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20章 心魔(1 / 1)不灵丸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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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段阿云被桃蛋从被窝里掏出来,洗漱完毕,用完早饭,就被送上了去沐香园的路。

小棋看见远远的一个小小的人,一边走一边把路上的小石子和落叶踢进湖里。

蕉红院离沐香园不远。

说来整座府坐南朝北,内院居中,内院最中心的就是沐香园,沐香园北边是将军的合欢院,东是小香湖,西是惜花湖,南边是闲置的月江院,月江院西边不远处便是蕉红院,按道理说,除了月江院和合欢院,离沐香园最近的便是蕉红院。

寻常人走这段路只需要一刻钟,大姑娘生生磨了一个时辰。

日头已经够高了。

只见段阿云提着裙子,一个蓄力飞踢,石头在湖面上蜻蜓点水般飞过,最后溅起几点涟漪,发出令人愉悦的沉水声。

用脚打水漂,还是跟陀螺头他们学的。

这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大家闺秀应该有的样子,尤其能以一己之力带动三四十个小孩毁掉两千斤桃子的大家闺秀,雷族人里应该找不出第二个。

小魔头走近,露出甜甜的笑容同他问好。

小棋勉强笑笑,请她进院。

段阿云的脚停在半空,我是进了鬼屋了吗?

天井里的花坛生长着营养不良的杂草,青石铺满苔藓,夹缝里拥挤着倔强又脆弱的荒草。四处的房屋都是紧闭着,唯正屋一间开着,只见一摞摞的书,一缕烟。

段阿云小心翼翼的走到门口,探头进去,正对上云先生的眼神,没什么情绪。

真是个冷淡如水的老男人。

云先生是很瘦削的,瘦弱但有棱角,像是仙山上劈下来的一块顽石。生得极好的一双丹凤眼时刻都是怠懒的,嘴唇很薄,皮肤很白。

“过来。”

“怎么过来?”您考试资料已经堆满了,无处下脚。

“用你的脚走过来。”

段阿云只好踩着缝隙朝云先生的榻走去。榻前给她贴心地清理了一小块地方,足够安放一张小木凳。

并不招呼她坐下,段阿云已经乖巧地坐下了,四处打量这不宜居的房间。

“你看什么?”

“没看什么。”

云先生翻了一页书,收回目光不再看她。

他看的是《饲马六选》,段阿云只认得出一个马,一个六。

此生她都记得这一天,求学于云先生的第一天,云先生看了一天的《马六》,她折了一天的纸飞机,用她抄的那本女戒。两个人并不说话,只闻见淡淡的樟木香。

快到放学的点,段阿云自觉地收好小布袋,就要行礼告退,云先生说话了:“我等了你一天,你也没告诉我,你要学什么。”

段阿云被他逗乐了,您也没问呐。

“学习是你自己的事,学什么是你自己的主意。想好再来找我。”

这一想就是三天。

小棋站在窗口给先生添茶时,犹疑着问道:“先生,真的不去请姑娘来上学吗?”

“想来自然便会来。凡事自己本无心,旁人费心又有何用。”

段阿云睡了两日,又去外院潇洒,再次见到各位兄弟姐妹时,有的好汉手上的板子印还没消呢。

穿着“战服”的孩子尤其骄傲,和旁人诉说自己那日是如何英勇,一时间笑声起,起哄声嘈杂。

二狗子带头要揍胖虎,胖虎一边告饶,一边抱头,二狗子直挠他咯吱窝,胖虎笑出了眼泪,旁边的孩子也笑得肚疼。

身边人热闹。

身处其间,一瞬间,段阿云却觉得失望透顶,她到底在干什么?装傻扮嫩了这些天,就快忘记自己是谁了,而自己到底是谁呢?我是谁,从哪来,去何处?一千万个人,有一千万种不同的疑惑。

本是一缕异时空的游魂,到此处做个野鬼,做个宇宙的弃儿。

自以为潇洒,实则是难掩孤寂,当最初的新鲜感消失后,想到原本的生活,现在的生活,带来的虚妄感让人窒息,余佳是假或者段阿云是假,我是真,而我是谁?我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

她发现一件恐怖的事,她不会受伤,上次切菜她以为切到了手,疼痛难忍,拿来一看,手指却是完好的,试着再小小地割了一下,痛意可以感觉到,却没有伤口,狠狠砍了一刀,钻心之痛钝钝地来,手依旧完好。

半月前开始夜夜噩梦,其实也没有梦见什么,只是从前的事,他们每个人告诉她,她是假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每次醒来,心底深处的恐惧感让她大汗淋漓,桃蛋那丫头却以为姑娘暑热难耐,再在屋子里添足够多的冰块,越冷越恐惧,而这恐惧她不能分享,或许每个人都是假的。

她开始找一些事来充实自己,找一些事刺激自己的五感,刺激自己的情绪,让自己感觉到自己的存在。

她以为自己能在这群生机的孩子中找到归属感,掩饰自己的恐惧,掩饰不正常的一切。事实上,她依旧是那个奇怪的东西,或许已经不是人。

这几天,她甚至想杀人。他们都是假的,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这个声音像是一个深渊,凝视她,要把她卷进去。

看见她指甲狠狠地掐进手掌,胡黑篱怯怯地靠近,问道:“大姑娘姐姐,你怎么了?”

她猛然回神,对上他黝黑清澈的双眸。

黑篱一直以为大姑娘名字就是大姑娘,所以叫她大姑娘姐姐,带着一点憨气。

段阿云心想自己真是病了。

她勉强笑笑,拍拍他的头:“我不叫大姑娘,我叫段阿云。叫我阿云姐姐。”

“阿云姐姐。”

“我也不叫段阿云,我叫余佳,多余的余,佳人的佳。”

胡黑篱心里疑惑一个人怎么会有两个名字,但是还是顺从地叫她:“余佳姐姐。”

段阿云多日的阴霾总算消减了些:“傻小子。”

晚饭有一道黄酒烧鸡,吃完饭,段阿云到厨房里偷偷拿了一小坛黄酒,避过人,到珠兰馆去喝。

珠兰馆在木樨院的南边,月江院的东边,同月江院一样,平时闲置着,只有一两个仆人来打扫养护,晚上没人来。

八月的珠兰开得正好,香气浓郁。不矜颜色自清妍,别有一般幽韵淡于烟。远闻有近嗅无,似真似假。

好花配好酒,只是人不胜酒力,她不是能豪饮的人,从前也是,心里郁闷总想喝酒,喝一点便会微醺,微醺让人有种虚假的快乐。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玫瑰枯萎,冷风吹,冷风吹,只要有你陪。”

黑夜是沉默的,星星在说话,一闪一闪,或明或暗。

躺在大地,夜空是一床让人窒息的被子,蒙住人的眼睛。念林夕的词,顿生悲凉。

在人看不见的地方,她终于可以哭出声来了。

她不知道的是,身后的房顶,站着一个女人,轻轻地叹了口气。

是裴妈妈,她鬓间的发丝在夜风中轻轻柔柔地飘拂,姑娘心里有事,她看在眼里,很多天了,却无从知晓。

今日见她拿了酒,到珠兰馆来,心里戚然,珠兰馆是普宁郡主最喜欢的院子。见小小的人已经睡过去,她飞下来,抱起她。

伴着枕边的那支珠兰,段阿云睡了个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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