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妈妈话很少，看得多，心思细腻，往往能更清楚地感受到别人的情绪变化。她总是默默地守护着段阿云。

她也总是默默地守护着很多人，京中大大小小的医馆，几乎所有郎中都与她相熟。

她自己是没有医馆的，游走于各个医馆，若是有疑难杂症，或是街上有看不起病的百姓，她都会尽力相助，因此，虽然没有自己的医馆，却常常比大多数的郎中都忙碌。

卯时三刻起，帮着乌木姑娘做好早饭，就背上药篓出门了。

段阿云起身时，已经是午时，枕边那只珠兰还有幽幽的香味。

哭泣是让人心力交瘁的事，痛快哭过后，却让人的心如雨后春笋，重新生长起来。

看见那支珠兰，不知道是谁放的，心里颇得慰藉。

她觉得自己不能再闲下去了，人一闲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忙碌能忘记烦恼。洗漱完毕，吃完早饭，她抱着自己的小书袋朝沐香园去了。

她是从后门进的，直接走到云先生的窗口，支个脑袋和看风景的云先生对视。云先生很少和人对视，更没有和一个八岁小孩这样严肃的对视过。

这个小孩有点怪，眼睛很大，压抑着一种光亮。满身桀骜，胆子大。

段阿云在想这院子里的草比老母鸡的尾巴还秃，这老男人到底在看什么。

“想好了？”

“我想学的，您都会教吗？”

“你想学什么。”

“琴棋书画——”

“我样样不学。”

“我想学雷石枪。”

“……”

不等他回答，段阿云扒着窗户就要向上爬。

云先生把她提上来，放到她的小木凳上去。

“你为何要学雷石枪？”

真不是个好问题，为何，为何，凡事都要问个为何，我怎么知道为何，我为雷族之崛起而学习。

见她不愿答，云先生就不问了，说道：“雷石枪用起来简单，练好却不易。我先给你一点书，你把它们读明白了，应该能得一点感悟。”

云先生说的一点似乎不是寻常人理解的一点，他上蹿下跳地给她翻找出了整整十本书。

“读书只是帮助理解，主要还是靠练习。”

段阿云眼睛里闪光，可以玩枪了？

“首先，你去看树。”

什么？

“去桃林数数有多少棵树，找到那棵百年黄桃树，数清楚树上有多少个果子，不得上树。”

“先生我觉得数星星比较好呢。”

“想学就去数，数完了来找我。”

有这样的老师？什么都不教，布置完作业就让学生滚？

段阿云觉得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相比之下，芳妈妈俨然是一个正经且靠谱的老师，每天准时开课，不仅要检查之前学过的内容，还要教授新的学习内容，从理论到实践，每一样都不落下。

段阿婵觉得自己有些吃不消了，而芳妈妈的热情永远都不会消退：“小东西，你看，这是什么？你看，这是冰山天丝蚕！它吐的丝你吸进鼻子里得鼻塞三天呢！你瞧瞧，怎么不拿着呀？”

段阿婵苦笑，看着那只肥大，洁白，犹如放大版的蛆，她实在下不了手。

“不给了，不给了。”芳妈妈不满意地把宝贝揣回衣兜里。

“妈妈，这是我昨天制的晚节不保毒。”她奉上一个木制的瓶子。

晚节不保毒的毒效是让人精神错乱，毒效发作后，中毒者会不由自主地做出自己最无法容忍的事。

此毒第一次名声大噪是用在一位有名的雅士身上，该雅士一生孑然，不近女色，扬言自己洁身自好，以守纯真，时人颇有赞誉，中毒后，一口气娶了九位夫人。

婚宴上痛哭流涕自己终于参透人生，做了想做又死要面子不做的事，因为此毒无解，这六十七的雅士从此之后走上声色犬马的道路，夫人一位接一位地抬进家门，老当益壮。

世人笑其晚节不保，这毒的名字也就这么来了。

这毒其实很好调，一味真心可贵，加上一味放荡不羁，取熊心豹子胆花一颗，三炼三洗，晒一个时辰阳光便好。

芳妈妈也只给她选了些简单的，不需要太多技法的毒去调。

“你可试过？”

“给小白鼠用过了，它去找野猫决斗了。”

“尚可。”短短两字，表示她很满意学生的悟性和操作能力。

段阿婵自知自己的灵性是不够的，所以只有靠多练来提升自己的悟性，晚节不保毒她制毁了三次，反思总结又试，终于才成功。

芳妈妈喜欢她的勤奋，以及善于总结反思的性子，每回给她讲述了知识，她都仔仔细细地记在小本子上，条理分明。师生关系一直挺融洽的。

段将军对段阿婵进木槿院是不反对的，制毒是解凝公主的遗产，女儿选择这条路，他无可厚非。

芳妈妈此人，他曾经用保证她研制毒药有求必应换得了她终生囚禁木槿院，这些年看，她的确信守承诺，此人心思倒很简单，他不用太过于担心。

所以在了解到段阿婵每日都是坐在背篓里，让芳妈妈拉进院子的情况后，他默许把木槿院的门锁卸了。

闲暇之余，他同时会关心一下俩女儿的求学状况，

段阿婵聪明伶俐，勤奋好学，实在无刺可挑，段阿云不学无术，打鱼晒网，实在是乏善可陈。想到自己幼时既会学又会玩，这两女儿怎么就不像自己呢？

这日面圣回府，得了圣上的赐礼，他兴冲冲地把两女儿唤到合欢院来。段阿婵得了消息，就从木槿院过来了。

“不知爹爹有何教诲？”段阿婵行礼问好，仪态大方。

“教诲，什么教诲，你这小脑瓜里就知道教诲。”他摇摇头，转身到后边书案下端出个东西。

一个摇篮，上面遮着一块薄布。

“这摇篮还是你俩小时候用过的呢。”合着将军府勤俭节约是传统。

段阿婵静静地候着，却不料将军叹气：“你这孩子，怎么一点都不好奇。”

段阿婵笑了，顺着他“惊喜”地问道：“爹爹，这是什么呀？”

段将军没了兴致，女儿特意哄哄自己，他也不好不接话头。“陛下赐礼，我讨了点稀奇玩意儿回来给你俩，你自己来选吧。”

段阿婵上前，轻轻掀开一角，眼里映入几团毛绒绒的小狗崽。

小狗崽突然见了风，都开始一个劲地互相挤，哼哼起来。

段阿婵脸上不由自主地浮起一个笑容。

美人一笑值千金，女儿一笑倾万城。段将军心里满足了。

“这两只是陛下的御犬所生，最为精壮的幼犬，这只是西景进贡的狼犬，你先来就先挑。”

御犬是白色的，肥嘟嘟的，看着甚是可爱，狼犬是黝黑的，自带野气。

段阿婵自然抱了那只微眯着眼的小白犬。

段阿云迟迟才来，她在桃林数桃树，正数得七窍生烟，一个小孩来找她，说是将军在寻她。

她到这里时，将军正在看书，看见她进来，他把书放下，然后端出那个摇篮。

“爹，你该不会是偷偷给我们生了个弟弟吧？”

段将军一口老血闷在心里。

“你放心，爹没这个本事。”

原来是狗崽。

段阿云伸手去摸它们的头，然后那狼犬就一口咬上了她的手。

有几秒钟尴尬的沉默，段将军口里刚要说出的夸赞这些良犬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狼犬力气还不大，咬着不疼。但是这小畜生并不打算松口了。

就这样，段阿云带走了那只狼犬。

段将军原本打算把狼犬留下的，现在看着那只哼哼直叫的小白犬，想起御前那只肥的像猪的大白犬，他眉头开始皱了起来——这并不适合训成军犬呀。

裴妈妈今日回来得挺早，看见段阿云正在逗一只小狼犬玩，玩得很开心的样子，她也情不自禁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