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味道还有残花清香,剪燕也消失无踪。上次去信宫已经过去了一个月,明日就是月初了。
又要去那人那里做什么呢?
祁婳坐在自己宫里的走廊木地板上,手趴着栏杆,往水里一颗一颗投着鱼食。
金红色的锦鲤搅动着春波绿水,也搅动着她的心情。
之前跟他的约定,与其说约定还不如说是胁迫,结果遥遥无期。
这样真的浪费她的时间,每天耗在这个偌大无边的皇宫里喂鱼么?
这个月她没见过彧帝,大概在忙算计吧。怎么会有时间有精力理会她这样的棋子呢。
对他而言,她只是一枚棋子,一枚可以深入敌后的棋子。
她这段时间也足不出宫,把自己的这座祀宫逛了个彻底。最后发现樱花树下,这个池塘很多锦鲤,这座宫殿满是一种淡淡的哀伤,很多枫树,秋来了更加寂寥吧。
鲤鱼是这座宫殿唯一的鲜活。
出来这么久,她倒不担心族域。至于彧帝,她又想起了刚来到这里发生的那些事,心中的排斥感又一次涌上心头。
华收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已然习惯她华收了,她这样瘫在水边,华收也已然习惯她。
刚开始那几天还能端着,之后就越来越暴露本性了,祁婳真的不想勉强自己整天正襟危坐。
说也说不听,说也说不得,好歹在祀宫里,华收也就由着她了。皇上对此都不说话她能说什么呢?
“娘娘,叶妃娘娘和太妃在杏台设春宴,特邀请您过去小会。”华收走过来跪在地上,细心地帮祁婳把垂进水里的裙摆捞起来,然后轻轻拧干。
“我来这这么久了,到第一次有人邀我。”祁婳转头对华收手说,漆黑的头发划到肩膀另一边,她脸上挂着好奇的表情,“叶妃是那个小皇子的母妃吧?”
“是的,子轩小皇子也在的。”难得她过问这宫里的人。
祁婳:“就她们两位么?”
华收:“是。”
“不远的话就过去看看吧。”祁婳把手中鱼食一把全都撒进水中,斗得群群锦鲤争先恐后。
杏台的景色秀丽,杏仙婀娜多姿,舞动着春色。杏台的杏果果真名副其实。
祁婳走在杏下的小道上,花毛茛、铃兰、鸢尾、风信子在她脚边窃窃私语,下一位姑娘又是谁?
“华收,这位太妃是什么来头?”祁婳表现得忽然想起什么,问了她。
“南门太妃是先帝的宠妃,先帝在世时荣获盛宠。虽然先帝西去,但宫里人如今还是敬重她的。”华收顿了顿,似有顾虑地又说,“宫里相传她的容貌俏似樱妃娘娘。”
“哦?”樱妃娘娘不是彧帝生母么?原来是容貌相似,沾了彧帝的光,怪不得这么多年还能在这宫里有一席之地。
先帝的宠妃又如何,仰仗的男人不在了,还会有谁对你抬眼相看呢?
“娘娘怎么忽然问起太妃来了?”平日倒是不见她多话。
“本宫瞧着太妃容貌好生精致,年轻,竟不像先帝的妃子。”倒像是彧帝的女人。
后半句祁婳没有说,其实她是觉得彧帝对她客客气气的,一位先帝的妃子,本不该在宫里多走动的,自她入宫以来,她出现的次数未免多了些。
不同寻常就有不寻常。
“太妃人是极好的,宫里的小奴婢小太监时常得到她的恩惠。”
祁婳淡淡地笑着。
这杏台四面通风,青色的纱幔随风而动,倒是不落俗,祁婳内心想着。
“拜见祀宫娘娘。”祁婳才走上这梯台,宫姬都纷纷下跪,叶妃和一个太妃装扮的女子也向她行着礼。
“都起来吧。”她看到叶妃手中牵着的小皇子,微微笑着,小孩子谁不喜欢呢?款款入座,“我不大喜欢这些规规矩矩,太妃和叶妃请随意。”
杏台上都是些酒水蔬果和糕点,倒是没有酒肉的荤味。
“见祀宫娘娘亦如初见。”叶妃还是世家里出来的女子,言行举止都是温婉的。
“祀宫娘娘容貌清丽,哀家看着杏花夺目,娘娘一来,杏花都黯淡无光了。”南门太妃头上簪着碧玉玲珑簪,还是一样,客气地说着客气话,这么多天来这宫里的人都客客气气的。
南门太妃那晚是瞧见了她跟齐聿的那一幕,今天特意随口跟叶妃提了一句,邀这位尊贵的祀宫娘娘过来会会。
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呢?这酒竟然有些酸味了。
祁婳瞧着这位所谓的太妃不过三十出头,心里感叹了一番,年纪轻轻守着这空荡荡的宫殿,她这段时间就消受不了了,一年复一年,一日复一日,她是如何度过这漫漫长路呢?祁婳:“太妃芳华常驻。”
叶妃温柔地低头对她儿子说,“子轩,过来见过祀宫娘娘。”
齐子轩就走出来对祁婳行跪拜礼,他眉眼间真的像彧帝啊。
小肉团一样的身子,祁婳瞧着觉得甚是可爱,欢喜起来。
祁婳:“转眼间我就是祀宫娘娘了,”她拿起桌上的一块粉色糕点递给那小皇子,“上次你唤我娘娘,倒被你说中了。如今我也是娘娘了。”
他一点都不怕祁婳,果断地松开了他母妃的手走过来接住祁婳手中的糕点:”谢谢娘娘,”他咬了一口,甜甜地又说,“娘娘真好。”
果真是他的儿子,小小年纪举止投足就如此不凡。祁婳不禁感慨。
“过来。”祁婳把他轻轻拉过去,拉到自己身前。
齐子轩小小的手撩起祁婳的袖子:“娘娘的衣服真好看,比子轩的还要好看。”衣服上绣着落雪,确实是好看的,却不是他这个年纪会觉得的好看。
祁婳:“衣服上都没有花花,这好看如何说?”
齐子轩咬了一口糕点,想了想,然后抬头对祁婳说:“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然后又转过头看向叶妃,“母妃说是不是?”
叶妃看着自己儿子,愣了一下,忽然笑出来:“是了,子轩背得真好。”这么多年,在这深宫里,真的感谢上天给她一个孩子,是别人都不拥有的幸运。
祁婳看着她笑得样子,又看了看自己身边的小孩,这是他们两人的孩子,心下忽然有些羡慕叶妃。
“子轩在背什么?”背后传来一个的声音,只见一众宫姬都纷纷下跪!
还能是谁呢?没见这宫里还有谁能让那些十几岁的宫姬怕成这样。
齐子轩赶紧放开祁婳的袖子,把糕点放到石桌上,祁婳正以为他要扑向自己父皇的身边,却看到他只是恭敬地跪拜在地上:“儿臣参见父皇。”
方才的笑脸一点也不见了,祁婳心里深深呼了一口气。
叶妃和太妃也行跪拜礼:”哀家(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南门太妃的心跳得好快,她看着不远处的龙靴,仿佛看到自己十八芳华。
祁婳这才起身,向齐聿行礼,眼睛却不看他。时隔一个月了,这双眼睛她不想再看。
齐聿:“太妃请起,都起来。”
“是。”祁婳起来复坐回自己的位置。侧眼一看,幕提也来了。
“子轩,过来父皇这。说说你都背了什么诗。”齐聿随意坐在了祁婳旁边的石凳上,他还是一身黑色。南门太妃的眼睛如有若无地看着这个男人,好久好久没有见过他了。
“回父皇,儿臣在背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儿臣觉得娘娘的衣服上的雪花很是好看。”齐子轩似乎有些害怕他父皇,不过言语间还是不怯。
“哦?”齐聿转头上下打量了一下祁婳,祁婳感觉到他视线搜刮,捋了捋袖子。心里正在找寻离开这处的法子。
齐聿:“杏灼灼,雪纷纷。春日落雪如何兼容?子轩说说。”
祁婳听到这话,一言不发。外面的杏开着好艳华,自己确实是与这格格不入了。
齐子轩看向祁婳,奶声奶气地说:“娘娘别具一格,雪花和春花一起开花作伴。”
祁婳微微一笑对他一笑,眉眼的阴郁都被清明扫尽头:“雪花有春花作伴,你怎么没邀跟皇弟皇妹一起?”
叶妃:“子轩为长,尚无皇弟皇妹。”
祁婳禁不住看了看齐聿,才有一位帝嗣,倒是有些少了。他的心确实不在这些事上,幕提想。
这一切都被太妃看在眼里,她拿起酒杯轻抿了一口:“祀宫娘娘似乎很喜欢小孩子呢。”
一直不说话的太妃忽然说这么一句,祁婳刚想推脱,便听到齐子轩睁着大大的眼睛说了一句:“那娘娘给子轩生一个皇弟吧。”
没料想到他会这样说,祁婳措手不及抬眼睛去看齐聿,来不及掩饰,只见齐聿正也转头看她,眼里却有一丝不屑,不知是不是她看错。
少女脸上飞上了落霞:“子轩乖,不要乱说。”
华收也有些惊讶,真是童言无忌,在这规矩森严的皇宫里这不是好事。
两位主子一位有些惊慌失措生怕自己儿子会受责备,一位拿着酒杯倒是端庄地看着戏。
这位太妃的心思真是深藏不露。
叶妃连忙跪下请罪:“子轩年少无知失言。是臣妾管教不当,请皇上恕罪!请祀宫娘娘恕罪!”一连宫姬也齐齐跪下。齐子轩见母妃如此,也连忙跪地,却不知所以。
祁婳见此微微不悦,这么要紧。再看彧帝久久不说话,只是冷冷地静静看着自己,祁婳面无表情地转回头。
她刚想启唇,便听到齐聿说:“无碍,都起来。”
叶妃:“臣妾谢皇上。”齐子轩这次不再敢说话了,默默退到母妃身边,离齐聿远远的。
太妃这时才悠悠地说:“祀宫娘娘为彧国万里长秋所操劳,是不能给子轩生皇弟的。”她又提了一下,不知有意无意,让祁婳的对齐聿的居心又踏实了几分。
虽然太妃言行都是没有挑剔,可祁婳对她有一种没来由的不喜欢。
是啊,彧帝要她做这不婚不嫁的祀宫,怎么会有孩子呢?她心里忽然踏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