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问成跃对这个没见过面的女人有什么印象的话,他大概会觉得她是个很无辜的人。
黎幸雪今年八岁,两夫妇分居六年。
也就是说,这段时间,她至少有六年在一个人承受流言蜚语的情况下生活。
不……仔细想想,说不定丈夫在的时候她生活的还要难受。
毕竟孩子又不会说话,说不定还会在夫妇面前大哭。对母亲来说,不管长着一张什么样的脸,都肯定明白生出来就是自己的骨肉。
只是丈夫呢?看到“亲生女儿”顶着一张外国人的脸,白皙的皮肤,金发红眼。
即使亲子鉴定摆在自己面前,又能有多少分纠结,多少分信任与怀疑?
两年之后的分居,不过是积累罢了。问题从一开始就没有根本解决,因为从一开始他们就不了解问题所在。
没人想得到亲生女儿会是一位穿越者。
这对大部分人来说说不定也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就像沈玉阿姨对他耳语的时候,本身并没有添油加醋或者附带什么恶意。
但也正是因为这无意识的举动,他们也不会理解流言扩散会对当事人造成什么伤害。只要有一个带有恶意的揣测给她贴上标签,发酵的流言就会成为一个膨胀的怪物。
最终被伤到遍体鳞伤的,除了当事人,也还是当事人罢了。
恶行并不一定从恶意中诞生。
“就是这样……自从它来到我们家之后,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在躲着小幸雪。也不太愿意靠近我……”
依然是熟悉的客桌,红茶杯。一个扎着鱼尾辫的妇女抱着一只黑猫坐在自己对面,妆容素雅的脸上流露出一份微笑。
在妇女的怀里,琥珀就像被黎幸雪抱着时一样,低垂着尾巴,莫名安静。
“喵!”
但是黑猫一放在客桌上,马上就从死气沉沉的状态复活,朝着成跃冲过来。一头扎进他怀里,还不时发出尖锐的鸣叫。
可怜的孩子,这是被那只疯萝莉吓得有多惨……
成跃安抚了一下依然在拼命往怀里挣扎的黑猫,看了看眼前的女人。
高领衣,丝绒裙。左手手指似乎受了伤,用止血贴包裹着。
脸上微笑温婉,穿着大方。即使没有外出,依然换上了一副充满女性魅力的装扮。
这就是林听蓉,黎幸雪的母亲,那个身处流言蜚语独自照顾女儿六年的女人。
别墅客厅很大,灯却不亮。时间已经临近下午五点半,虽然夏日的太阳还不至于这么早投降,但这周围即看不见黎幸雪,也没有保姆的影子。
和一个颇具魅力的已婚女性同坐一桌,成跃多少还是感到一些局促。
“小幸雪呢?她应该在家吧。”
“她好像有点困,自己睡觉去了。”
“噢……”
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尴尬,但这个时候,林听蓉却忽然笑着说道:
“很好奇么?女儿长得一点都不像我。”
“不……没这回事。我觉得令嫒和夫人一样漂亮,只是有点惶恐。”
林听蓉一时间沉默了一下。但在看到成跃刻意回避的目光后,她就有些了然的笑道:
“你肯定觉得在室内还打扮的那么隆重,很奇怪对吧。也对,这大概……算是我的自我安慰?是一种给自己打气的手法。”
接着,她稍稍低头,轻垂的眼眸似乎回忆起了一些事情。
“在丈夫刚离开那几个月,我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在荒废自己。”
“不好好吃饭,衣服也懒得去洗。每天喝完酒之后就上床睡觉,只让保姆给幸雪准备好中晚餐。”
“很不负责任对吧?我当时说不定也清楚,但就是一直在逃避。外面的流言让我不想出门,期间丈夫回来过几次,看到我这个样子,也都一声不吭的走开了。”
“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镜子面前的自己。”
“憔悴,落魄,瘦的像个女鬼。”
林听蓉握着茶杯的手稍微紧了紧。
“那时候我哭的歇斯底里,连保姆经过房间都不敢抬头。没有人再想关心我,因为在他们眼里,我已经是个不洁的女人。”
但转眼,她又展颜笑道:
“是幸雪……是她拿着保姆准备好的晚餐端到房间。她爬上床,摸了摸我干枯的头发,往我脸上抹了一点粉底。”
“还在我身边奶声奶气地说:‘妈妈别哭,不然粉底就全都掉下来了!’,‘幸雪最喜欢妈妈漂漂亮亮的样子,所以……不要折磨自己,好么’。”
“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决定不再作践自己。就算在家里,我也要打扮的漂漂亮亮,要让幸雪看到妈妈最美的一面!”
“因为我是林听蓉,黎幸雪的母亲!”
“…………”
最后一句话的笑容绽放的何等幸福,就像一朵不染纤尘的白莲花。
就算被全世界抛弃和不理解,只要为了女儿的笑容和回忆,身为母亲的她就愿意成为最美的自己。
说不定自己对她先入为主的印象,也只是一种失礼的臆测罢了。想到这里,成跃不禁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之后她还跟成跃说了一些关于黎幸雪的事情,拿出她更小时候的照片,放在成跃面前,兴奋的就像个久违找到同好的少女,在向他倾诉着压抑的热爱。
这样高涨的情绪会稍微让成跃感到一些不适应,毕竟他对黎幸雪的印象和林听蓉所说的可爱小女孩实在大相径庭。
但想到受流言困扰的她说不定已经一段时间没能找到倾诉对象,成跃也乐于坐在这里,聆听她压抑的心绪。
“像幸雪说的一样,你果然是个很好的人。”
林听蓉忽然低笑着说道。
“额,怎么说?除了送她一只猫,我觉得我也没帮了她什么忙。”
如果被胁迫也算的话……
“不……从这只猫扑向你的时候就看得出来,没有悉心的照顾,野猫很少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对人产生依赖。”
“不止愿意在我进医院的时候保护幸雪,也没有因为流言就对我产生偏见。就算感到不自在,也会想办法极力配合我。”
“在幸雪提到你的时候我就有一种感觉,你是一个好人,非常好的人。”
“理智,却愿意为他人着想。没有刻意靠近,却不吝惜自己的善意。如果有值得珍惜的对象,我想你一定愿意为了那个人付出,不惜一切。”
林听蓉的话让成跃有些愕然。
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人性本就自私,就算现在他所做的一切在别人看来是好事,但对他自己来说,也不过是一种自我满足,但求心安理得的想法而已。
值得珍惜的人吗……脑海里闪过许多形象,除了前世的家人之外,顾冰羽活泼的笑容,还有老板充满调侃的眼神也不时浮现。
为了他们,自己又愿意付出到什么程度……
“时候不早,就留下来吃顿饭吧。我先去厨房准备一下,你随便坐坐。”
天色渐晚,将成跃留下来吃饭的林听蓉走进了一楼的厨房,只留他一个人坐在客厅。
这可怎么办?抱起蜷缩成一团的黑猫琥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安抚了这么长时间,它还会对黎幸雪怕成这个样子。
难不成黑猫能感受到人看不见的灵性?这不对,自己也能看见小女孩身上潜藏的恐怖,但她看起来并不像一个充满恶意的孩子,和自己一起时也都在极力压抑这种灵性。
这时候,成跃忽然从琥珀的脊背附近,看到了些许没有干涸的血液。
……没有受伤,是沾上去的。成跃有些好奇地翻了翻,却意外发现不止脊背,它的爪印,还有些许毛发上,都沾有一些莫名的血迹。
淡淡咸腥味飘入鼻内,琥珀涣散的眼神里流露着极度的惊恐与不安,像是想要告诉他什么。
忽然间,琥珀脸上的表情出现了一些猫不应该有的凝滞。
它挣脱了成跃的双手,跳下怀抱。四只猫爪踩在白色的地毯上,印出些许血的痕迹。
扭动着身子走上楼,步伐平缓犹如失去了情绪。没有发抖的它步履无声,却不知不觉,就来到了黎幸雪的房间前。
夜幕初临,一道虚掩的房间门里,成跃并不能从门缝中看清里面的状况。
但是当琥珀木然地推开门,走进房间时,他深吸了一口气,还是跟着它一起走了进去。
这是黎幸雪施加的术法吗?她有什么话想跟自己单独说,在刻意回避她的母亲?
这样想着,走进门的成跃看到一滩血迹在地面拖出印迹,四个藏品柜和角落的灰发人偶上,淋漓鲜血弥漫着异常的咸腥。
恶意,恶意,数不清的恶意在黑暗中向他弥漫。异常的灵性让成跃止不住后退!
但当他的目光转向了正对门面的儿童床上,睁大的眼睛,瞳孔急剧收缩。
六根蜡烛同时点燃,双手捂在小腹的黎幸雪像是安稳地睡在那里。
一副如血刻画的扭曲图案分布在儿童床四周,一些莫名的物件像祭品一样摆成特定顺序,放在图案周围。
成跃循着流下来的血迹往上看,他不相信那个可怕的疯萝莉会轻易被人伤害。但当他的目光慢慢向上……
一把印有符文的尖刀刺在了她的胸口!
“快逃……”沙哑的声音响起。
……是什么人在跟他说话?
“硫磺,茜草花,六个蛇与鸟的头骨摆放成圆环……”
这时候,又有另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最后只差一只黑猫,还有……活人的心与肝脏。”
脚步声从背后一步步传来。
“幸雪真的很喜欢你,一直在跟我提起你的事情,就像你们已经认识了很久一样。”
成跃转过身,看到的却是微笑的林听蓉握着一把尖锐的菜刀,正堵在门口。
双眼早已失去了正常人应有的理智。
“既然如此,你一定会愿意,为了驱除她身上的邪灵,付出一些代价,对吧?”
黑暗中,有一团又一团的阴影在背后蠕动。
四个藏品柜的人偶在颤抖,不再是因为恐惧。兴奋因渴望而迸发,无数恶意弥漫。
成跃尝试深呼吸,却只能被雾霾般的压抑堵住胸口。
庄容的脸上流露出扭曲的笑容,刺刀在静止的情绪中靠近。
动作仿佛陷入泥沼般僵硬,阴暗中,却有一个戴着牛仔帽的灰发身影,冲在了他和林听蓉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