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嬷嬷,好生送了俞掌柜和朱掌柜出去。”她含笑吩咐钱嬷嬷。
钱嬷嬷应了是。
待俞掌柜和朱掌柜的等人,跟着钱嬷嬷去了。
朱氏才收了脸上的笑,神情有些冷漠地站起身来。
她走到院子里,将素心园里的一切粗陋,都看了一遍,眼神变幻莫测好几次,终是下定了决心,她脸上又露出疼惜的表情来。
她拉着一旁默不作声,似乎在无声诉说委屈的袁滢雪的手“是大伯娘疏忽了,雪儿,你可怨着大伯娘了不曾?”
袁滢雪默默摇头“这是滢雪自己的家,住哪里不是在家里。”
朱氏心里一抽,这话说的极有深意。
别说这素心园,就是整个袁府,其实都是张家的,不过是门上挂了袁宅的牌匾。
这是袁滢雪的家,反之,其他的人都是住在她家的,她们在享富贵,袁滢雪却在受苦。
原来瞧着袁滢雪软弱可欺,五岁死了娘,什么都不知道。
如今看来,都是憋在肚子里的,心里门儿清。
她勉强露出和善的笑来,压抑着心里的气恼,笑问一旁的桂香“家里如今哪里还有闲置的房舍?”
桂香是跟着朱氏管家理事的,朱氏这样一问,她便恭恭敬敬地回道“太太,家里的房舍都是有主的,并没有闲置的地方。”
说着,她低下头来。
大太太刚才的意思她明白,就是要从她嘴里听到否定的话语,家里没有闲置的。
其实,要她说,袁家虽然人口多,地方小,但是并不是没有地方能安置的了四姑娘。
第一个,锦绣阁。
小姑奶奶住的锦绣阁,上下两层的楼阁,院子话更是花团锦簇,小姑姑奶奶住着二楼,那一楼是锦书几个丫头享福的地方。
这第二个,就是翠馨苑。
这翠馨苑,二进的小宅院,三姑娘住的东厢房,五姑娘住的西厢房,正房三间还有连着的两间耳房都是空着的。
只不过,这两个地方,四姑娘如今还真难住进去。
锦绣阁,小姑奶奶那样的性子,那是整个袁家说一不二的人,老太太都听不得她一句不愿意的,恨不得心肝儿都捧过去。
翠馨苑的正房?她进府才五年,但是当年太太生的三姑娘和三太太生的五姑娘两个,为了谁才能住这个正房,闹的不可开交,知道老太太找了个什么尼姑说了什么。就命她们二人歇了心思,谁都不准住,才算把这事揭了过去。
可是,现在自出生就不受宠爱,人人可欺的四姑娘住到正房里,五姑娘且不说,三姑娘岂不是被四姑娘压了一头?
再说三姑娘,自小就嚣张跋扈……
朱氏对桂香这个回答很满意,只是笑着。
采菱突然在一旁插嘴道“怎么没有闲置的,翠馨苑的三间正房不是空着的?桂香姐姐素日帮着太太管家,原来记性这般差。”
桂香脸上一红,不由自主偷看朱氏的脸色。
朱氏眼神凌厉地看了一眼采菱,四丫头身边的这个丫头也是个牙尖嘴利的。
采菱不由地缩了一下脖子,往袁滢雪身边靠了靠。
袁滢雪笑笑地看着朱氏,却是叹了一口气“我记得,我母亲未出阁的时候,就是住在锦绣阁的,我呢,一直想要住一住我们曾经住过的屋子。”
朱氏心里咯噔一下,她这是要住锦绣阁?
虽然袁滢雪只是一声叹,但是朱氏就是心里觉得,要是袁滢雪住不了翠馨苑的正房,她就有办法去霸占袁春芳的锦绣阁?
“锦绣阁你小姑姑住着呢,她虽然年纪比你大不了几岁,但是好歹也是长辈,你住着未免不自在,就住翠馨苑吧,刚才是桂香这丫头疏忽了。”
“太太说定了?住翠馨苑?”袁滢雪讶异地看着朱氏。
朱氏笑着“自然是说定了,当年馒头庵那老尼说了,正房就得张家的后人住,你就是最合适的人选,当年啊,就是你三姐姐和五妹妹,老太太都没有答应过。”
袁滢雪一笑,这是当她不知道呢,当年明明是两个人闹的不可开交,都没准进去,后来也是小庞氏听着自己娘家大嫂出的点子,拿张家的人说事,所以才谁都没住进去。
朱氏做主将袁滢雪从偏僻的素心园,挪到精巧雅致的翠馨苑去住。
这动静可不服了老太太。
庞老太太恨不得袁滢雪滚出袁家端着破碗去要饭去,怎么能愿意袁滢雪跟着享富贵?
“你糊涂了不成?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四丫头的命格,天生的克着你们妹妹,她好了,你妹妹就不好,你还抬举起她来?怎么了,你是要欺负你们妹妹没爹不成?”
袁春芳是庞老太太的老来女,她才怀上的时候,庞老爹突然出了意外,人就没了。
没爹的孩子,她满心的疼爱不过来的,由不得任何一个人对女儿一星半点的不好。
朱氏叹一声,说“老太太,媳妇如何敢对妹妹不好呢?妹妹聪明又漂亮,媳妇爱都爱不过来呢,只是,今日俞掌柜的看见了,要是不给四丫头挪地方,俞掌柜的要是说出去,我们家苛待张家的后人,张家那些铺子的掌柜们,要是私底下闹事,吃亏的还是我们。”
老太太眼一瞪“我看他们敢?当年留着他们,已经是老二发了善心的。我看他们是好日子过惯了,忘了当年那些不听话的人的下场了?
朱氏道“要是旁的人也就罢了,那俞掌柜几个老顽固,都是当年受了张家大恩的,又是天生做生意的人,二叔才留了他们给咱们家生钱,要是放别的,自然也说要卖了的。”
说着,她瞧了老太太一眼,又往屋子里看了一圈,才道“老太太,您可是忘了,那些东西……还不在我们手里。”
庞氏正满肚子火气,她早就看了俞掌柜不顺眼了。
听着大媳妇这样一说,她猛地一怔,才想起了,忙问朱氏“不是早说了,快了吗?怎么还没有拿到?”
朱氏说“老太太别急,俊生一直操心着这个事呢。”
老太太不由气恨道“那就叫他快些,我看他就是个吃软饭的男人,连这点事都办不好。”
大女婿是个吃软饭的,这是平时小庞氏嘲笑她的话,此时从老太太嘴里说了出来,朱氏心里一阵酸涩气恼,却无可奈何。
“翠馨苑的正房,她要住,就叫她住好了,等到时候拿到了那些东西,我看俞掌柜那些人,还敢不敢对我们阴奉阳违?”老太太冷笑一声,等着看俞掌柜到时候对她磕头求饶的样子。
朱氏答应了,出门自去办事了。
第二日。
素心园里便忙碌了起来,该收拾带走的东西,全都收拾妥当,自有粗使丫头们抬起来往翠馨苑送去。
小鹊儿看着身边忙忙碌碌的人,心里也是不由兴奋了起来,觉得跟做梦似的。
从前,她羡慕紫衣红袖等人,不用在素心园这样破旧的地方吃土,现在,她也要住进翠馨苑了,现在,她也和她们一样了。
是的,翠馨苑等地方,院子里都是青石板铺好的,粗使婆子一大早就要泼水洒扫干净,这素心园里只有青砖,十来年的已经覆盖了厚厚一层的尘土。
刮一阵风,窗台都蒙上一层土。
素心园的窗户上,原来的玻璃纸早就破损了,蒙上的是最普通的纱,旧了以后灰扑扑的很难看,屋里头光线都很暗,擦黑就要点灯。
翠馨苑却是崭新的玻璃纸,从里头看向外头,什么都能瞧得清楚,卧房里的架子床、桌椅、外间的多宝阁等物,件件都是值钱的东西。
袁滢雪只管在次间的书房里看书,万事不管的样子。
朱氏则带着桂香等人,将这三间正房装扮起来,空置的博古架上要放满玩器和摆设,从库房里搬来的落地屏风要摆放妥当,屋子角落最好放上半人高的观赏花,桌上要摆上时令鲜花点缀。
次间袁滢雪要做书房用,便要将架子上的书整理妥当,也要在库房里挑上一架琴,墙上梅兰竹菊一类风雅的挂画也必不可少。
也幸好从前正房就一直有收拾着,大件的桌椅也都齐全略收拾了一下,添上精致的茶碗杯碟,看着就不错了。
一样样的收拾停妥,最重要的,是卧房。
这卧房十多年没人住,虽然隔几天奴婢就要来打扫,幔帐被褥贴身的东西依然要换上新的来。
于是,黄花梨雕刻凤穿牡丹的架子床,也挂上了绣着花鸟虫鱼的烟霞色幔帐,四角垂着精致的香囊,至于其他的小物件,点熏香用的香炉、妆台上的梳妆镜等等,都一一叮嘱了丫头们摆上,直忙了大半日的功夫。
正房里人来人往,搬柜子抬箱子的络绎不接。
袁喜莲在东厢房的屋子里,气的摔碟子砸碗的,吃不下饭。
袁喜桃却早就在袁滢雪跟前说笑了“姐姐这屋子可真是敞亮,还是大伯娘疼你,早些年,就是三姐姐也没准进来呢。”
袁滢雪便笑“东厢房也是不错的,这院子,就五妹妹住的西厢房太阳光略差了些,委屈妹妹了。”
说着,拍了拍袁喜桃的手。
袁喜桃笑笑“我是妹妹,本就是小孩子,哪里能占东边的尊位。”
心里暗暗生气,如今袁滢雪真的是不好拿捏了,特意说委屈她,她本来年纪小,还敢踩到姐姐们头上不成。
朱氏检查过了屋里的装饰,觉得妥当了,才向袁滢雪说“这些东西,全都是公中登记造册的东西,少了,可是要问的。”
袁滢雪正跟着袁喜桃欣赏着,挂在明间与次间的那一挂珠帘,听了朱氏的交代,便起身笑着“多谢大伯娘提醒,我明白的。”
眼神似是很感激的样子,朱氏嘴角噙着笑,她要的就是袁滢雪的信任和感激,便说“应该的,从前都是大伯娘疏忽了,叫你白受了许多委屈,从今往后就不会,雪儿缺什么少什么,尽管来找大伯娘要。”
“滢雪谨记大伯娘的爱护之心。”袁滢雪向朱氏屈膝行礼。
一旁袁喜桃嘻嘻笑着,拉了一把袁滢雪“瞧瞧你,大伯娘都说了一家子人,你还这样跟大伯娘客气,这样做,外道了不是?”
朱氏笑吟吟的一脸慈爱“可不是这个道理,桃丫头就是机灵。”
想着东厢房自己还赌气的女儿,瞧瞧庞氏那个蠢货生的女儿,怎么就这么会来事。
朱氏走了,剩下袁喜桃比袁滢雪还要高兴,拉着袁滢雪的手不断的说什么,往日三姐姐强势,与三姐姐根本没话说,寂寞的不得了。
她与她十分投缘,有心去素心园里找她玩,又太远了。
刮风下雨的,就不得去了,现在可好了,哪怕晚上睡在一起,也没妨碍的。
采菱高兴袁滢雪终于得到家里的重视了,不信就瞧瞧五姑娘这态度,从前怎么说好话,都是一种假惺惺的感觉,现在倒是打心眼里真的敬重喜爱自家姑娘的样子,真是如一母所生的亲姐妹似的。
采菱等人不知,袁滢雪心里却是清楚的很,袁喜桃这是瞧着她搬进翠馨苑的正房,前些天,她又故意拿父亲袁有仁要接她进京,故意误导袁喜桃,她要飞上高枝去了,要苦尽甘来。
今日看到俞掌柜对她毕恭毕敬,又看到她搬到了翠馨苑里的正房。
就像一颗顺风倒的墙头草,风头在她这里,就依附到她这里来罢了。
袁喜桃是有所图谋的。
众人都是热闹,一旁拿着抹布,这里擦一下,那边抹一抹的张妈妈,眼神总是不由地往袁滢雪这里瞧。
姑娘自落水以后,就聪明强势了许多。
她也没有在意。姑娘家再强势,有亲生父亲还有老太太的喜爱,将来才能说到一个好夫家,这辈子才能过生好日子。
强势有什么用。
可今天俞掌柜的那句话,简直是对她劈了一道惊雷。
难不成俞掌柜真觉得姑娘,真的可以挑起从前张家的大梁?
她不觉得姑娘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姑娘,自己都要受人辖制,生意更是从来没有接触过,一窍不通的,就能做主张家那些生意上的事?
朱氏对姑娘态度急转,从从前的笑面虎,到今天这样热情的拉拢,看的自然是俞掌柜的态度。
当天晚上,因是喜迁新居。
袁滢雪也得做出场面来,便拿了银子,叫厨房的人整治出一桌上好的席面来,宴请姐妹们,还有小姑姑袁春芳。
锦绣阁里,袁春芳听着外头采菱邀请的话,正拿着本书,靠在贵妃椅上看着,窗外头是盛放的各色花儿,随着威风吹来阵阵的花香,树荫婆娑,将一片阴凉投放在锦绣阁的阁楼上。
锦书在一旁看着,轻声问“姑娘,那您去不去?”
“你说呢?”袁春芳向锦书撇来一眼,凉薄的很。
“奴婢知道了。”锦书忙低下头,道自己明白了,便急忙悄悄退出门去。
采菱得到袁春芳不来的消息,也不当回事,又往袁喜梅那边去了。
“哼,真是小人得志,以为从素心园里搬到翠馨苑里的正房,就能在袁家翻身做主了?真是笑话。”袁春芳姿态道,似乎眼前的书她十分的感兴趣。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