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三十六章 夜访(1 / 1)东野春子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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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深夜,褪去了白日的热辣渐渐显出些凉来,在打更小厮的高唱中,一辆瞧着极为普通的马车掩在夜色中不快不慢的往前走;车轮碾着街道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其与一条街外从酒肆出来的男人们颇为不虞的叫骂声混在一起,叫寂静的街道愈发的平和起来。

行驶的马车里,着深黛色披风的小公主将手里的茶盏放下,抬了眼睛看了眼窗帘,问:“还有多久才到?”

春和闻言忙掀了门帘去问驾车的小厮,得了回才重新缩回身子放下门帘回小公主:“快了,殿下且再等等。”

李月妕默,她摩挲着自己衣袖的一角,心中愈发紧张起来;三年来,这不是第一次去穆府,也不是第一次见穆府的人,只是此次带了目的后便总觉有些莫名的失语。

大概是有了些落差感。

车厢内随着李月妕的缄默很快就寂静下来,而后又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驾车的小厮在外头恭恭敬敬的与她禀:“殿下,到了。”

李月妕带上了帷帽由春和扶着下了马车后,便见春和与驾车小厮吩咐了几句后才去敲了门。

门很快应声而开,来迎的人是穆太师穆长祯跟前贴身伺候的小厮穆从,她与春和很快进去,边跟着穆从走边听他说:“此次委屈殿下从后门入府了,吾等惶恐,太师让奴转告殿下日后定进宫谢罪。”

李月妕闻言心中哂笑,想了想道:“事出有因,我觉如此甚好。且吾等之间,倒也不必说这样客气的话。”

穆从没想到她会这样回,一时间有些失语,而后忙回:“奴之过,殿下恕罪。”

李月妕没回话,到了穆太师的书房跟前,她停住深吸了几口气才慢慢的踏了进去。

走到主位坐下摘下帷帽放到一边后,无意外的是几个人恭谨的见礼。

今夜书房等候的人倒不多,除妇人外,男人们该在的都在了。

穆府的主人不多,子女也不多,全因早年穆太师娶妻后便一直未再纳妾,所以除却二人早早从商的嫡子穆绥成外,便只剩下了嫡孙穆弘峻。

都是她见过的,李月妕坐的姿势恭谨起来有些太子的影子在里头,她颔了颔首,望着头发和胡子俱同样有些花白的穆太师,道:“此次我来,外祖也知是为何事,若无其他,我便直说了。”

穆太师抚了抚自己已经花白的胡子,那双苍老的眼睛显出些严肃来,示意她继续。

得到首肯李月妕才继续说:“此事起源若真算起还要从先皇后薨世开始说起,前尘旧事,想外祖与舅舅也都知晓;来时我仔细想了想,既然是他,那不如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与皇后的眉眼尤其相似的穆绥成眉头紧锁,开口问:“殿下见解,愿闻其详。”

“听闻前些日子有一批进城的难民,”李月妕摩挲着手间的玉戒,冲穆绥成神秘一笑:“说是潮县临县跑出来的,舅舅不妨派人探一探,或许会别有收获也说不准。”

“小殿下在宫里,怎对宫外的事情倒也知之甚多?”

说话的是穆弘峻,少爷正当好时,俊逸的眉眼间温凉柔和,此时似笑非笑的望着她,叫她紧绷的心头愈加的放松了下来。

年少时胡闹,她曾因为他帮着一世家小姐夺了她心爱的兔子而与他打过一架。那时她精神敏感,最是喜欢打架泄愤,也是那一次与他打架叫她一举出了名;因为那回,她差一点就没命了。

她垂眼端起茶盏喝了口茶,又看了眼另两位的神情,见他们没有打断的意思,多少明白了些,想了想,边放下茶盏边回:“表哥也说了,我是宫里的公主。”

宫里的公主总是有些手段的,打探虚实试探深浅这等事于他们之间来说倒是有些失信;但于李月妕而言却不是什么值得一谈的事,毕竟不是经常在一处,也不是经常见面,要他们全然相信她于他们而言确是有些困难;所以这样试探一下于她来说倒也无妨,只要最后能达到目的就好。

穆弘峻望着她觉着有些新奇,再问时多了些笑意在语气里头:“那之后当如何?”

李月妕抬眸时瞧见一副阖家团圆的画儿,她仔细看了好一会儿,话说的极慢:“而后,留下有用的子,引蛇出洞,永绝后患。”

“噢对了,”李月妕收回了聚焦在画儿上的视线:“关于信上提及的,外祖近日可有消息?”

穆太师闻言摇头:“时间过去的久,我派人多方打探却收获寥寥,怕已是被处理的干干净净了。”

闻言李月妕的目光变得有些冷,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攥着手下的衣袖,听穆绥成问:“是何事?”

她有些坚持不住,被千方百计稳住的语气里却还是透出了些许恨来,“此次皇祖母寿诞奇怪的很,状告的那人衣物干净,发髻工整,面色红润且状告时中气十足,哪里有一点经历灾荒的样子;再加之潮县和上京两地相隔甚远,没有两三个月根本到不了上京……我实在奇怪的很,便想查一查,可奈何宫里人多嘴杂,我便叫春和送信出来托外祖帮着暗中查探一番,没想到确是这个结果……”

李月妕端起茶盏喝了口又放下,眉头皱的紧,嘴里继续说:“此事还望外祖与舅舅多废些神,想法子再探一探。”

“近来王爷虽明面不表,暗中也在为此事四处奔走,小殿下又何必这样辛苦?”问话的还是穆弘峻,这话他问的确是出自真心,他不解,因在他看来早晚此事都会过去,她只要耐心等着消息便是,又何必这样拖着病躯来回奔波,暂且不说伤了身子日后是如何日日痛苦,于他看来日后缠绵病榻委实不是个好归宿。

李月妕笑了,这是她这些天第一个真心实意发自内心的笑,穆绥成喝他放肆,穆太师垂眸喝茶看不出面上的情绪,她心里只觉他想法太过“单纯”。

李月妕止了笑,眼睛望着他时还粹着笑意,她说:“少爷问的倒是好。究其原因,打碎了骨头还连着肉;我倒不觉得辛苦。你日后便会明白了。”

李月妕说完后,穆弘峻心中莫名觉着有些怪,却又不明白是哪里怪,反而是穆太师和穆绥成对她有了新的认识。

接下去又说了会儿话李月妕才带上帷帽起身离开,谢绝了两位长辈和表哥相送后,她跺了跺有些发麻的腿才继续走。

“是长大了。”穆太师在昏暗的灯火下,望着渐渐走远的李月妕,说。

穆绥成接过了话头继续说:“太子的事,倒真是苦了她了,我听闻她在雨地里跪了一天一夜……哎,刚不应看她跪坐着才是。”

穆弘峻望着小殿下的身影,道:“祖父,小殿下说的事,明日让我去探探吧?”

穆太师想了想,应下:“倒也好,若有所获记着及时禀明八殿下。”

穆弘峻边跟着回书房边应道:“是,孙儿明白。”

穆绥成这一会儿又开始悔起了方才自己的态度,道:“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皇后娘娘若是知晓了方才的事……怕……!唉……真是不该!”

穆太师却笑了,“是太子殿下教的好,教的甚好。”

穆太师的话带着笑意,叫穆绥成穆弘峻父子二人瞬间便醍醐灌顶般反应过来。

—【表哥也说了,我是宫里的公主。】

宫里的公主,如此算好吗?

穆弘峻的心因为那双有些冷的眼睛而揪了一瞬,而后便又恢复了平静。

回房歇下后,因心中想着李月妕,穆弘峻闭着眼睛怎也睡不着。

他总觉他的心里有些怪,可到最后却都说不出是哪里怪。

……

出穆府时下起了雨,噼里啪啦的敲着马车顶,因李月妕心中实在太过忧心魏集与李昌文,于是回皇城的马车又在半路改了道儿去了荣景王府。

荣景王府因为被修建的简洁大气而显得格外沉肃庄严,而要真正追溯起这座王府的前尘旧事来,还是要多提一句当今被关在宗人府的太子殿下。

彼时太子年少,到了能出开府建衙的年纪前,因为是当今圣上的第一个儿子,在当时又颇得陛下宠爱,遂在他十岁时陛下便早早的为他备下了这座府衙,以便日后笈笄使用。

后来太子殿下搬进去后左不过五年便被封了太子,这座府衙也就空置了下来,待八皇子李昌文笈笄后陛下思来想去还是选了这处给他。

直到现在,一晃便是数十年。

李月妕的马车停在王府的后门,春和打帘儿下了马车安置好梯子又将伞撑开后,她才起身打帘儿出,由春和扶着下来。

驾车的小厮去敲了门,没过一会儿便来了人,前来开门的与小厮说了会儿话,便匆匆遣了人去禀王爷,他自己则匆匆将小公主迎了进去,边走边说:“殿下恕罪,殿下凤驾,奴几个不懂规矩委屈殿下等了这般许久了。”

李月妕瞧了他一眼,笑:“无妨。只我许久不来,?福的嘴上功夫倒又见长了些,叫我听的真真是愧疚。”

名唤?福的小厮长相白净,一幅笑相,礼数周全,因小公主常来王府,遂与小公主的关系比之平常下人都要好些。此时他听了李月妕的话,面上笑意更深了些:“小殿下好些日子没来王府了,奴实在思念的紧,嘴便甜些,想着殿下听了心中也会开心些,不过现下确有些不妥,还望殿下宽恕则个。”

李月妕登时笑了:“真是愈发的油嘴滑舌。……不知近来八哥如何?”

?福收了笑,可在昏暗的灯光下他的面容还是笑意浅浅的,斟酌了再三,才回:“小殿下今日来得巧,不若替奴们劝劝王爷罢,这已愁眉不展好几日了,休憩餐食也不好,奴们实在忧心……”

李月妕心如明镜,与他说:“我知道了。”

想了想,李月妕又问:“?福,府里可是来了客人?”

?福:“殿下慧眼,是苏先生来了。正在书房与王爷议事呢。”

闻言,李月妕心里也有了底。

还未行至书房,李月妕刚吩咐了?福待到书房后端些易消化的吃食来,便见李昌文迎面急步而来。

头发不似白日里梳的一丝不苟,着一身靛蓝色的衣袍,踏着黑靴,昏暗的灯光里,他与这座王府融合在一起,愈发的宁静温和。

而这样的宁静温和也被紧簇的眉宇染上一丝浓淡相宜的忧色,叫他显得愈发俊气。

?福十分有眼力见儿的退了下去,春和因要看吃食也跟着一起退了下去。

李月妕瞧着行至跟前的李昌文,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被他来来回回的翻看,“宫里来信说你在雨里跪了一天一夜,又养了许久,现下可都好了?哥哥给徐院首府上递了帖子,可徐太医歇在宫里照看你哥哥总见不着……你,妕儿,你可好?母后可好?”

李月妕握住了李昌文的手,安抚似的拍了拍,道:“有徐院首日日耳提面命,哥哥不必忧心。”

李昌文这才松了口气,扶着她边往书房走边忍不住斥责道:“你身子不好,出宫来做什么?那些事有哥哥去想办法,你又瞎凑什么热闹!”

李月妕顺着他扶,同他一道走,闻言回:“打断了骨头连着筋,哥哥们痛我会更痛。”

李昌文没说话,李月妕又接着说:“那日出事,我实在不安,便急忙让魏集出了宫来寻你。……所幸哥哥常是踩点的性子,那日又有事绊住,否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倒是魏集,可查到了什么?”

李昌文闻言心中有些酸,一边感叹着妹妹的成长一边又觉她长的太快,听她最后问了魏集,总算提了些精神,道:“此事蹊跷的很,我派他与祁生一道前往潮县查探了。他二人快马加鞭,算着日子,近两日便会到。”

李月妕放下心,边与他进书房,边皱着眉说:“人是铁饭是钢,若不是听他们说,我还不知哥哥竟是个宁折不弯的。”

李昌文哂笑:“是哥哥错了。”

因心中盛着事,进了书房与苏文清颔首打过招呼后,便与李昌文一道坐下,她端过李昌文为她斟的茶喝了口,便将近来自己所了解到的事情、还有方才去穆府的经过都与他二人细细了说了遍,二人听完后,苏文清将茶盏放下,道:“这些事,倒与我二人知晓的差不离,只潮县临县跑出来了难民……不知公主殿下是如何知晓?”

李月妕望着簇白烛苗,用一种颇为深远的语气说:“三哥派人传来了信,我便叫叁河寻了借口出宫去探了探,谁知竟真的有一批难民进城。”

“三哥!?”李昌文闻言有些讶异,而后又道:“倒真不向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

苏文清瞧着安静喝茶的李月妕,想了想又道:“王爷,小殿下既已与穆太师那头商定好了,吾等不妨再等等。”

李昌文闻言点头:“也好。”

李月妕安静听,不知他二人说的是什么,此时?福与春和恰好端了吃食上来,李月妕便顺势道:“来时肚皮叫饿,便叫?福去厨房准备了些,哥哥与苏先生一道用一些吧。”

哪是什么她肚皮叫饿,李昌文看了看呈上来的吃食无奈一笑,这些都是他喜欢的,一看便知是为他准备的。

今夜李昌文心里对李月妕出宫奔波有些愧疚,于是这顿夜宵用的也多了些。

李月妕心中满意,看了看天色,又与李昌文说了两句话便起身要走,苏文清也顺势一道告了别。

李昌文到底是被李月妕拦住了送她出府,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嘱咐了她好些话才放她离开。

出府路上与苏文清一道走着时,她心里格外的静,半夜下起的雨直至现在都没有停的势头,身边的春和与带路的?福走在前面,离的有些远,她想了想说:“苏先生近来可好?”

苏文清闻言回:“承蒙殿下惦念,臣一切都好。”

他今日也难得着了便衣布袍,灰的有些发黑的颜色被他穿的也甚为好看,他发髻工整,簪着的那支水头颇好的水泽木兰叫她的心动了又动。而他也还是那样的彬彬有礼温文尔雅。

她突然就笑了:“苏先生,今夜雨水来得突然,不知出门可曾带伞?”

苏文清回:“雨水突然,幸得备伞,谢殿下关心。”

李月妕想了想,不再说话。

待到快到门口前,她才又说:“多谢。”

知道她谢的是什么,苏文清想了想说:“既如此,殿下便欠臣一次,日后可要记得结草衔环相报。臣告退。”

李月妕愣了瞬,回过神时他已上了车离开了。

结草衔环相报……么?

回程的路上,她笑的极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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