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喜桃有心卖关子。
庞春梅是最喜欢听着这些家里长短的,便催她快说。
袁滢雪将袁喜桃看了一眼,从袁喜桃的脸色,她只看到虚情假意的叹息。
看来袁喜桃打心眼里,也没有对袁喜苹这个大堂姐有什么情分在。
也是,就是她自己想起袁喜苹来,也觉得是一言难尽,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以前的她,觉得她这个大堂姐,是个从小到大苦水里长大的人,总是愁眉苦脸的一副我很可怜,你们可怜可怜我的样子,叫不明就里的人,忍不住的同情她。
可是就在前些天,她才知道看到她这个大堂姐的真面目。
为着那个狼心狗肺的李俊生,袁喜苹自己伤心也就罢了,竟然是将她自己所有的怨气全都发在她的身上,瞪大了眼珠子,目露凶狠,对她咒骂不停。
可真是好笑。
她但凡能拿出咒骂她的这股子凶狠的一星半点,去对付真正虐待她的那几个婆家人,她婆婆敢把她作践成这样?
前世,袁喜苹好像没多久就病故了,李俊生娶了一个秀才的庶女。
朱氏为了不让外孙子受委屈,还把一个丫头送给了李俊生当妾。
李俊生照样借着袁有德的势力,过的殷实富贵,家里娇妻美妾,子女成群,就是曾婆子,也过上了如庞老太太一般呼奴唤婢的好日子。
这头庞春梅就是那不明就里同情袁喜苹的人,叹息道:“哎,你们大姐可真可怜,怎么就嫁了这么一户人家,不过,或许女儿嫁了人之后,在婆家都没有好日子过吧,你看看我娘,多要强的人,在家里头,也是被我奶骂个不停,她也不敢顶嘴,看起来可怜极了。”
袁喜桃却冷笑一下:“骂?那你是小看了我大姐的婆家了,那可真是万里挑一的恶婆婆被她给遇到了,骂也只是小意思,关键那曾婆子是要动手的。这一回,听说是曾婆子让她给大姐夫守夜的,只准她睡青石砖的地板上。结果,后半夜大姐夫说渴了,给大姐夫倒水的时候,灯影子晃了一下,被凳子绊了一跤,哎……”
“怎么了?”关键时候没说完,庞春梅急忙追问。
“肚子里三个月的孩子,就那么没了。”袁喜桃拿帕子掩了一下嘴巴,小声说道。
“什么?”庞春梅惊了。
袁喜桃不知是真的替袁喜苹伤心了,还是有心做出一个爱护姐姐的好妹妹的形象,那手绢擦了一下眼角:“当时大姐就觉得肚子疼,哭着叫大姐夫去喊大夫。但是大姐夫却睡死似的,不做声。大姐疼的昏了过去,等第二天她婆婆发现大姐姐没做早饭,进了屋子骂人的时候,才看到大姐姐她穿着单薄的衣裳睡在地上不动弹,裙子都被血水浸透了。”
虽然袁滢雪不喜欢袁喜苹,但是同为女人,看到一个女人落到这般凄惨的境地,也有些侧目。
她不由皱了眉头:“大姐姐受这样大的委屈,大伯娘如何能忍?”
袁喜桃想起母亲气疯了欺负袁喜苹的时候,大伯娘如母兽护崽一样的厉害,还打了母亲一个耳光,再想想袁喜苹,心里才起来的那点同情心立刻抛到脑后,她淡淡地说道:“谁知道呢,以往大姐姐在李家受委屈,回来哭的凄凄惨惨,大伯娘也不过是跟着哄一哄,劝一劝,可这一回,可是孩子掉了,大姐姐也差点就死了。只不过啊。”
袁喜桃哼了一声:“不等大伯娘去李家替大姐做主算账呢,大姐姐她婆婆反到叫起屈来,听她婆婆的意思,这还都要怪大姐姐她自己!说什么又不是没生过孩子的女人,自己有没有孩子还不知道啊,自己不小心掉了他们李家的骨肉,他们李家大慈大悲地还没有怪罪她呢,她还有什么脸在屋里头哭哭啼啼的不干活。”
庞春梅在一旁咋舌:“你大姐姐日子过成这样,为什么不和离?你们袁家家大业大的,怎么也能给她一口饭吃,养她到老的。”
袁喜桃就将袁滢雪看了一眼,才向庞春梅掩饰地咳了一声:“你说不知道,大姐姐对大姐夫,可是一往情深,至死不渝。你以后可别大大咧咧的说什么和离的话来,大姐姐她不会领情的,上一回。”
庞春梅看到袁喜桃一直看袁滢雪,忽然想起来前几天在袁家听到的风声,说四姑娘劝她和她男人和离,是不怀好意,用心险恶,不是人。
庞春梅脸色顿时就耷拉了下来,原来当时是袁滢雪提了和离,被袁喜苹给骂了:“她可真是不识好人心。”
袁滢雪笑了一笑。
袁喜桃想的多,怕今日这话传出去,还以为是她自己怂恿庞春梅说和离呢,便解释说道:“也不是谁都跟宋娘子一样呢。宋娘子敢和离,那是宋家老爷愿意替妹妹做主,这大姐姐的事情,就有些复杂了,我外甥今日才八岁,她舍不得的,何况大伯娘好颜面,要是和离了,大伯娘就觉得我二姐姐和三姐姐就不好说人家了,所以,哎,我大姐姐其实也是迫不得已呢,不敢和离的。”
袁滢雪在一旁忍不住露出笑来,她这个五妹妹还真是精怪,只说大伯娘担心袁喜梅袁喜莲的婚事会被和离后的袁喜苹影响,没说她自己,其实,本来就是的,如今家里适婚年龄的姑娘只有袁喜梅和袁喜莲两个。
有她们两个顶在前头,袁喜桃今年也才十二岁,对她的影响基本可以忽略不计,所以她才能在这会儿大言不惭的说一些和离不和离的话来,有那么一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意味。
庞春梅想了想,说:“说的也是,早些年在我们村里,有个媳妇被婆婆虐待,一棒槌敲在头上,把人打死了,娘家人也没提她出头,要了三十两银子,事就给了了。”
袁喜桃愣了一愣,好半天,才说:“所以我们女孩家一定要想尽办法的给自己找到一个好人家嫁了,将来才能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不然,真还不如不嫁了。”
说着,袁滢雪发现袁喜桃的目光变得深沉很多。
袁滢雪自嘲的一笑,前世的自己还懵懂,现在才发现,袁喜桃不亏是精明人,现在都已经想到了这个道理了。
她没有说话,低头画着一副河灯图。
袁喜桃和庞春梅的话题已经转到今年七夕怎么玩了。
庞春梅打算在县城里过了七夕再回村里去。
翠馨苑几个姐妹说的热闹,清风院里,小庞氏也在和她嫂子王氏拉扯袁喜苹的事。
前几天她打上大房的门去,又是骂人又是闹分家的,已经算是撕破脸了。
如今,对袁喜苹的悲惨,小庞氏生不出一点的同情心,对王氏说道:“大嫂,你悄悄我家这个好大嫂,她就是一个只敢窝里横的人,欺负我家男人不争气,她女儿落到这种死不死活不活的地步,她都不敢拿出打的那一巴掌的勇气,跑到李家去大闹一通,我还真是瞧不起她。”
王氏想得多,摇了摇头:“说的这什么话,这样她就不占理了,她女婿拿这个做借口,把她女儿给休了!她女儿还活不活了?有了一个被休的大姐,她两个女儿就算了,你家桃儿还想不想嫁个好人家了?”
王氏这想法是这世道上大多数女人的想法,认为女人和离了,就是污点。
小庞氏气道:“老太太平日净骂四丫头是丧门星,晦气,我看这朱氏生的大丫头苹儿,才是个真正的丧门星。自己命苦也就算了,还连累着全家子人都跟着倒霉。看着吧,她家苹儿要是连累了我家的桃儿,我饶不了她,我要跟她死磕到底。”
瞧着小庞氏气咻咻的样子。
王氏眼珠子转了转,心里不禁盘算起来,庞家如今日子过的好,家里良田坡地一百多亩,家里头盖着好几个青砖大瓦房,也买了一房下人伺候着老太爷和老太太。
日子过的这么滋润,靠的是庞老太太这么多年的贴补,眼看着庞老太太有个春秋,谁知道什么时候就闭了眼。
家里的几个男人也都是泥腿子出身,没多大出息,今后要靠的,还是这小姑子呢。
不禁悄声问她:“前些天你回娘家,咱娘跟你说的事,你跟你男人说了没有?”
小庞氏心大,没想起来:“什么事?”
王氏没好气地掐她一把:“就是把春梅说给你家老大的事啊。”
小庞氏愣住了:“春梅嫁给我家博文?不行不行,这不可能,我……我还指望着博文跟他二叔那样,将来到京城里娶个名门大户的千金小姐呢,这不行!”
说完,没注意到王氏顿时拉下来的脸,频频摇头,不肯答应:“我原以为当初娘是随口跟我一说,原来你们是来真的。”
庞氏这头摇的拨浪鼓似的,竟是嫌弃她家春梅出身低,瞧不起了。
王氏撇撇嘴,心想,好,我理解你,我要是你,我也不愿意。
她眼睛一瞪:“好,看不上我家春梅,那就把你家的桃儿给我家添福留着。”
“这……”想起女儿的大志向,小庞氏也很为难:“大嫂啊,俗话说的好,一家有女百家求,将来我们桃儿要是有那么一户有钱有势的人家看上了,我也不好委屈我女儿不是?添福嘛,我瞧着你们里长的二丫头就不错,模样端正屁股大,一看就能生儿子,又知根知底的。”
王氏心里一噎,不认识的看着小庞氏,还真想不到提起女儿婚事,她这个小姑子突然变得精明了。
不禁有些生气起来:“好啊,月娥,你是不是忘了你是庞家的人了,如今日子过的好了,就把娘家一脚踢开了?你这也行,那也不行,好啊,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这就回去跟咱娘说去。”
说完,气势汹汹地坐起来,喊着人去叫春梅过来,娘两个现在就回庞家村去。
庞氏急了,要是她爹娘生了气,不给她撑腰做主了。老太太上头没个人压着,老太太不向着她,她可远远不是朱氏的对手。
到时候,她一定在袁家过的跟个可怜虫一样。
她忙上去拉王氏:“大嫂,大嫂,你快坐下,我又没说不愿意。”
王氏甩着胳膊:“你别拉着我,你不愿意我这做大嫂的也不好逼你……”
庞氏只是不放手:“咱们坐下嘛,坐下好好合计合计。”
姑嫂两个在屋里头争执,屋里头伺候的人却没有打发走。
“你说什么?”
袁喜桃几乎是立刻就知道了。
小庞氏心大,清风院就跟筛子一样,别说是袁喜桃这个名正言顺的姑娘,就是大房的朱氏,老太太屋里的珍珠,只要想知道什么事,铜板给够,什么都能打听出来。
红袖又俯身在她的耳边悄声说了一遍。
袁喜桃强撑着心里的慌乱将头转到一边去,不想叫袁滢雪和庞春梅看出来。
此时袁滢雪正和庞春梅坐在窗前的榻上剪鞋样子,瞧一眼屋里圆桌上翻看图样的袁喜桃,听了红袖耳语一会儿,就成这样。
她瞅了采菱一眼,采菱心领神会,拉了一把红袖,让红袖跟她出去。
红袖不愿走,采菱一把将她拉个趔趄,不防备,就被拉走了。
屋里头没了人。
袁滢雪放缓了声儿:“五妹妹,你怎么了?”
袁喜桃没做声,她抿着唇,胸口起伏着喘了一声,似乎在压抑自己的情绪。
“五妹妹?”袁滢雪又唤了她一声。
袁喜桃看着庞春梅也疑惑地看着她了,她便向袁滢雪冷笑一声:“四姐姐,你说,为什么有些当娘的,明知道那是火坑,还把女儿往火坑里推呢?然后把女儿一家,就像把包袱甩出去一样,就不管了。和儿子一样都是亲生骨肉,这当娘的,怎么能这样狠心。”
袁滢雪眼神在袁喜桃脸上平和地瞧着,在猜测刚才红袖跟她说了什么,她一下子大变样。
庞春梅却不疑有他:“女孩不值钱呗,人都说女孩都是赔钱货,生出来也都是白白给别人养的。放在有些村里,媳妇要是连着生几个女孩,有些婆婆狠心的就能把孩子溺死了,或者给扔了。”
袁喜桃顿时觉得心里一堵,一肚子怨气无处安放,她不由愤愤地瞪一眼庞春梅,转开了眼神。
袁喜桃觉得现在她都要妒忌庞春梅了,庞春梅是从那个穷门小户里嫁出去,她却要嫁进去,过着还不如庞春梅的生活。
她就是死,也不会如了她舅母王氏的意。i