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次他是面对着她的，似笑非笑。

“今天这么早啊？”段阿云朝他摆摆手，就像是熟识了似的。

江简眉头挑了挑。

他原本摘了水晶桃就要离开，听见一阵马蹄声，传来一个女孩子若有若无的声音，他便想会不会是她，飞来看看，果然，在桃林里骑马的，就是这个奇怪的小女孩。

他飞下来，打量那匹马驹。

“这可偷不得啊！”段阿云冲过去护住马驹。

江简真是哭笑不得：“这马又蠢又好吃，我偷来作甚？”

“那你这次来又是来偷果子的？”

“算是吧。”

“甘愿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图一饱口福，实在可敬可敬。”

“新鲜的水晶桃是药引，救人的。”江简说道，若不是为了救人，而水晶桃难寻，他何必几次涉险将军府。

小小年纪，就要承担生活的重担，偷桃救人，不容易啊。

江简并没有注意到她同情的眼神，他问道：“你为何在桃林里骑马？”

“你要问它了。”她躺回树下，指着那匹不要脸的马驹。

江简学着她的样子躺在一边，翘着腿：“需要我教你骑马吗？”

段阿云眼里突然闪光：“你教我轻功吧！”

“哈？”

有了轻功，还学啥骑马？

鬼盗子风六超，在江湖上是让人头疼的存在。

此盗胆大妄为，别的盗偷财，他偷得五花八门：天下第一琴师的手，天下第一嫖白凤楼的花魁，美髯公关三家引以为傲的胡子，大富豪刘世杰的婆娘儿子，把有名的青阳居士扒光吊在城门口，偷的是面子。

每次得手后，就会用他的私章恶趣味地给主人的屁股上印上“风六超到此一游”，令天下人恨得咬牙切齿。

但是偏偏此盗轻功天下难寻，就像逮不住的泥鳅，让人可恨不可及。凭借这恶名，荣登恶人榜前十，流水的榜单，铁打的风六超。

风六超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居然狮子大开口，要讨他吃饭的本事？将军府的桃子未免太贵了些。

风六超就是江简，江简就是风六超，大概很多人也不敢相信，大名鼎鼎的风六超居然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

江简答应每五日来桃林教她轻功，虽然能学轻功，但是段阿云仍然没有放弃学骑马。

很快她就能顺利地骑着马去百果林看树，再去沐香园学习，平日里骑着马满院子驰骋。

江简虽答应教她轻功，实际上只是来找她唠嗑，谈江湖、谈朝堂，实质性的教学内容很少，因为会轻功的人一定要有气感，这种体质非常特殊，而段阿云没有这样的体质，学不了轻功，但他并不说破，糊糊弄弄，图个乐呵。

雨，大雨，夏季以连绵的大雨结尾，一场场的雨渐渐冲淡夏天的炎热，再来个秋阳，只觉得天高地远，秋高气爽。

下雨的日子里，沐香园和桃林都不用去，她待在蕉红院里看书，了解了不少雷石枪的知识。

她觉得自己已经可以试试雷石枪了。

段阿婵常来找她聊天，分享自己最近的“科研经验”，她开始把有的药物用来作美容护肤的探索了。

段阿云分享雷石枪，两人虽然讲的不是同一样东西，但是各自都很尽兴，自得其乐。

侍弄花草，侍弄吃食，逗逗雪爪红泥，帮哑婆婆洒扫，喂喂马儿狗儿，日子过得满满当当。

小马驹没有怎么长，三狗子倒是突飞猛进，架子长大了不少。

段将军的白虎体型增长也快，不过是横着长的，段将军对此颇为忧虑，天稍放晴就赶着它跑步，立志把这萌萌的小狗训成猛猛的军犬。

而段阿云打算去桃林碰碰运气，尽管不靠谱的轻功老师已经鸽过她两三次了。

桃林终于一个桃子也没有了，一片叶子也没了，光秃秃的肃瑟。

这个世界的很多东西都和地球不同，比如说种类繁杂的桃树，可以生长千年，春天开花，夏天结果，果子落尽，一夜树叶凋敝，很是决绝。

光秃秃的树上，立着一个黑漆漆的人。

雨后的树干是浓重的黑色，他也就一件黑色的披风，里面是灰白色的缎面暗纹提花。

不知为何，今日的他有些沉重，他没有笑意，整个人有点呆滞的消沉。

“你来了。”

“我来了。”

他落下来，背着手，朝前走去，踩着厚重而湿润的落叶，段阿云跟上他。少年修长清瘦，女娃矮小圆润。

“你是遇上什么事了吗？”段阿云问。

“他死了。”

段阿云正疑惑他是谁，江简接着说：“我要救的人。”

“那他一定对你很重要吧？”

江简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地说道：“他是我有限的生命里遇见的有限的混蛋里，最混蛋的混蛋。”

她看着他好看的桃花眼，眼白里有黑色的血丝。

“那你为何要救他？”

“为了让他苟活于世，日日为自己惨淡的人生感到羞耻。”

“你这话就不对了，首先他是一个混蛋，他怎么会有羞耻感？其次，你明知他是个混蛋，完全可以用更混蛋的方式解决掉这个混蛋，为何涉险救他？”

“你个小屁孩懂什么。”江简嗤笑。

段阿云心想，老娘玩泥巴的时候，你还需要别人给你提尿呢。

“他是我爹。”

段阿云一时无言。

“我三岁的时候，我娘被他卖窑子里去了，四岁的时候，妹妹也被卖了，五岁的时候，破屋被他卖了，我养的狗他也不放过。所有一切都为了还他的赌债。”

“小时候为了摆脱这混蛋，我拼了命地练习轻功，从悬崖摔下去无数次。”他深黑的眼里，含着深深的痛楚，那黑血丝从眼角出发，随着他的情绪向瞳孔延伸。

“你说我能让他好好地死吗？”

段阿云不知道他做了什么，直觉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我得保着他的命，让那些追赌债的人，把他慢慢地折磨死。”

段阿云瞪大眼睛看着他。

“你这个样子好像青蛙。”江简忍不住笑起来。大大的眼睛，瘪瘪的嘴巴。其实挺可爱的。

青蛙你大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