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宛在屋里发了一通脾气，虽然很快平息了下去，但院子里当值的宫人做事都小心起来，生怕惹怒了哪个，遭到迁怒。

帮雍宛擦干净手后，亦新看他不再发怒，面上已经恢复了平静，心里一凛。

雍宛看她放开了自己的手，便把手背在了身后，问道：“那我吃完饭可以去看我爹爹吗？”

亦新端详了他半晌，看他低垂着头，没听到回应也没有生气，只是维持着同样的动作等着，毕竟还是个孩子，亦新轻声道：“我到时候帮你去问问，先吃饭吧，这几天便住在我这里吧。”

之前被推倒的桌子早就被扶起来了，桌上的饭食也重新摆好，除了地上还残留的水渍，之前的一切都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

宫人帮两个人摆好碗筷，雍宛也柔顺的坐在桌前，端起粥碗喝了一口。

他说道：“我就住在我之前的地方就可以了。我想去看看我爹爹。”

淑清在一旁看他执拗，忍不住说道：“小公子，你还小，那边还是不要去的好，到时候总会给你和将军见一面的。”

她说的模糊，没有说是什么时候，只一笔带过，但雍宛心里模模糊糊的知晓，更是想马上见到他爹爹。

亦新看他难得的痴缠，并不如从前沉着，知道他是真的心里着急，最后还是找了半天说辞，又塞了几个沉沉的荷包，这才终于得了通融，带着雍宛前往关押的地方去。

雍正仪地位特殊，被单独收押了，也正好方便了说话。

亦新把雍宛留在了外面，自己先进来的，看着眼前人，忍不住说：“如今这样恐怕非你所愿的。”

雍正仪脸上并没有什么愤懑的神色，他还是从前那样安坐着，只是衣服上沾了污渍，隐隐从里面透出血色，显得比往常狼狈些，但他却并不在意，听到亦新的话，坦然一笑道：“成王败寇，是我应该的下场。你来，是她有什么话留给我吗？”

亦新对他发觉了并没有意外，毕竟雍宛当初也很快识破了，那孩子并不很像语舒，那定然就是继承了些雍正仪。

亦新说：“本来我想过段日子再来的，但雍宛很担心你，一早便来找我，说要看看你。”

提起雍宛，他的目光也变得柔和了些，说道：“阿宛一定吓着了吧。”

亦新摇摇头，道：“他就在门口，等会儿便叫他进来，到时候你自己问吧。”

雍正仪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亦新接着说道：“我会想办法保住你的命，她叫你好好活着，是她对不住你。”

雍正仪却笑着摇头，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她那次离开半个多月，没有再回来，是不是？”

亦新点点头，他得到了答案便不再说话了，看该交代的都说了，亦新便退出来，喊雍宛进去看他父亲。

亦新对他们父子说些什么并不想探究，便把位置留给了他们，带着淑清出来了。

她出来看到旁边一片红梅，起了兴致，唤着淑清道：“咱们去摘些红梅回去吧，就当添些生气了。”

淑清也觉得这花开的好，便没有阻拦，等主仆两个抱了满怀的红梅出来往府里回去的时候，远远的听着有人打马朝这个方向来。

淑清生怕冲撞了，喊亦新往边上走。

那人行的极快，没一会儿的功夫的就到了两人面前，缰绳一勒，那马扬着蹄，掀起了落雪，亦新看着那马上人，雪衣银靴，样貌英气，他把手上的鞭子换到另一只手上，抽走了亦新怀里的一枝红梅，说道：“你这红梅摘的好，是喜气。”

说罢便看着亦新道：“语舒，哥哥来接你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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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放的日子很快便定下来了，亦新早早的便起来带着候在门口的雍宛去送行，他手里提着一个小包袱，看着可怜，等到了地方，却因为有人守着不好靠近，两个人便只能远远的看着。

雍宛把自己拾出来的一个小包袱的东西交给了护卫，送去了雍正仪手里，远远的看着，他是拿到以后往这里望了一下的，但旁边有人催着，不过一会儿他就又回头往前走了，往后再相见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且还不知他能不能撑到那时候。

亦新和雍宛两个人，一高一矮的站在路边，远远看着从前风光的雍家人都被上了枷锁，走上了流放的路途。

雍家老太爷已经在狱中自裁了，老一辈的没有留下来的。再下一代，除了雍正仪拖着病体，因为亦新的求情，被饶了一命，其余的他的兄弟也都被处死了，如今流放的大多都是再年轻的一代，往后至少百年，雍家的姓氏不会出现在朝堂上了。

当然，若是没有意外的话，亦新低头看向雍宛。

小小年纪，看着这样的场景，他却并没有哭闹，显得很平静，察觉到有目光，他亦抬头，正好和亦新的目光对上。

他问道：“以后我是不是就没有家了？我为什么不能和爹爹一起走。”

亦新含着淡淡的笑，问道：“你知道他们去哪里吗？那是很苦的地方。你瞧着你那些娇生惯养的堂兄弟们，往后还能活着再看见的，或许还没现在的一半。”

他没再看亦新，转头看向那些人，全是他的亲人，他说：“可我还是想和他们一起，和爹爹在一块儿就还有家，有家，我就不怕。”

亦新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柔声说道：“现在也不用怕，你并没有犯错，不用受罚是应当的，没人敢欺负你。”

雍宛抬起自己的手，低头看着，说道：“再没人会牵我的手，抱我在怀里了。”

亦新看着小水滴落在他还稚嫩的掌心，意识到他是哭了，但此时却不知道如何安慰他，他已经懂事了，知道再也见不到自己的父亲和兄弟，好听的话并不能骗到他。

亦新想起语舒的话，沉吟了片刻，缓缓道：“我会带你走，去到京都，那是和这里一点儿都不一样的地方。那里并不像北疆这样冷，你不需要有人牵着你或是抱着你，你自己就会很暖和。”

亦新对上他的眼眸，含着笑意把手伸到他面前，说道：“我是你母亲，我带你回家。”

雍宛看着面前的莹白玉手，问道：“我娘死了，我父亲也见不到了，你以后会对我好吗？”

亦新笑着说：“我当然会对你好，只要你乖，我会一直对你好。”

她眉眼里满是笑意，他看着竟然发了痴，明明晓得，她的盘算，精光还闪烁在她的眼角，他却还是将手伸给了她。

他说：“好。我跟你回家。”

之后的许多年，他读了中原人的很多书，只从其中一本上看到“嫭目宜笑，娥眉曼只”这一句，才勉强配得上她那时候的十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