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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茂东军到哪儿了?”

“启禀国公爷,茂东军在眉山附近遭遇赤焰军伏击,至今仍在缠斗。”

护国公一拍桌子,桌上的茶盏被拍得叮咣乱响。

“那秦蒙军呢?”

“秦蒙军刚刚传来消息,拒绝听令。”

护国公怔了怔勃然大怒:“拒绝听令?拒绝听令是他娘的什么意思?王秦蒙这小儿是要反吗?!”

亲兵叩首道:“王将军递话来请护国公恕罪,并非秦蒙军拒绝驰援,是韶崇也正遭赤焰军进攻。”

有备而来……

护国公喃喃地道,女帝绝对是有备而来,她把什么都料想到了……

能驰援武陵关的友军一支是守卫眉山乐邺的茂东军,另一支便是驻守韶崇的秦蒙军。二者皆自顾不暇,护国公包抄赤焰军的想法只能落空。

与眉山天险或深入南魏的韶崇比起来,武陵关在地理上反而是最容易攻打的一环。所以北魏来犯,一般都是在武陵关打响第一战。

可结冰期又要到了。

凛冬已至,除了湍流不息的江心,辽河沿岸的冰面正在结冰,冰层会越积越厚最终牢不可破。赤焰军的船队会冻结在冰层里,全军覆没。

即便在相王北伐的十年里,每年冬季最寒冷的两个月,两军也只能偃旗息鼓,隔江相望。

北魏这次到底是他娘的什么套路?自杀式攻击?

护国公头痛地按着额角。所以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果然古人诚不欺我,女帝倒是十分有才,就是太缺德。

“咚咚,咚咚,咚……”

骤然响起的战鼓如雷鸣,护国公胃部一阵抽搐,又来了又来了!赤焰军又来骚扰了!

他按下要呕吐的感觉,起身怒喝道:“随我迎敌!”

……

一阵脚步声响起,内侍周海手持一份急报匆匆走来。

身着常服的少年从书堆中抬起目光,微微一笑:“看来椒酒泡脚效果不错,今年老寒腿没发作罢?”

周海老脸一红,赶紧俯身叩首道:“老奴没事,多谢殿下。”

少年言归正传:“是有余孽的消息了?”

周海道:“正是。金梅从龙口城传来消息,五天前城中出现形迹可疑的高手,一为四十岁左右的男子,另有两名金京口音的少年,其中一名与海捕文书十分相似。”

少年好奇道:“此人怎会仍然露出本来面目?”

周海笑道:“殿下一语中的,那小贼确实做了伪装,不过他时运不济,居然撞到了贼眼老乾婆。”

千刀万剐乾婆婆,那可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一号人物。千刀万剐是形容她精通易容之术,眼光毒辣,能将对方的层层伪装千刀万剐般全部剔掉,一眼看透其本来面貌。

她也是金梅的一员大将。

少年道:“还真是不巧。”

“殿下,要动手么?”

少年没有立刻回答,修长的手指在桌上一下下敲打着。桌上有一幅摊开的舆图。

他反问道:“跟余孽在一起的是些什么人?”

周海:“男人是北地口音,另一名少年在隆中与贼子一道出现,来历尚未查明。”

“再查。”少年沉吟了一下。

“拆穿余孽身份的那个徐小姐,徐寿芹,安排她进京。”

“是,殿下。”

与此同时,徐小姐远在襄阳的外祖家,穿着粗布窄袖小衫,包着头巾,正用捣衣杵用力锤着枕石。

徐小姐的母亲本就是庶出,长期遭大房排挤。如今剩下她一个孤女,小姐身子丫头命,浆洗洒扫缝缝补补,粗活儿样样都得亲自动手。

一声声小心软糯的“祖父、祖母”只换到一片遮头屋瓦、三餐饭。

徐小姐咬着牙,呵着自己冻疮遍布红肿粗糙的双手。

她不会想到,自己的命运正在因为玄邃发生着剧变。

……

从龙口到中山,再从中山到平城,玄邃度过了王府出事以来最安稳的一段日子。在这样相安无事的平静下,弗蓝的手臂渐渐恢复如初。

隆中山之后,魏帝暂时没了动作。波澜不兴的水面下有另一股涌动的暗潮,正搅起淤积逐渐成形。

南魏人心浮动,到处都在议论与北魏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事。不得不说,魏帝对玄邃的追捕后续乏力,甚至有点儿撒手不管的意思,极大程度上正是因为这场战事。

赤焰军转移了魏帝李弼重的注意,帮了玄邃大忙。

“……”

距离平城大约还有三十里。马背上昏昏欲睡的横公大人突然眯起眼,一股凛冽的杀意徒然散发,他胯下的枣红马受惊长嘶一声,惶惶地停下脚,原地踏着圈子。

玄邃也勒住马,不着痕迹地挡住弗蓝。

前方山中,有一股红色烟气直冲青天,聚而不散,在天空中生成一朵彤云。隔着好几里路都能看到。

美艳,却意味着不详。

那是横公渔儿向父亲发出的求救信号。

横公大人眼底尽是杀伐暴怒之意,只交待了一句“原地等我”便弃马而去,身影如闪电鹰隼,快到几乎留下残影。

……

流波山。三板斧寨。

两个破衣烂衫的汉子蹲在地上你一根我一根地添柴火。他们腰间各自别着硕大的斧头,原本凶恶的头脸不知为何有些青紫,神情畏缩。

“五哥……你说小姑奶奶让咱们烧的这是个嘛玩意?俺娘说红色儿不吉利,阎王爷勾划生死簿才用朱笔……这红烟俺瞅着心里发毛。”

“憋问俺,少说话多干事。”

两人视线短促相交一下,立刻老实地低下头,各自默默。

寨子里有不少巡逻的帮众,厨房有饭菜的香气飘出,后山十来匹秃噜毛的老马无聊地啃着冻土上的草根,一切看来都很正常。

除了坐北朝南的虎皮大椅上,躺着个呼呼大睡的少女。

“??”

俗话说儿女是来讨债的,横公大人怀疑自己上辈子欠了这丫头一座钱庄。他越想越可恨,青筋暴起,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这作弄老子的兔崽子。

不给你点教训我就不是你老子。

横公大人阴险地咧了咧嘴,没有惊动酣睡中的少女,悄然离去。

横公渔儿嘴角噙着笑,翻了个身,梦中爹爹、娘亲和自己正围坐在一起,吃着她最喜欢的炸果子。

“炸、炸、炸果子,腰里别着皮锁子,你搽粉儿,我搽粉儿,小狗打个花里滚儿。”

三岁的渔儿奶声奶气唱着,抓过炸果子的小手油光锃亮,在娘亲身上乱揩。

横公大人见妻子崭新的夹袄到处都是油渍,有心斥责女儿又不舍得,只好粗声粗气地说:“揩我,揩我。”

母女俩都嘻嘻笑他憨傻。

爹爹就是这样,空有一身绝世武艺,心思却很单纯。这不,她嫌四处奔走太麻烦,只需在这必经之路上寻个匪窟,放出求救信号,爹爹必定会火急火燎地赶来救她。

她在半梦半醒中蹙起眉头,攥紧粉拳,似有不快。

娘亲……对娘亲的记忆最后停留在那件碧绿碧绿莲年有鱼的崭新夹袄,印着几个小小的油手印。一尾赤红的鲤鱼儿穿梭在芙蕖间,娘亲说那是她的心肝小亲亲,是她,小渔儿。

娘亲后来被相王那个狗贼掳走,投辽河自尽了。

哭什么,横公渔儿喃喃地对自己说,把这血仇讨回来就好了呀。

“哭什么……不许哭!!”

“没哭,没哭。”

滚回来搬救兵的汉子小心翼翼地答道:“不过大当家你再不去救场的话,大伙儿可真没准儿要被打哭了!”

……什么?

横公渔儿猛地惊醒。

少女翻身坐起揉揉眼睛,恍然醒悟自己身在何处。她占了这三板斧寨,一剑废了原来的寨主,为的是等爹爹找上门来。

爹还没来,这山寨绝不能让人挑了,否则她横公渔儿的面子往哪里搁。

她现在是大当家,要罩住。

……

“打这些废物算不算作恶?”

弗蓝踢翻最后一个挥舞着板斧的大汉,怀疑地问。

玄邃扑哧一声,捂着脸含混答道:“这些是山匪,打了算见义勇为。”

下唇的微尘一动:“喔。”

玄邃也不知被什么强迫着,自从发现了弗蓝下唇的小痣,时不时就会盯一眼,甚至还想上手试试。

……真不是一粒尘灰么?

眼角忽有银光熠熠闪耀。

一道凌厉的剑意自天外骤然袭来,霸道刚猛,直取弗蓝面门。

这下出手杀机毕露,意在取人性命,丝毫不留余地。玄邃皱眉,适才他与弗蓝出手不重,鬼哭狼嚎的三板斧帮众其实都无性命之忧——横公大人请他们帮忙教训一下而已。

这人却不问青红皂白,上来就要杀人立威。

好没道理。

弗蓝如一株柔韧的蒲苇,顺势向后折腰,剑锋贴着鼻尖擦过,剑气斩断了她一绺发丝。她双手撑地拧身,一脚回敬在来人胸腹间,来人在空中翻了几转,优美地落地。

双方对峙,粉墨亮相。

来人裹在一裘宽松的黑袍中,带着皂纱帷帽,看不清楚面容身形,唯见手中长剑寒光凛凛,绝非凡品。

横公渔儿也隔着皂纱打量两个踢寨的恶棍,忘了三板斧这群才是真正的恶棍。

打头竟是个漆纱笼冠的小公子,面色皎白如玉,唇瓣棱角分明,大眼灵动。

这么精致的小公子为何跑来这破烂流丢的山寨?

横公渔儿怀疑地再看后面一个,此人皮肤黝黑面相普通,唯有一双眼睛形状美好黑白分明,还能入眼。

先拿下再说。

横公渔儿的小暴脾气很有几分随爹,二话不说持剑就朝弗蓝刺去。

“慢——”

弗蓝却不接招,嘴上喊慢扭头就往回跑,将玄邃猛地往前一推。

玄邃猝不及防急忙拔刀,刀剑相交,火星四溅。玄邃一边与黑袍客缠斗,一边抽空呲孩子:“良心让狗吃了!”

弗蓝双手抱在头后,笑嘻嘻地道:“你们俩都是大人,大人不可以打小孩子。”

玄邃“呸呸呸”,挥刀格开黑袍客,顺势补上一脚。

弗蓝又道:“他第一剑明明刺你更顺手,却舍近求远找上我,说明他怕你,想先拿下我再威胁你。”

横公渔儿:“……”

玄邃:“……”

孩子太精。

二十招走过,玄邃已经大概摸清了对方的路数,下手便不再留情。

“铿——”

玄邃手臂发力,刀剑再次猛烈对撞。一刀两断!!长剑被薄刀斩成两段,干净俐落毫不拖泥带水。

这,这是什么刀?!

横公渔儿瞪着手中的半截断剑,震惊到无法言语。

她这把剑可是全北魏最会铸剑的人——名师凤歌亲手锻造,剑名“善思”。

女帝当年曾评论说:“挺好,缺什么补什么。”望她善于思考,谋定而后动。

横公渔儿一愣的功夫,场中胜负已分。玄邃快如闪电蓦地欺身近前,并指如刀,接连戳中黑袍客神阙、气海、鸠尾、中极几处大穴。

横公渔儿破气血淤,浑身麻痹,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她不动,不说,变成了一个木头人。

“……”

三板斧帮众有一句“恶有恶报”要与横公渔儿共勉。众人哄地一声树倒猢狲散,流波山重新恢复了宁静。

……

横公大人的计划到目前为止还是挺美的。

让两个少年上山剿匪,大家都是年轻人很容易打成一片,不打不相识嘛。玄邃这小子比渔儿厉害,等臭丫头吃足了苦头,他再出来救场。

可惜……

他猜中了孩子们“打成一片”的开头,却没料到结局并没有打成一片。

丝毫不慌的横公大人正瞅着枝头雀儿打架,蓦地,一声再熟悉不过的尖叫远远传来,撕心裂肺,惊天动地。

横公大人吓得一哆嗦。

又有另外两个声音尖叫:“啊啊啊啊——”

横公大人恨不得插上一对翅膀飞过去,这帮孩子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叫得人汗毛都竖起来了。

“出了什么事儿?”

“没有!”

“没事!”

“没!”

三个声音争先恐后地响起。

横公大人纳闷地摸摸后脑勺,没事一个个差点喊破喉咙做什么?

横公渔儿已脱下帷帽,露出少女姣美的面容,眼眶通红饱含怒火,显然气哭了。

她指着对方恨恨地道:“爹爹!给我杀了他们!”

横公大人完全不知其中内情,耿直地道:“乖女儿,这小子杀不得。”

横公渔儿一愣,爹爹怎会认识这小混蛋,他们是一起来的?难不成……这小子竟然是女帝陛下要的人?

“就是他?!”

“啊,是他。”

玄邃在一旁也听出些门道,原来这个黑袍客是横公大人的女儿,大约也是从王臣铁匠铺来的。

来就来吧,混什么山寨呢?更要命的,女扮什么男装呢?害他刚才……

玄邃刚才心中恼这人上来就要一剑杀人不分青红皂白,决意削他。

他闭上眼,行云流水般瞬间挥出了几十刀,刀花既不走空又不伤人,技法卓绝,效果炫目。黑袍在刀下碎成一群受惊的黑色蝴蝶,瞬间迸发散开,再四下飘落。

玄邃睁眼,挥出实质性的一刀。

削没了黑袍,他最后一刀割断这人的腰带,肥大的绔裤唰一下掉落——

结!果!露出两条纤细光洁的大白腿,毛也没一根,瞎子也能看出这不是男人的腿!!

“??”

玄邃又想起方才的情形,作贼心虚地一把捂住眼睛。

这个动作刺激到了横公渔儿,她羞忿交加,嗷一声哭出来。

横公大人作为罪魁祸首赶紧和稀泥:“都是误会哈哈哈哈,都是误会。”

“……”

误会你娘的头。

玄邃脸比锅底还黑。

这事不复杂,一想就透,老子和女儿一个比一个出格。

反正,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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