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凛凝眸，淡然扫过拱手弯腰正欲俯首起身的林芮，却又轻轻抬手，漫不经心的缓缓落下一子，再次将突出重围的白子，又层层包围住。

林芮顿了顿，眼风扫过月凛波澜不惊的面容，一双如瀑的星眸，大海样深沉，无边无际，无涯无底。

他倾了倾身子，理了理衿袖，却又重新坐定，牵动过细薄而温润的嘴角，展颜而笑。

“请大祭司放心，待此次祭祀大典之后，林芮定将给大祭司一个满意的答复。而且，连那逃跑的长青，林芮亦探得了一丝消息。”

林芮垂首，重又轻轻举起一颗白子，围着棋盘绕了一大圈，却终是没找到一个完美的落子之地。

“看来，大祭司此次是放大招了——要将林芮一举拿下，毫不手软啊！”

“月凛是一个不喜欢拖泥带水之人，既然剑已出鞘，便绝无收回之理。”

“可大祭司天性仁慈，并没有赶尽杀绝之意——”

林芮凝眸看了眼一直不动声色的月凛，又垂眸扫落过已是满盘黑子的棋盘，却又稳稳的在那黑子重压之中的一个小角落中，安然的放下了一颗白子。

“您费尽心思的留了这一隅退路，却让林芮这白子险险的逃出了生天。”

“没想到，芮少倒确是个心细如尘之人！”

月凛眸色一亮，眼角一抬，倒是赧然一笑，牵扯着满室秋阳潋滟，煞是馨暖。

“是大祭司怜惜弱小，放林芮一条生路，林芮定当投挑报李，铭记于心。”

林芮浅笑吟吟，牵扯着他那比女人还要白皙细嫩的面容，更加的清透明媚，秋意阑珊亦不及他的笑意满怀。

“月凛自进入这云梦泽以来，已是第三日了，倒一直没能亲自去拜谒林族长，于礼，确实有失体统。”

“大祭司言重了。父亲大人本就年迈体虚，这两年更是旧疾缠身，行动不便，又承蒙得着一位如此贤良能干的母亲大人，更是乐得将族内大小诸事全部交由母亲大人主理，他老人家早就隐退于万林苑，不问世事了。算一算，林芮都有大半年没有见过父亲了。”

林芮说得轻巧而淡然，眼风却一直死死的落在月凛冷寂的面容上，半是试探，半是犹疑，却依旧不急不徐，冷静如常。

“况且，我云梦泽本就是天生地养，民风淳朴，对这些所谓的礼制规矩，确实是不怎么讲究。”

“哦？——确实是不怎么讲究？”

月凛抬眼，迎上了林芮有些闪烁的眼眸，那眸色一沉，却多了一份玩味与讥讽。

林芮牵动过嘴角，蓦然明白自己这话说得确实有欠妥当，与三日前月凛初入云梦泽之时，七爷八爷那敲边鼓似的凛然之语，却正好相悖，仿佛一记重锤，直砸在自己的脚上，整个人面色突然红了一红，有些不自然的哂笑起来。

“当然，云梦泽上下，虽是放养惯了，但这十六年来，在宁王爷的麾下，确也学到了诸多规矩，教化了民风，亦懂礼知礼多了。”

他顿了顿，再次明了明心志，表了表忠心。

“一则母亲大人是宁王爷亲自赐婚，下嫁给云梦泽，代表的当然是宁王爷。这十六年来，云梦泽受宁王爷恩泽，不仅未被灭族，还能生活得如此安然闲适，确实是对宁王爷感恩戴德，无以复加。”

他又俯首欠了欠身子。

“二则大祭司携王命远道而来，更是宁王爷对云梦泽的关注与看重，林家上下，当然得以王族礼待之，切不可怠慢！”

“芮少倒确是个知礼懂礼之人。年纪轻轻，便有如此礼数和见识，倒令月凛汗颜。”

月凛说得淡然，面色亦更加冷淡，听得林芮忙不迭的俯首垂眉，心虚不已。

“大祭司过誉！却是林芮造次。”

林芮脖颈之间，有点点细密的汗珠渗过，濡湿了衣襟，却仍然敛眉屏气，强作镇定。

“今夜祭祀大典，需以族长之血召唤青龙之魂，开启断魂谷的盘龙阵。——今夜，父亲大人定然出山亲迎大祭司！”

“青龙之魂？”

一直端着个茶盏蹙眉愣怔于一旁，听了半天他们这你来我往的明言暗语，实在是憋得难受的孙伯通，终于逮着个机会插上了话。

虽说这云梦泽一年一度的祭祀大典确然热闹非凡，可他驻守在映日镇的官驿内二十余载，亦只是听说过，却从未真正见识过，更遑论这所谓的青龙之魂。

他皱眉提起了十二分的兴致，那眯缝的小眼睛不停的觑着他俩，连那喉头咕噜喝水的声音都莫名的停了下来，整个大厅内，顿时安静了不少。

只听得到杏儿那煮茶的水沸声，缭绕过氤氲的水汽，温暖着温室秋光。

月凛眸色沉沉，却亦是接过了话头，不急不徐的似是问询，似是疑惑的低声问道：

“青龙乃林家木灵力的守护神兽，不是早在三百多年前，全部封印于封雪紫域城门口的四座华表之中吗？怎么，云梦泽内还有一缕青龙之魂？”

林芮闻言，喟然一叹，却又慌忙倾身拱手。

“大祭司所言极是！三百多年前，因五灵宗派被灭，四大家族失去五灵珠的庇佑，全部避居于封雪紫域，而当年仅剩的金木水土四大灵力的真正传人，将他们的灵力封印于那四座华表之中，又召唤了各族的守护神兽，用以守护那灵力之源，才让四大灵力不致消散殆尽。”

林芮兀自叹了口气，又垂眼继续淡然道：

“不过，自十八年前神女出世，将四大神兽唤醒，致使四大灵力逸散而出，引得四大家族的震动与恐慌。虽神女最后生祭了天火，可大雪封山，延绵而至，各族之人为求自保，只能纷纷离开封雪紫域，回到各自领地，自然亦引了那守护神兽的一缕神魂回归本族。”

“而这青龙之魂，只是封印于那华表之内的青龙神兽的一缕神识而已，不仅需以云梦泽千百年来汇聚的灵力之源滋养着，更需要林家后人的魂血浇灌，才不至于消散而亡。”

“是以，才有这一年一度的祭祀大典，祭的，便是这缕青龙之魂，以葆我林家的长治久安，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