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的风携着金桂的香气迎来送往,花厅正门大敞,廊下挂的银铃随着风丁零当啷的响个不停,清脆极了;可这样的夜到底是有些冷的,皇帝瞧着嫔妃与皇子们个个儿困倦疲乏的模样心中又是一阵烦躁,态度也甚为不悦的挥退了他们。
这夜皇子公主们心中俱是快慰,但皇子们快慰的不甚畅快,小公主向来是太子与八皇子两兄弟的心头肉,平时更是当宝贝般宠着惯着,且颇得皇帝宠爱,这一遭虽是好事但必定会惹上一身不痛快。
反观个别公主们就没有皇子们那般多的顾虑,回宫后那笑更是要从嘴角咧到后脑勺去;九重宫阙里最受宠的女儿就要死了,哈!简直大快人心!
“脉虚的厉害,怕是……”东歌堂内室一太医将手收回来,话说到最后化为一口气重重的叹了出来,语气里满是焦急,“院首,今夜怕是凶险万分呵…”
年轻的院首闻言只点了点头,他跪到小公主床前搭上小公主的脉搏又重新仔细的号了号脉,半晌道:“元素,去取保元丹来。”
名唤元素的小儿郎,肤白俊朗,眉宇间透着少年的稚气,又眼下一颗漂亮的泪痣让他的双眼瞧着更加明亮有神,因自小学习歧黄之术,年纪尚小便带着浓郁的书卷气,整个人好似被裹了层仙气儿似的;他态度温和,眉眼谦逊而有礼,应下后,又问,“师傅,可要加人参片?”
保元丹,乃太医院首耗费了十年之久的时间才炼制成功的续命良药,价值千金不止,若是再配上人参片这样精贵的药材含着,更是会事半功倍;元素跟了院首多年,又系其嫡传弟子,对其中利弊更是明白清楚,遂他问出这话旁人也并不觉得奇怪,反而习以为常。
院首略一沉吟,便应了下来:“也好。”
待元素下去取药后,一何姓太医瞧着元素的背影,叹道:“大人,您这徒儿可真是处处妥帖,细心周到极了。”
院首面上泛起一丝笑意,回道:“素一向如此。”
想了想,院首又道:“诸位大人不若先回太医院准备些能用得上的药材罢,此处我与张老在便可。”
张老与院首确是太医院里医术最高明的人了,旁人虽也都不差,但在他二人面前到底还是有些距离;遂闻此言,太医们如获大赦,纷纷施礼告退,不消半刻,原本有些拥挤的内阁瞬间便变得空荡宽敞起来。
元素取了药回来时瞧见宽敞许多的内阁时微微一愣,走到床边,待院首为小公主施完针后便立马将药轻轻的塞进了小公主的嘴里。
而与此同时,小公主身边贴身伺候的宫婢春和也被人带到了御前。
皇帝瞧着浑身脏污,发髻凌乱的年轻宫婢,皱了皱眉道:“王德,这是怎么回事?”
王德闻言还没回话眉头就先皱了起来,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一张嘴就似倒豆子般滔滔不绝起来:“陛下,这丫头是在裕华园外头的草丛里发现的,还被人下了要命的东西,若非发现的及时,这丫头今夜怕是.......唉,实在是晦气的很。”
皇帝一听这话面色便凝重了起来。
裕华园,是众所周知的皇城禁地,往往踏入那里半仗距离的人俱判死罪,古往今来不要说一桩例外,皇帝每每大赦天下时因靠近裕华园而获罪的更是被排除在外无一幸免。所以在这个前提下,再去看小公主身边的贴身宫婢出现在裕华园外头这件事,就有些奇怪了,一个深知宫规、且每日谨言慎行的小宫女不好好的伺候着主子,难不成是没事儿跑去裕华园遛弯儿?
略一沉吟,皇帝沉着声音道:“抬起头来,告诉朕,你叫什么名字。”
那威严的声音里甚至有些被刻意压住的怒气。
春和稍稍抬了抬头,又哆哆嗦嗦的伏了下去,道:“回陛下,承蒙公主殿下厚爱,特赐名奴婢春和。”
皇帝又道:“你不在十三身边伺候着,去裕华园做什么?”
春和闻言便立马反驳了回去,字字恳切:“奴婢冤枉啊,陛下,您就算是借奴婢几百个胆子奴婢也不敢犯下这等诛九族的大罪啊!望陛下明察!”
太后确在这时开了口:“既如此,那你便将经过细细说来,慢慢说,说清楚了。”
春和又磕了个头应下,道:“那时宴席酒过三巡,公主殿下觉得闷,便叫奴婢陪着出去走走,透口气,恰巧就走到了角亭那处,殿下觉着乏,便进了角亭歇息;大概半刻后钟萃宫的翠珠姑姑路过角亭时说有事要奴婢帮忙,公主殿下便允了,奴婢无法只得跟着去,可走到半路便被人敲晕了,醒来时便在这儿了......奴婢句句属实,绝不敢有半句欺瞒,望陛下明察!”
皇后有些诧异,道:“钟粹宫?”
钟粹宫——是皇帝登基时,划给皇太妃们住的宫殿,如今过去了四十多年,那里也只剩下了一位皇太妃。封号端康,年轻时与太后极为亲近,做了皇太妃后也常常去太后跟前走动,与太后不是姐妹却胜似姐妹。
遂钟粹宫的名号一出,太后的脸上便蒙上了一层冰霜。
“阿珍,你亲自去。将翠珠给哀家提来。”
阿珍是太后还在闺阁里时就跟在身边的婢女,到如今已是第38个年头了。她得了令,便知道此事非同小可,立马应下,带着人就往钟粹宫去。
“咳…咳咳…咳咳咳……”与此同时内室里,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气若游丝的小公主,像是溺水被人猛然拽了一把,睁开眼睛惊醒了过来,伏在床边大口的喘气。
元素瞧着,立马下去取了司药小厮已熬了许久的汤药候在一边;院首则跪在床边虚扶着小公主,语气恭敬又轻柔:“殿下感觉如何?”
小公主仿若未闻,好似终于喘匀了气,重新仰躺了回去,泪眼迷蒙后知后觉的偏头看他,声音干涩又疲劳,“谢谢。”
院首闻言一愣,顿了顿,抬手搭上了小公主的脉搏,半晌后接过了元素托盘里的汤药,一口一口喂小公主喝下去。
“难喝。”小公主喝完后发表了自己的意见,“孟婆,有糖吗?”
元素接过碗闻言也是一愣,“师傅,小殿下可还好?”
院首回他,“脉相虽还有些弱,不过已比方才好了许多…不过…”
“院首,皇后娘娘来了。”在一旁候了多时的张太医适时的出了声。
院首站了起来,朝皇后见礼,“微臣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望着朝她见礼的院首,微微颔首,她此刻眼睛微红,声音哽咽,“妕儿她……”
院首闻言向旁边挪了挪,让开了位置,道,“小殿下脉相已渐趋平稳,只还稍许有些虚弱,恐清醒不了多长时间,还需静养。”
皇后边走到床边坐下边听着院首回禀,将小公主的手握在手里不着一词,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有劳院首了。”
此刻外室阿珍也脚步匆匆的回来了,回着太后,“奴婢去迟了,翠珠…没了。”
“什么?!!”闻言,太后将端在手里的茶盏重重的放到了案上,又问:“端康怎么说?”
阿珍:“皇太妃说自昨日午时后就没见过翠珠了,因不是身边贴身伺候的,便以为内务府将她派到别的宫里去了,遂也没在意。”
这下便是死无对证了。
“王德,此事交予你了。”皇帝怒不可遏,沉着脸冷着声吩咐着王德,“给朕查仔细了。”
王德闻言只是低眉顺眼、恭恭敬敬的一声:“喏。”
“啊啊啊!!!”
内室里,突然爆发出一声惶恐惊惧的尖叫,划破了外室沉默的气氛,带着丝绝望闯入了众人的耳里,叫他们心底愈发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