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晚上,成跃罕见的没有再做噩梦。
但这并不代表他睡得踏实。
人总是在安稳下来之后才能回想起身处危机时候的恐怖,就像昨天晚上做出的选择。
潇洒归潇洒,他可以在情绪推动,在肾上腺的刺激下做出有大觉悟的姿态,但一旦安静下来,他就会对昨天濒死前的体验感到辗转难眠。
昏迷前感受到的痛苦是真实的吗?那种内脏溶解的感觉……黎幸雪对自己的莫名好感,是有所利用还是真情实意?
所谓神灵的子嗣,是虚张声势的恫吓还是充满自信的选择?
他想到了被胶冻侵蚀的林听蓉,不捣乱却从不乖巧的琥珀,却在小女孩的怀里犹如恐惧到极致般安静。
领养琥珀的举动在现在看来就像对他了解已久。他并不想去思考一个救下自己的人会对自己抱有怎样的恶意。
只是和这个小女孩的距离越近,就越会感觉到自己的生活正在脱离原本的轨迹。
一场接一场的超常事件就像某个人握紧了铁轨上的摇杆,只待某一次开关打开,就会让一切驶向未知的雾霾。
躺在房间的床上,成跃在第二天自然醒来,有些失神地对着灯泡发了发呆。
他总觉得这场穿越就像某个人给他开的一个玩笑,先是得想办法孤苦伶仃地养活自己,抱有一丝希望却又被一张失败的资质检定书给打碎。
等到生活让他不得不渐渐适应了,甚至对未来还产生了那么一点期待之后,这些突如其来的超常事件又偏偏在凝固的镜面中锤出裂痕。
就像马上就要碎裂成片。
真的要进入戏肉的话,前戏短一点不好么?
难不成非要让秘密像少女的脸上蒙上面纱,等到搔首弄姿后躺在他怀里,才操着粗犷的嗓音笑着告诉他自己其实是个男人?
“我这算是踩了哪门子的坑呀……”
哀叹一声,伸手关掉一夜未关的电灯泡,这是他前世小时候害怕到睡不着时会做的动作,只是现在已经没人会在他睡着的时候帮他关灯了。
打开手机,习惯性地看了看现在是早上几点——
“卧槽!怎么就快到中午了?”
※
似乎得益于昨天的觉醒,成跃总觉得自己跑步的速度会比以往更快一些,平时要跑上三十分钟的路,今天居然不到二十分钟就来到了步行街,而且还不带喘气的那种。
“我说你怎么这个点钟还不在店里?刚刚冰羽还打电话跟我说你人没看见,电话也没人接,都以为你是不是在半路被某个觉醒辅导班的骗子给钓走了!”
“呸,你看我的智商像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二百五吗!何况……算了,先不说这些。”
收到老板打来的催工电话,成跃下意识就想把自己已经觉醒这件事情告诉他。
但想到连自己都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些许忐忑又让他把想说的话收了起来。
不过顾冰羽吗……等等,是不是哪里有点不对?
“老板,老冯,刚刚你是不是提到了冰羽?你不是跟我说她这个星期没有时间排班吗?”
“哎,这不是又有几个人请假,没办法只能拜托她过来吗。想想看店里也就你们两个最能干,有冰羽在,还不用担心有人到店里捣乱。”
“而且年轻人的暑假,怎么可以满脑子只有打工?嘿嘿嘿,七夕节也快到了,到时候特别给你们放一天假。不用谢我,有时间和冰羽一起过来看看小雯……”
这算什么?乱点鸳鸯谱么?他几乎都能想象到老板在电话背后向他眨眼示意的样子。
有些好气又好笑的挂断电话,他知道老板肯定就是想着搞事情。
就像每一个长辈都觉得给后辈们说媒拉亲是他们的天命一样。
虽然对他乱点鸳鸯谱这件事情感到一点恼怒,但毕竟是出于一片好意,想到在被自己拒绝收养之后他还愿意一直对自己保持这样的关心,这点小事也没什么所谓了。
时间来到中午十一点,步行街的人流已经有了一定的规模。
偶尔看到大电视上有关新一季青玉联赛的宣传视频,成跃前往商场的脚步也不禁慢了起来。
宣传片的剪辑总是充满了这么一股子竞技热血的味道,先是选手们的背影一个个走进竞技场,凌厉的脚步划破擂台和屏幕。
再有对垒中豪迈的对攻,在绚丽的激战中点燃观众们呐喊的激情。
他看到在宣传片的结尾,有一位秀发莹白如雪的美丽少女在一段煽情的慢动作中举起奖牌。
宣传台词虽然老套,在热血的音乐和美少女铿锵如剑的声音中却也显得热血沸腾。
“我们的梦想,与你们一起超越!”
昨夜的诡秘阴暗还有宣传片上的热血澎湃,究竟哪一个才是超越者的世界?
曾经的他并没有深究过这个问题,但来到觉醒的现在,他却会感觉到迷茫。
据说在一百多年前,也就是东历1979年上下,整个世界曾经经历过一场绵延五个大陆,数十个国家的残酷战争。
那时候的灵气还没有像现在那样复苏,超越者们在大多国家的刻意隐瞒下并没有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大众视野。
只是在南极净土上一朵蘑菇云的升腾,一段天空之上犹如愤怒咆哮般的雷鸣,却让世界的规则在一夜之间,混乱。
觉醒,毁灭,继续觉醒,然后迎来更可怕的毁灭。那朵蘑菇云没有让战争止息,反而让世界陷入了超越混乱的黑暗。
在战争终于在各个城市废墟中迎来终结,东煌国宣布成为首个普通人与超越者和谐相处的国家时,每个人都曾经忧心忡忡。
普通人会觉得自己要怎么跟这群移山填海的“怪物”相处?万一以后国家的主导变成这群各方面都能吊打普通人的新人类怎么办?
就连不少专家也在表示担忧,认为普通人和超越者和平共处的社会模式根本难以实现,就像国外那些依然在绵延战争的区域。
猜疑与不平等造就隔阂,而一旦无法理解的隔阂在碰撞中擦出了火花,就意味着永无止境的战争。
然而这些专家并没想到,百年时间过去了,各个阴谋论和战争论中的超越者夺权,与普通人在社会资源上的倾轧根本没有出现。
反倒是随着时间流逝,这个普通人和超越者共同分享的社会在规则的完善下变得愈发和谐了起来。
不过是战斗力比普通人强大了那么一些,能够担任的工作比普通人多了一点嘛。
又不是个个都苦大仇深,生来就一副扭曲的反社会人格,谁会没事就在大街上火力全开,给国家和公安机关添堵呢?
虽然偶尔会出现一些不和谐的声音,但是条条大路通罗马,无非就是竞争压力稍微变大了一些。
何况超越者也有超越者的条框与限制,在竞争的社会上,无论是哪一种人想要脱颖而出,都不容易,又何必强加一些莫须有的被害妄想和指责?
于是时间一长,大家也就习惯了彼此之间的存在。
也习惯了为身边时不时就诞生的觉醒者送上真诚,或掺杂着许多其他感情的祝福。
就像两年前,他曾经在顾冰羽面前扯出的那份虚假的笑容一样。
人声鼎沸。
因为已经迟到了太多,成跃在人群中小心翼翼地加快着脚步。
好不容易来到商场三楼的游戏店面前,他又在店门口看到一个徘徊的女人。
穿着黑色哥特长裙的女人看起来异常显眼,目光时不时会伸进玻璃门紧闭的游戏店内。
成跃正想着顾冰羽怎么不发挥她一贯以来的主观能动性,出来店外边发展潜在顾客。
在门口往店内一看,却发现游戏店里根本没有人。
发现成跃的到来,那个女人忽然将视线转向了他。
月牙眉,薄樱唇,淡漠的妆容却凸显出女性成熟的气质。
两人的视线在交错的瞬间对上,但迟到的成跃没时间等待,掠过之后,就打算推开店门——
“你就是这家店的老板?”
站在门口的女人却忽然叫住了他。
“嗯?我么?过誉了,哪里有这么年轻的老板,我就只是个打工的而已。”
“请问有什么需要的吗?”
成跃有些好奇的停下脚步。这女人在向他靠近,意味深长的眼神里却蕴藏了那么几分怀念,一丝兴趣。
“没什么,只是对这家店里残留的灵性,还有你身上的灵性感到一些兴趣而已。”
女人笑着说道:
“你知道吗?所谓的灵性,就是每个人灵魂深处,星灵海所释放出来的气息。”
“传说现世里每一种生灵的灵性,都曾与未见之壁外一处潮汐灵海相连。在那个时候,没有未见之壁外的深度世界,也没有这遍布角落的神灵与污秽。”
“世界就像一个从未分割的整体,而这座潮汐灵海平衡着每个人的运与命,它的循环潮汐本就代表着俗世的规律,就像神祇对生灵的仁慈,却也是祂对生灵的不仁。”
“但自从觉醒的方法被发现,那些最初的‘神灵’们突破桎梏,潮汐灵海对生灵的平衡,也就随着权柄的分割,被分散了。”
“因为我们每个人的灵都曾与潮汐灵海相连,所以灵性所隐藏的信息,同时也包含了每个人的运与命。”
“它受规则保护,不会在生灵面前显现。但熟练者依然能在灵性的感知中捕捉到一些信息,利用不同的手段,去预测一个人的过去与未来。”
“…………”
呼吸不由自主变得急促,成跃向后退了一步。
这个女人究竟是谁,她对自己说这些话到底有什么目的?是超常事件吗?
该不会是昨天那位“神灵”掌控的组织对他的打击报复吧?
如果是这样,得马上打开手机报警……
“这是在占卜师圈子里流传很广的传说,也是大部分超越者占卜师学习占卜的理论依据。正好姐姐也算是个不入流的占卜师,所以对你的灵性稍微有点好奇呢。”
听到女人笑着说出这句话,成跃才稍微松了一口气。原来只是个路过的占卜师吗?话说自己的灵性有什么值得她感兴趣的地方?难不成是因为那两个果实?
“可是抱歉,我不信占卜……”
“我从你的灵性里,看到了永恒尽头的毁灭。”
女人闻了闻成跃额头的味道,粘稠如蜜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
“小心休息室里的那个存在。”
他不知道女人究竟看见了什么,只知道回过神之后,那个女人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他一个人站在门口。
“…………”
这算什么?在游戏店门口跳大神吗?
成跃有些不可置信的摇了摇头,走进游戏店,站在休息室面前,内心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感到忐忑。
顾冰羽不在店里,会不会在进了休息室?最近自己身边的超常事件迭出,自己能保证身边的人,身边的环境还能安全吗?
在无端联想中愈发紧张,成跃握住了休息室的门把手。
被空调风吹得冰凉的把手有一种瘆人的预感,他不自觉地开启灵性视觉。
隔着木门,却只能看到一团模糊的血色,些许咸腥味仿佛穿透了灵性,传递给自己。
这极度危险的预兆,只有在最接近噩梦深处的梦境里,才曾经感受过。充满扭曲的视界,却每一秒,都在牵扯着他的灵性,引导他前往秘密最深处的黑暗。
成跃不由的深吸了一口气。
转动了门把手。
将目光探进休息室内,他看到,一身漆黑的毛发,一双琥珀色与淡红色的眼眸,正在昏暗的灯光中,投向了自己。
“没错,是我黎幸雪哒!惊不惊喜,意不意w……”
啪的一声,成跃关上了休息室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