,仿佛一个大男孩,稚气未脱的脸上,张扬着一股亮烈与热切,便是燃烧着的那一堆篝火,没心没肺,噼里啪拉,瞬间点亮了周围暗黑而空寂的一切。
她的心里闪过几许不忍,俯首犹豫着低垂了眉眼,不敢再迎上他这活泼亮烈的眸子。
他是无辜的。却又是注定的。
逐心选择了他,是命运使然,谁也无法改变,她亦只能顺着这条路继续往下走去。
几许狠厉与凄绝。
她能做的,便是在逐心重生前,尽可能的照顾着他,关心着他,安抚着他,让他此生毫无遗憾的离开。
火光烈***彻进心海,翻腾着无边的浪花,有泪,自心底滑落,转瞬却又被她轻飘飘的擦拭而去,什么痕迹亦不曾留下。
一声叹息如坠落的星辰,消失在时间的流沙里,她抬眼,整理好思绪,难得露出了一抹淡然而清冷的笑意,挂在她冷寂如霜的面庞,深沉又柔婉。
“蓝风冽?”
“嗯?”
风冽又往她的面前凑近了些,满眼期待的看着她。
“姐姐,咱们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找到那个逐星凝,当年的事情便都能迎刃而解了。”
“我没有听过此人。逐心身边亦从未有过此人。”
她俯首沉思着,满脸疑惑又定然。
“当年,跟着逐心的,一直都是月凛。”
“你是说——我哥?”
“月凛是个好孩子。活泼开朗,又成熟懂事。逐心和他,是叔侄,却又像是父子,不……”
她摇了摇头,“更像是兄弟。”
声音飘乎而定然,整个人便在这沉沉的思绪里,陷入了当年的回忆,那般深切而沉重。
他倒是提了十二分的兴致,扑闪着双眼,整了一副搬个小板凳听故事的激情,竖起耳朵,满怀期待的想要听下去,可她却是戛然而止,不再言语了。
他怏怏了半晌,嘟嘴从石头上爬了下来。
此时的小仙女,还沉浸在对逐心的无限追忆里,他很明白,亦不愿在这样的关头去打搅她,万一弄巧成拙,非但不能让她忘却逐心,倒断送了他的宏伟大计。
想要忘却伤痛,便不能回避伤痛。
想要忘记一个人,更不能扼杀住那思念的情愫。
思念如洪水,滔滔而来,决堤而出,不能围堵,更不能掩盖。聪明的做法便是疏导,引渠而流,疏通而过,漫溢过心田,才能渐渐平复。
他不急,以后的日子还长得很。他要做的,是细水长流,流进小仙女的心里,冲刷过逐心留下的所有痕迹,然后安营扎寨,根深蒂固。
所以,此刻的他,倒是难得的善解人意。就让小仙女在这回忆的流沙里,沉沦也好,淹没也罢,水落花飞之后,她仍然得回到他身边,这个实实在在,真真切切的他的身边。
他得意的轻哼了声,拄着那根刨过了逐心坟头的棍子,缓缓向洞内更深处挪去,倒是一身畅快,无比惬意而安定。
可没走几步路,洞内的石壁上闪现了一片清幽的光华,漾动着,闪烁着,如一汪清泉,掩映着火光,投影在石壁上,清冽而幽深。
他试探着往前紧赶了几步,挪过去一看,只见一汪如小潭似的池子,不过一丈见方,里面轻轻漾动着一圈圈银白的光辉,冷冽而清幽。
他伸手掬捧起这如水样荡漾着的银白色液体,穿过指缝,瞬间倾洒而下,仿佛一颗颗不成形的珠子,直让他想到了一个词——水银泻地!
对!水银!
他惊呼起来,身子往后一倾,倒退了两步,整个人靠在了石壁上,吓得不停的甩着手。
这是水银,满池子的水银!
阡姨曾说过,这水银难得,乃剧毒之物,当年他调皮,不小心打翻过阡姨珍藏的一个小药箱,里面就有一小瓶水银,被他打翻在地,瞬间泻流入泥地里,消失不见。
为此,阡姨还大动了肝火,罚他面壁十日,最终被他毁了五张板凳,四扇窗户,三间房门,还打翻了两个小厮,亦没能逃出阡姨的禁制。
那一次,是他唯一一次没逃得过的惩罚。
因为他听到阡姨后怕的唠叨过,水银的毒性是腐蚀性的,直接侵入皮肤,伤及经脉,可亦是难得的一味药引,算是以毒攻毒,消毒防腐,更是保存尸体不腐的绝佳毒物。
只是平常甚是难得。
可眼前这满池子漾动的水银,还不会渗进泥地里,倒是打破了他的认知,让他惊叹惊讶之余,更生了几分恐惧。
他斜眼轻扫过这满池水银,正犹豫着准备往后退去,却一眼瞟见了池边大石块上闪过的一抹艳红。
那一抹亮丽的红色,如跃动的火苗,扑愣着映入眼帘。他定了定神,再细细一瞧,倒像是一件衣服。而且这衣服,倒颇有几分眼熟。
他疑惑着又往前挪进了一步,伸手便要往那衣服上抓去,却不料水银池中一个身影猛地腾起,惊落了满池的水银,抢在他面前一把夺过了衣服,又扑通一声,淹没进池中,瞬间不见了人影。
徒留满池的水银漾动,一圈一圈镀着银色而清冷的光辉。
他睁大着眼睛,愣怔了半晌,才惊惧而仓皇的大叫了一声:
“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